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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我不知道是不是村里人把那只黄狗带来的。总之,那儿有一条狗,在人们腿下穿来穿去,那样悄悄地溜着,只有本地狗才会那样子。跟我说话的那个人踩着它了。那条狗却一声不响,跳开去了。那个人慢慢笑一声,稍微提高声气说:‘你看那条可怜的狗。’当时有一群人冲来,我们也就分手了。我背靠墙站一会儿,那个陌生人挤下台阶了。我看见吉姆转过身子,向前抢一步,挡住我的路头。那时只有我们两个人,他睁圆眼睛,下了顽梗的决心的样子,两眼盯着我。我才知道我可说是给人‘剪径’了,好比在大森林中间。那时凉廊是空的,法庭里的声响同行动也停止了;这一座房子给一片静寂笼罩着,可是里面深处有个东方口音卑鄙地哀哭着。那条狗正要躲进大门的时候,忽然间一下坐下,去捉跳蚤了。”

“‘你向我说话吗?’吉姆非常低声问,弯下身子,不是对着我,却好像是向我瞄准的样子,这种情形你们只好自己去体会罢。我立刻答道:‘没有。’他那种冷静的口吻却含有一种成分,叫我不能不小心。我注视着他。这活像大森林里碰到剪径,不过结果是比那个更不定些,因为他也许既不要我的钱,也不要我的命—他不是要我能够爽爽快快给他或者保护住的东西。‘你说你没有,’他很惨淡地说,‘但是我可听见了。’‘恐怕是一些错误罢。’我申明,完全抓不到眉目,睁眼老是盯着他。看他的脸色,就好像看打霹雳之前越来越黑的天空,乌云在不知不觉中层层凝聚,一阵狂风暴雨正酝酿着,此刻虽还静默,不过阴沉的空气已经紧张得出奇了。”

“‘我敢说,我没有在你听闻所及的地方开过口。’我十分真实地说。看到这个争执的无谓,我也有点生气了。现在我才想起我生平只有那一回真是快要打人了—我不是说笑,我的确要拿出拳头来打人了。我想我有点模糊地感到这种拳脚交加的空气了。其实他并没有怎样活动威吓我。而且,他还带着奇怪的容忍态度—你们知道吗?但是他弯下身子,虽然不是个特别魁伟的大汉,看起来好像是足够把一扇墙压扁了。可是有个现象最使我放心,那是我看他有一种笨重的踌躇神气,我认为这要归功于我态度同口吻的诚恳,那是一看就知道的。我们两个脸对着脸。法庭里,正在审理那个殴击案。我零零落落地听见几个字:‘是的—水牛—棍子—我怕得……’”

“‘你整个早上盯着我是何居心?’吉姆末了问我。他抬头一望,又垂下了。‘你以为因为你神经锐敏,我们都得坐着尽瞧地面吗?’我严厉地反驳他。我是不肯服贴贴地让他这样对我胡闹的。他又张大眼睛,这回老望着我的脸。‘不,盯着我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他慢悠悠地说,好像自己在仔细想着这句话对不对—‘盯着我是没有什么关系的。这个我可以忍受到底。不过’—他这时说得快些了,‘我不让谁在这个法庭之外骂我。你有一个同伴,你同他说话—啊,对的,我知道,你是同他说话,那是你的自由。但是你的意思是要我听见……’”

“我请他相信他必定有个古怪的误会。我真不知道这个误会是怎么生出来的。‘你以为我是敢怒不敢言吗?’他说,还只是稍微露一些怒意。我是非常注意的,连他一丝的表情也看得出来,但是我还是那样莫名其妙;可是,不知道为了这几个字里的什么成分,也许只是为着他说这句话时的口吻,我忽然能够完全原谅他了。我看见这个意外的困难境地,也不觉得烦恼了。这一场事情一定是由于哪方面的误会,他把什么弄错了,我的直觉又相信那个误会必定是很不幸的,很可恶的。我为着信义起见,急欲把这个僵局面结束,好像一个人急欲打断别人无端地向他说出的讨厌体己话。最可笑的是我一面想这些高尚的思想,一面自己觉得有点怕这个对抗形势结果会—很有可能—弄出一场说不清的、使我当个笑柄的下流吵架。我并不希望接连三天当个被帕特那船大副打青眼睛的名人,或者其他这类的事情。他大概不管他自己会干出什么来,或者无论如何,总觉得自己行动是十分有理由的。他为着某事十分生气,这用不着魔术家才看得出,虽然他的态度很安详,甚至于有点不灵活。我承认假使我知道怎么样才可以平下他的气,不管多大牺牲,我都愿意干。但是我真不晓得,这是你可以猜到的。那简直是个不透一丝光的黑暗。我们默默相对站着。他总是要发作的样子,经过了十五秒钟,他走近一步,我已预备好招架来拳,虽然我一条筋也没有动。‘假使你有人们两倍大,六倍强,’他轻轻说,‘我也要你晓得我把你当做什么东西。你……’‘停住!’我喊,这使他停了一秒钟。‘在你告诉我你把我当做什么东西之前,’我很快说道,‘你可以讲给我听,我到底说了或者干了什么吗?’接着大家都不出声。他忿忿不平地打量我,我也用尽记忆力去回忆到底说过了什么话,那时法庭里一个东方口音正在滔滔不绝地、愤慨地反驳扯谎这个罪名,我因此有时不能用心了。然后我们差不多同时候说话。‘我要指出给你看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东西。’他说,带着危机已到了的口气。‘我声明我根本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我同时诚恳地宣布。他想用他藐视的眼神来把我压倒。‘现在你看我不害怕,你就想偷偷地溜出去了,’他说,‘那么,谁是个可怜的狗—哼?’于是,最后我明白了。”

