打开包裹一看,里面放着一张嵌在细画框里八号左右大小的油画以及一本书。
听说你明天终于就要回京了。我希望待你返回京城后,也千万要多多保重身体,然后幸福的生活下去。
如同之前我所说的一样,现奉上我的画作。这画如你所看到的一样,画的是仙人掌。仙人掌虽然颜色青黑还有刺,外形很丑陋。但是仙人掌头顶所盛开的小花却是如同鲜血一般的殷红。在你我临别之际,为什么我要画仙人掌的原因,恐怕今生今世我都不会说出来了吧。但是我相信也许是在我死后,你终究会有了解的一日。
这本啄木诗集并没有什么意义。只是单纯的想要给你。我希望你一定要注意身体,幸福的生活下去。闲枝深深地感动了。他一定是病的十分严重。想要与他见一次面,想要安慰他。想着闲枝信手翻开那本啄木鸟诗集,上面除了印刷字,什么都没有写。既没有画,也没有签名。信封上的邮票也是照例盖着山代邮政局的邮戳,日期写着六月十八日。
第二天早上,闲枝乘电车离开了片山津。坐在电车里透过车窗,即能看见在阳关下波光粼粼的湖水也能看见湖畔的温泉小镇。那个画画的男子就在这个小镇的某一个地方,一想到这儿闲枝就产生了想要返回小镇去的想法。
(五)回到京都大约一个礼拜后,闲枝收到了哥哥的来信。信中写了如下的一段话。
自从你回京后,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你之前照相的那家照相馆,就是那家相馆的老主人一直都为给你拍照而感到很荣耀。其中有一张因为他最引以为豪,也是最令他满意的作品吧。据说他就将那张照片做成了手札版并且放进了陈列箱里。也许你也知道吧。那个弥生轩因为在胡同深处,所以虽说是陈列起来了,也不过是摆放在出了咱们家门口拐角那家宝来旅馆旁边的壁板上而已。
大概是在你回去的第三天的早晨,弥生轩那家店老板说他发现陈列箱里一张你的照片不见了。说起来这个陈列箱,不过是一个小玻璃箱子,只要把金属扣稍微移开,就能够打开。这儿事儿发生后,那弥生轩的老板立刻脸色苍白的,赶到咱们家低头道歉后才离开的呢。因为被偷的是你的相片,所以我总觉得这儿事儿有些奇怪。这一带没有什么不良青年,大概是这儿附近的年轻渔夫之类的因为照片里你长得太过美丽,所以想要据为己有才偷走的吧,想必现在一定很宝贝的收藏着呢,为此你也不要那么介意啊……闲枝马上就猜到了是谁偷走了自己的照片。虽说感觉有些不快,但是立刻另外一种感觉却涌上心头。那个不知姓名的男子如此倾慕着自己,自己也不由得感到有些怜爱那名男子了。如果现在知道那名男子的住所的话,闲枝甚至产生了想要当面对他说“我要把那张照片送给你”的想法。
这件事过后两年,闲枝也结婚一年了。从片山津回来娘家后的一年。结婚后的一年。在这两年间,那名不知名的男子总是萦绕在闲枝的心头,男子的身影不断变化成各种样子。既有一面苦于咳嗽一面提笔画画的样子,也有伫立在黑暗的湖边只露个背影的样子,有时还会出现用拐杖支撑着残疾的身体的样子。
闲枝的婚姻是旧式的,还是一桩以自己为牺牲品的婚姻。结婚当晚,身体还没有复原的闲枝坐在汽车中上下颠簸时,她座位前方的玻璃上浮现出了一张陌生男子的脸庞,闲枝冲着这张脸挤出了一个落寞的微笑。
闲枝的住所从榻榻米都已经泛黑的乌丸家换到了这栋位于东山的洋房里。但即使是这样,她仍然把那幅“仙人掌之花”的画挂在了起居室里。画中的仙人掌也许是岁月洗刷的缘故颜色变得异常的发暗。那丑陋的样子也愈加丑陋起来。但是与之相反的在那仙人掌顶端的唯一一朵小花,却是红艳不减,看起来是越发美丽,美到甚至让人感到害怕。
婚礼当晚,在车窗上浮现的男子的脸就这样也潜藏在这仙人掌当中。女佣们之类的时不时的就会看见闲枝对着仙人掌的画念念有词,不知嘀咕着什么。
(六)丈夫刚刚从书房出来出门了。闲枝大体上知道这个时候丈夫换好和服是要去哪儿。可是她没有心情为这种事而分神。只是茫然的,就那么坐在椅子上。秋日的夕阳透过窗帘的缝隙射在了窗帘的绒布上。不经意间闲枝看见丈夫的桌上摆着一个本子,拿起来一看,发现那里记载着一部分丈夫的藏书目录索引。只是信手翻着书页的闲枝,视线忽然被其中一页给吸引住了。上面印着《啄木全集》。这几个字好像是凸版印刷一样明显。不仅仅只有这些。其中那个“诗集”二字被红笔勾掉,在备考栏里同样用红笔如下记录着送给s 氏,于k 温泉。昭和二年六月十八日闲枝本已经空洞的心忽然间被这份震惊碾地粉碎。全身也不由得哆嗦起来。苍白的脸庞涌上了一些血色。
