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见过一则视频,始作俑者桌子上搁大杯水,一只手放进去,顷刻间针状晶体魔术似的从手指表层曼延,密密麻麻布满水杯,本来液体的状态,眨眼间凝结固体。许多人说造假,评论采取电脑特别技术制作完成。我查询资料,获知晶体名为三水合醋酸钠,它融解于水,结构非常不稳定,不止手,很轻的外力,轻微如昆虫,液体瞬息固化。
因着这则视频,我整晚睡不着觉,开着宝马行驶在空旷无人的大街上,车载音响传出流淌出女歌星勿忘我凄美,熟悉的嗓音。我回忆生命中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女人们。飘飘、林雪、丽莎、娃娃、还有这个艺名勿忘我的歌星。寻思着我们之间三水合醋酸钠的比例,寻思着人与人之间所需掌控的微妙的平衡,而一不小心,苦心经营的****立刻冰封固存。感情的脆弱,我们永远无法想像。
回忆和想象,人类两种美好的情绪,我潜意识中热衷于前者,潜意识由性格决定,性格由血型、先天五行之气决定。光凭想象,我能轻而易举营造一个全新的世界,而回忆却如此地无比地真实,它梦境似的被岁月的迷雾层层包裹,你无法完完全全地洞悉,客观地完整地还原它本来面目,毕竟仅仅只是回忆,不是放电影,而回忆里的内容,那真实的发生过的一切,亦如一个人的生命的消逝,永永远远地磨灭在空气中。
我至今想不起十三当时如何掉进湖里的,只记得一行七人划着大船,宁宁讲着笑话,眉飞色舞,我们被逗得捧腹大笑,忘乎所以。然后听得扑通声响,十三不见了。跟着,宁宁跳下去,他落进水里后,什么也不做,只顾喊救命,原来他也不会水。船上乱作一团,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俩人解救上来。我和铁子一人托着一个,我俩识水性,水下救人本来小菜一碟,可宁宁和十三的一只手紧紧地攥着不松开,另外的手胡乱抓扯,为我们的营救行动增添不少难度。
有惊无险,宁宁和十三被拖上岸,悠悠醒转。十三扑到宁宁怀里放声大哭,岁寒,方知松柏之劲也。危难时刻,方见一个人真正的品质。我们被他俩的患难真情打动,韩露眼里闪着莹光,问铁子,如果她掉进水里,他救不救。铁子说肯定救。韩露说如果他和宁宁一样不会游泳呢。铁子不假思索地说,他陪她一块儿死。有人说,女人的情感世界里信息采集渠道多半来自于耳朵,我怀疑韩露就是在那个时刻被铁子的语言所迷惑,深深地,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表面粗心大意内里细腻柔情,一无所有的男人。她感动得热泪盈眶,搂着铁子哭得稀里哗啦,一塌糊涂。
林雪张了张嘴,我说别问我同样的问题。她说为什么,我说我只爱我自己,一个只爱自己的人,惜命得紧,胆小如鼠。试想,一个懦夫,除非他脑子进水,才傻不拉叽陷身绝地,置生死于度外,我傻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林雪失落地垂下脸睑,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抖。
我对她撒了谎,其实我连自己也不爱。试问,一个连自己也不爱的人,他拿什么去爱别人。海拔到达一定高度的山峰积雪经年不化,情砀到达一定程度的心谷伤痕永世难褪,我心里空空荡荡,不,我连心也没有,我是个无心的橡皮人,我的心,我的血肉,我的躯体,我的关于生活的希望和耐性,已经在过去的恋情里消磨得不剩一点渣。
自古多情空余恨,无情反比无情恼。