“他仔细瞧我的脸,好像要找个地方来栽他的拳头。‘我绝不让任何人。’他低声威吓。这真是可怕的误会,他完全不能自持了。我无法告诉你,我是多么震骇。我想他从我脸上也看出我的一些情感,因为他的表情也变了一点儿。‘老天呀!’我结巴着说,‘你难道以为我……’‘但是我敢说我听见了。’他坚持着,自从这场不幸的事件开始,到此刻他才提高声气。然后有点儿瞧不起的样子,他说:‘那么,不是你说的吗?好的,我要去找那个人。’‘别当个傻子,’我气极了,‘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我亲耳听见。’他又说,忧郁地抱着十分决心的样子。”

“也许有人会笑他的固执。我是不会的。啊,我绝不会!我从来没有看见人这样残酷地给自己的本能冲动糟蹋过。一个字就够将他的谨慎剥光了—那个谨慎是我们的灵魂体面所必需的,比我们肉体得穿一套衣服还来得重要。‘别当个傻子,’我重说。‘但是那个人说了,你并不否认这句话吗?’他清清楚楚地说出一个个字来,看着我的脸,一点退缩的神气也没有。‘不,我并没有否认,’我说,我的眼睛也回答他的注视。末了,他的眼睛跟着我那个指点着的手指向下看。他起先不懂得,后来糊涂了,最后吓住了,好像一条狗是一只怪物,他生平绝未看见过。‘谁也不想侮辱你。’”

他细看这条可怜的畜生。那条狗同石像一样地不动,双耳直耸着,蹲在那儿,尖嘴指着门口,忽然捕捉一只苍蝇,像一架机器也似的。

我望着他。他那个给太阳晒黑了的漂亮脸盘鬓毛底下绯红了,接着他的额头也红了,一直扩张到他鬈发的发根了。他的耳朵红得非常厉害,连他那副深蓝色的眼睛都因为血液跑到头上,变暗淡得多了。他的嘴唇稍微撅着,好像他快哭出眼泪了。我看他是羞得说不出一个字来了。也许因为失望罢—谁知道?也许他正希望把我打一顿可以恢复他的地位,可以平下他自己的气?谁能说他从这么偶然一吵希望可以得到多大的安慰呢?他是太纯朴了,会希望一切不可能的事情实现;但是他这一下却没有闹出好结果来。他对自己的确很坦白—更不用说对我—怀着热狂的希望,想这样子直截爽快地替自己辩白,可是天上星辰故意同他开玩笑,偏不凑巧。他喉咙咯咯一响,好像一个人头上给人打了一下,还未完全失掉知觉。看起来真可怜呀!

“我一直到大门口才追上他。末了,我还得快跑一下子,但是当我喘吁吁地站在他肘旁,笑着说他是想逃跑的时候,他就说:‘绝不会。’立刻站住,面向着我。我解释我绝不是说他怕‘我’所以跑了。‘不会为着怕谁—不会为着怕世上任何人。’他板起脸说道。我不愿点出给他看,就是天下最勇敢的人分明也有个例外,我想他自己不久也会明白的。他静静等着,我正想找些话说,马上又想不起来,他又望前走了。我追赶他,心里怕又要看不见他了,赶紧说我不愿意他把我认错,以为我—以为我—我结巴着说不出来了。我正想把那句话讲完,忽然觉得那句话真傻,自己很不高兴,但是一句话的力量跟里面的意思同逻辑的层次是不相干的,我这句低声傻话好像反使他高兴。他打断我的话,很和平客气的样子,从这一点可见他有极大的自制力,否则他的精神定有惊人的弹性—‘全是我的错。’他这么随便说,仿佛是指一两件小事,真叫我怪纳罕。难道他没有看出这句话所含的可怜意思吗?‘你很可以原谅我,’他接着说,有些发脾气的样子,‘法庭里面那班睁大眼睛的人好像都是傻子—也许真会有我刚才所想的那回事。’”

“这句话忽然使我对于他的性格有了新认识,我很惊叹。我好奇地望着他,跟他那个不显羞愧、不可探测的眼睛对视。‘我不能忍受这类事情,’他很直爽地说,‘我也不打算忍受。在法庭里那是另一回事,我不得不挨那个苦—我也能够挨。’”

“我并不自称能够了解他。他露出给我看的一些性格是像密雾里偶然的裂缝露出的风光—几块鲜明的但是一眨眼就消失了的零碎景物,不能够叫人对于那个地方有个完整的概念。这样东一块、西一块,无非引起人们的好奇心,却不能使人们满意;拿来做定方向用是更不行了。总之,他的态度容易叫人误会。这是我对于他的概括批评。天快黑时候他离开我了。我那时在马拉巴旅馆住了几天,经我恳切的邀请,他就到那里和我一同用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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