闲枝迫不及待的翻到下一页想要找到关于丈夫日记的索引。可是这些目录上并没有日记的索引。闲枝拿着这本目录,走进隔壁丈夫的书房。闲枝仔细的找着书架的每一层。书背脊上的若有若无闪着光的金字让本来就很焦急的闲枝更是感到了一种厌烦。最后找到了一个上着锁的小书箱,但是钥匙很快就在抽屉里找到了。此外还在那下一层的书架角落里,又发现了大约十本笔记本。闲枝抽出来一看果然是日记。按照封皮上所记录的日记,闲枝发现日记截止到了昭和二年的九月份。一月份、二月份她顺着日期翻看着。此时闲枝被这种高涨的难以平复的感情所冲刷,一本本翻看的手指也是不断的颤抖着。
可是却她找不见五六七八这四个月份的日记。还有九月份的日记也只是在最开始的两页写有日记之后就全是白页。无论翻看几次,也都没有找见这四个月份的日记。但是在九月份的中央夹着一份明信片。收信人是丈夫,发信人是加贺片山津温泉浴场宝来旅馆。翻到背面一看上面如下写着谨启您在本馆下榻期间,多有招待不周之处,敬请谅解。
此外之前多多承蒙您的惠顾,再次向您表示感谢。望您来年身体健康,本馆静候您的光临,并衷心期待您再次来本馆温泉游玩。
再有您在本馆期间,所寄存于此处的书籍及画具,不知您什么日期合适,如需要敬请来信。九月二十七日天黑了闲枝打开电灯。她一边翻着日记一边想到,自己进山的日期是五月十二日。当时那名打开门从山代邮政局里出来的年轻男子虽然仅仅是一瞬间和自己打了个照面。但是自己依稀记得那男子和现在自己的丈夫仿佛长的很相似。长久以来在闲枝心中被幻想了无数次的不知名男子的身影变成了现实,并且出现在了闲枝面前。那名男子就是自己的丈夫。
桌上摆着四封信。闲枝丢了魂儿似的坐在桌前。那种近乎愤怒的感觉不断在心中涌起。这两年来在自己心中爱抚的珠玉仿佛被人用泥鞋给碾碎一般,她感到十分后悔与气愤。闲枝把这几封不知读了多少遍的信撕地粉碎,扔进了旁边的火盆里,用火柴点燃了。微弱的赤色火苗熊熊升起来了。火苗刚一熄灭,已经烧成黑灰的信的残骸就在火盆中胀起,一些灰还轻轻地翻飞到了天花板上。
闲枝腾地一下子站起来。把原本挂在书架上的仙人掌的画拿在手中。静静地拿在手中看得出神。“仙人掌”中的那个面庞在微笑。闲枝被其吸引似的两颊也略微露出了微笑,她轻声的又开始不知念叨着些什么。长时间以来对着画自言自语的闲枝,脸色渐渐变得如同白蜡一般苍白。“仙人掌”中的那个面庞逐渐变成了丈夫的脸。抚摸着已经有些破损的画框,闲枝忽然又收回手。闲枝思索着(是丈夫画的这幅画么?)(七)结婚以后,闲枝从未看过丈夫画画,甚至他连提都没有提起过。
如果丈夫就是那个给自己写信的不知名男子的话,应该不会到现在都默不作声。为什么丈夫从来不提起那件事呢?这么一想,闲枝发觉丈夫的笔迹和信中的笔迹虽然相像,但是在某些地方还是有着区别的。可是她并不想追究什么字迹的真伪,也不想向丈夫求证这件事。
在柔和平静的阳光下,闲枝本来可以尽情享受幻想所带来的美好,但是这一切却被残忍的扯掉了。随着一阵悲哀涌上心头,她更感到一种莫名的愤怒和难以名状的不快。
丈夫那一晚最终没有回家。在追忆与梦境当中天亮了。闲枝看表时,已经是九点了。
好不容易才起床的闲枝,也没有刷洗打扮,对着那边的穿衣镜看着自己的脸,用双手罩住了自己那张苍白细长的脸。
悄声的女仆打开拉门进来了。“您睡醒了啊,刚刚,那个先生打电话回来。”“知道了。”
闲枝根本没有站起来的想法,女仆不知所措的站在那儿问道“那么,该怎么回答啊?”“恩,是啊。”闲枝无力地从房间蹭到了电话室。刚一把耳朵凑到听筒旁,就传来了丈夫那精神饱满的声音。“阿闲么?你看今早的京都报纸了么?我啊,为了阿闲你的病啊,也是没少操心啊。从今以后我们两个人一定要幸福的生活下去。快点、快看啊,今早的京都报纸第三版……”
返回房间的闲枝心烦意乱的翻着报纸。当她刚一看到第三版时,震惊的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立刻将报纸拿了起来。
在第三版上,赫然登着自己当年在片山津被盗走的那张照片。闲枝一边尽量平复着自己已经颤抖的心,一边读着标题《佝偻男子失恋自杀》,接着在文中注释还写道“遗留下一本夹着美女照片的日记本”。因为其身份不明,警方根据遗留的那张照片上写着的“加贺片山津弥生轩”,所以正向当地那家照相馆核实情况。
仙人掌中的那张脸微笑着。苍白着脸的闲枝也默默微笑着,她对着这张画不知一直在低语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