我对宁宁说,你完了。宁宁茫然看着我,我说爱情是一种危险的游戏,当你爱上一个女人的时候,你已不再是你,你的命运与她紧密相连,共呼吸,共进退,荣辱相依,生死与共。现实冰冷至斯,游戏里最大的boss,你斗不过它,你们的爱在城市的天空下到不了头,你得做好粉身碎骨、支离破碎的心理准备。宁宁说这是他的初恋,他说以前他不知道爱上一个人如此地美妙,他不怕死,更不怕险浪惊滩、艰难困苦。我说我是过来人,亦曾抱着和你同样曾经的幼稚的想法,但终究经历不住岁月的摧残,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私订终身,爱情千古流传,结局仍然熬不过柴米油盐酱醋茶,难道你忘记了你来这座城市的初衷了吗,宁为城中狗,不为村中人。进退三思之,愚智一念间,我不否认,十三是个很好的女人,你们若在一起,作为朋友,我送上我的祝福。但在此之前,你确定,你能给你深爱的人,终身的幸福吗。
我们谈话的地点选在楼房的天台,宁宁的脸隐在烟雾里,烟火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我有些后悔告诉面前这个情窦初开的青年面具掩映下的生活的苍白和残酷,这种打击犹如告诉一个孩子,童话尚未完结,公主和王子结婚后有n个结局,而且绝大多数劳燕分飞,从此陌路。
我相信我的朋友,他已成年,相信他有足够的判断力和分析能力,应付平生第一次与女人的情感纠结。我的画外音说不说并不重要,关键在于他自己内心的真实需求,如果舍得离开物欲横流的城市,带着她回到西藏牛羊成群的牧场,一对年轻男女依偎在青青草地之上的背影,绝对是夕阳下美丽绝伦的风景。
宁宁沉默了半天,笑,说:“我是混混,混混怎么可能配谈爱情,说心里话,我想豁出去,不顾一切地尝试一下,反驳你自以为是的观点,但我也清楚,我这么做和一个女人为了让老公戒毒,以身试毒再戒毒一样的愚蠢,我连养活自己都嫌费事,养老婆,想想都觉得恐怖,让她养,还不如一刀宰了我。”夜空下,他的泪滑出眼眶。
“我准备过了年就走,这段时间你好生地想想,不忙着立刻下决定。”我将烟头扔到地上,踩上一只脚尖,踮灭。
春节如期而至,它不会因为我们的意愿早到一天,或者迟来一天。它准时无比,一如往年。七个年轻人欢聚一室,张灯结彩,氢气球大大小小红红绿绿充斥着房间里的各个角落,我们预备了大量的啤酒,并且成功地在除夕之夜消灭怠尽。那晚,我们都喝醉了,笑着,跳着,叫着,闹着,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水与水却不能兼容,三个女人抱成一团,喝进去的啤酒顷泻成泪水,欢喜的泪水,悲伤的泪水,告别旧的一年的泪水,迎接新的一年的泪水,汇聚成河,蔚然可观。我摇晃着脑袋,数来数去,房间里摇晃的不是三个女人的身影,多出一个,四个,她婷婷玉立,笑靥依旧,我大叫一声:“飘飘,新年快乐。”哈哈地笑,天旋地转,我醉倒在床上。
正月初十,韩露和铁子相偕到地面上透气,结果快快活活出去,阴云密布返回,短短十来分钟,他们之间大吵一顿,原因未明,韩露不听众人劝解,收拾衣服,提着一个皮箱气冲冲回了老家。一个人的缺席,不等于七份快乐中简单地缺席了一份快乐。房间里冷清了许多,铁子躺在床上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林雪送韩露前往汽车站,一路上劝说不已,而韩露一个字听不进去,林雪说韩露这回铁了称砣死了心。
甚么是铁了称砣死了心,我问林雪,林雪悄悄地对我说,韩露想和铁子结婚,铁子不同意。我说,不同意就不同意呗,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稀罕,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你们还年轻,机会多的是。她的眼光怪怪的,低声说,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么,好可怕,没料到你是这么一个人。我说,千万别爱上我,爱上我,对任何一个女人而言,都是天大的不幸。她低下头,静静地说,可是,我已经爱上你了,怎么办。其时,她靠在床沿边上,低着眉,手指绕弄衣角。
我百味交杂,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应验,我很混帐很冷淡地说,你爱上我甚么,我改。
她抽抽泣泣,空气粘稠得使人呼吸困难。我为我的绝情羞愧难当,为她的哀怨无能为力,闷闷地推开门去抽烟。宁宁跟过来,推推我,说,快去哄哄,我说,你瞎掺乎个甚么劲,有意思吗,别管她,女人哭啊哭啊的就习惯了。
牢骚归牢骚,我拗不过我骨子里的软弱和伪善,走回房间,立到她跟前,发狠说,我最恨女人哭了,搞得我多么不是东西、你多么委屈似的,听着,你再滴一滴泪,我发誓我马上消失,从今往后,你休想再见我。她马上抹干眼泪,换上一副笑脸,笑容之勉强刻意,我心里没来由地悸动,轻轻拥她入怀,轻轻地在她耳边说,你真傻,真的。她柔声说,她愿永远地做我的傻瓜。
晚上上床后,她出奇地安静,与往日的热烈迥乎两人。我们什么也不做,静静地躺着。这是一个难得的宁静的夜晚。半夜,我胸口发闷,憋醒了。她的头伏在我胸前,肩膀一耸一耸,我撑起上身,扶起她的脸,黑漆漆的,看不见她的泪,却感受得到她无以言状的悲伤。
我说:“你哭了。”
她说:“没有。”
我说:“每一个女人都是天使,她们一流眼泪,就会堕落凡间,你这样子,我觉得我罪过深重。”
她说:“是我不好,我违反了游戏规则。我想听听你的心里话,你,喜欢我吗。”
我说:”喜欢。”
她说:“你爱我吗。”
我说:“不要轻易地说爱这个字眼,它太过沉重,我承受不起。”
她说:“因为我是个不贞洁的贱女人,对不对。“”
我轻吻她的嘴唇,说,:“别枉自菲薄,是我不好,换个时间,换个地点,我想我会爱你疼你一辈子,目前我做不到。”
她说,:“飘飘是谁。”
我身体僵直,僵直得还有我的思维,我希望我听错了,反问,:“谁。”
她幽幽地叹气,说:“你不说,我不问了,你在睡梦中无数次地叫过这个名字。”
我莫名地烦恼,其间掺杂着些许愤怒,我推开她,重重地躺下,背部对着她,被窝里的温度陡然间降至冰点,她手搭到我腰间,我扒拉开,语气十分的冰凉,说:“别烦我。”
她一句话也不说,靠到墙壁上发呆。然后,窸窸窣窣地穿衣,趿上鞋子,我说:“这么晚了,你到哪里去。”
她硬梆梆地负气说:“你管不着。”
我说:“你疯了。”拉住她的手臂,她挣脱开去。
我说:“看看几点了,深更半夜,你折腾个什么劲。”
她不理我,径直往外走,开门,关门,门回应我闷闷的巨响。宁宁啊哟地惊醒,连声叫唤:“坏了坏二,地震了,地震了,大家快起来。”小梦扯了一下灯绳,房间陡然大亮,众人拉开布帘,宁宁精光身子,呆呆地站在床上,被窝踢至一边,十三玉体横陈,春光毕现,睡眼惺忪,眼神慵懒迷登。铁子撮嘴吹声口哨,小梦妈呀的叫,缩回被子,被子兀自瑟瑟发抖,大喊:“宁宁,管好你的婆娘。裸睡,真玩得出来。你们太不讲究,毒害青少年哪。”宁宁讪讪地笑,慌忙拖过被子,盖住十三,说:“见笑了,见笑了,铁子,非礼勿视,你还看,要不要脸,当心长针眼。
我说:“没事,大家睡吧。”
铁子问:“刚才谁出去了。”
我说:“林雪。”
他说:“你们闹矛盾啦。”
我说:“随她去,女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铁子说:“口是心非。我敢打赌,不出三分钟,你屁颠屁颠地去寻她。”
十三这时清醒了,惊声说:“大姐大出门了,这么晚,我去找找她。”
宁宁苦着脸,冲着我连连作揖,哀求道:“阿来,来哥,你发发慈悲,快去找雪姐吧,你们闹个不消停,我和十三都睡不好觉,你们吵架就吵架罢,挑个好时辰。”
“行、行,睡你的大头觉吧。”我说。有人搬来台阶,自然顺溜下。铁子阴阴的笑,我一边穿衣,一边说笑个屁,铁子说,对,你就是个屁,满嘴都是屁话。我懒得跟一个正愁没地儿发泄的混帐扯皮,打开抽屉,揣上一包烟,拉门而去。铁子急道,请关门。我说我没带钥匙,等会儿你来给我开门啊。
外面出人意料地冷,无月,有风,我把自己嵌进城市风声鹤吠的小巷,脚步声不和谐地叩响沉寂。四周的建筑幽乎乎的,像有无数只怪兽盘踞,张开血盆大口,待人而噬。我心上升起不祥的预感,加快步子,到处寻找,中老年人活动中心、电影院、生猪屠宰场、友谊商场,不见林雪的踪迹,她匆忙出门,不可能跑得太远,到底哪去了。
脑中灵光一现,还有一个地方。小公园。附近的年轻人没事时都爱去那个地方,我和林雪去过,我喜欢坐在秋千里看书,她不看书,喜欢看我阳光洒落下看书的样子,喜欢一个人,好像他任何时候,任何地点的样子,都顺眉顺眼,称心如意。无须任何理由,喜欢就是喜欢,很早我就亲身经历过这种盲目的喜欢。
我风一般地冲进小公园,四下里寻找,没人,奇了怪了,我蹙眉不解,总的来说,林雪是个懂事的女人,她再气恼,不至于跟我玩失踪。失望之下,掉过头,欲赶往别处。这时,感谢我灵敏的直觉,隐隐然觉到林子里有些不对劲,悄悄摸身进入,行去五六十米远,眼前的一幕气得我如同五雷轰体,七巧冒烟。
林雪嘴里塞着破布,挣扎着,扭动着,她的反抗注定无济于事。两个男人死死地压住她的胳膊,另一个男人沉静地脱下她的裤子,两条大腿的雪白与夜色的漆黑格格不入,异常惹眼,林雪扭来扭去的小野蛮益发刺激到男人,他喉咙里发声低沉的嘶吼,扒开她的大腿,压了上去。
我草。愤怒引燃我全身,我弹地而跳,右脚顺势在树枝上一蹬,借力飞跃,空中停滞的时间让我感觉我是一个超人,我一记抽射,踹在首要目标的背脊上,他如撞球似的摔开去,半空中发出啊的一声惨叫。跟着,我一刻也不停留,反身侧踹,正中另外一人的腰间,势大力沉,他登时翻倒。人激动时抗打能力增强,反应速度减慢。所以不要轻易相信自己的拳头,角度不对,打在骨头上,反作用力易造成自个儿脱臼,姿势不对,对方若无其事,受伤的是自己。手是两扇门,全靠脚打人。我最后一记鞭腿,第三个人应声倒地,唉哟唉哟地叫。
首要目标摇摇晃晃地爬起身,抽出一把匕首,我不给他挨身的机会,扫荡腿,放倒他,力劈华山,以腿当剑,击在腹部上,他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匕首无力地掉下。我捡起匕首,喝道:“来呀,老子弄死你们,杂碎。”几下兔起鹘落,说起来慢,过程快如闪电,羚羊挂角。很多习武之人平时练习动作标准,威猛无比,面临危险大失水准,揪其缘故,与他的心理素质息息关联,人一紧张,肌肉僵硬,反应迟钝,越这个时候,越不能害怕,哪怕常人,保持冷静和胆色,应付局面进退有余,给他一把菜刀,他能把散打冠军撵得满街窜。
他们跪地哀求道:“饶命啊,大哥,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说:“滚,别让我碰到,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我很少后悔,包括和飘飘的恋爱,但这一次轻率地放过比混混更可恶的流氓,很多年以后我后悔不迭。蜘蛛侠第一部,托比马饰演的彼得帕克无意间放过凶徒,间接害死他的叔叔,他不杀伯仁,伯仁因他而死。能力越强,责任越大。我的仁慈和麻木,使得身边某个朋友不日厄运加身,惨遭凌辱。在当时,我惟一理应做的一件事:报警,送他们进监狱。
林雪呆滞地躺在那里,我扯掉她口里的破布,脱下外衣,盖住一片赤净。她扑到我怀中,哇地一下哭出声,臂弯紧紧地搂住我的脖子,生怕我突然消失似的。我摩挲她的背,轻柔而不失温暖的力度,我安慰着:“莫怕,我在这里。”
她勾着我,一个劲地哭,不肯松开,我无奈地拦腰抱起,深一脚浅一脚摸出林子,风增强威势,凛冽地刮过,我睁不开眼睛,她的身体很轻,像团绒毛,褪下坚强的伪装,她只剩可怜到极点的脆弱。
她的声音有风中的游丝,颤颤的,瑟瑟的,“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永远也不要离开我。”
我搂紧她,埋下头,悲伤地呼吸她颈间的清香,那么的彷徨,那么的无助,十字路口,何去何从,恍然如游荡于城市夜间无所依靠的风,找不到正确方向。
我无意伤害一个真心待我的女子,我把它当作一场游戏。可是人的眼睛长在前面,看不到往后的路。而人之成长,注定伴随着数也数不清的厄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