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柏听见身后有手刀落地之声,心中已然明了,却仍旧不愿相信。他折返回去,将刀捡起,继续带着李乾一路疾驰。
“李老前辈,唐大哥!”就在他奔跑之际,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年轻嘹亮的呐喊,就见是岳岩澈足下踩风,速速冲来。
“发生了什么,惊慌成这样?”唐文柏发问。
“不好了,那喜鹊是个骗子,是个桑岛人,是她害李老伯大开杀戒……怎么李老伯?!”正说着,姬水修士突然注意到唐文柏肩上的已经故去李乾,惊讶之余更是痛心。唐文柏苦笑一声,“我师父累了……想休息。继续说吧,廉贞玉衡怎样?严如韬和那小丫头还有明远呢?”
“廉贞已经杀了喜鹊,不过那恶女临死前说,已经用术法通知了甄绍义,估计他很快就会发现咱们。咱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走!”唐文柏猛然清醒起来,记起所有人仍处在被甄绍义一伙追杀的险境中,当即背上李乾遗体,随岩澈返回。
“是这个老混蛋杀了我们村人!不能让他走!”还未及泊船处,便有夹道的村民认出李乾遗容,当即指着尸身破口大骂。唐文柏理也不理,兀自背稳了师父。岩澈知他难过,也不敢多说,只带着他闷头赶路。
“老东西,你不得好死!”正行进着,突然一块石子向李乾飞来,唐文柏躲也不躲,只一侧身,将李乾护在身后,自己昂首接下一击。片刻间,石子敲破他额头,鲜血顺流而下。继而,数块石子、树枝叶、甚至是隔夜的破蛋纷纷袭来,唐文柏毫无惧色,一心护着李乾,硬接下所有羞辱。
“文柏大哥!”岩澈见状,难过愤怒不已,当即侧过拔出玉如意,要与那群人理论,唐文柏一把扣住他腕,劝道,“罢了,你我赶路要紧……”
“大哥!……”岩澈刚要再言,却见后者神色坚定,他只得不再多说,转而紧握文柏,足下踩风更快。
“你们回来了……这是……叔父!”刚入舱门,就见岩澈、唐文柏一前一后,将命绝的李乾放在舱里。玉衡正为苏巧难过,又见李乾离世,双重悲痛下,竟双目昏花,险些栽倒。
唐文柏独坐一角,暗自擦着额前面上之血。廉贞见他师徒一死一伤,忙上前一问如何。岩澈便拉过她,细细说来。
“好……好啊,好一个同病相怜……”听罢岩澈所述,廉贞嘴角近渗出血来,双目通红,倏而,她一双冷狠之目,尽转向缩在一边的明远身上。
“岩澈,我们走吧,再去一个安静地方,送送我师父和苏巧。”唐文柏不想多说,便往船尾执桨,岩澈怕他伤心太过,赶忙跟上。
明远见得廉贞表情,心里一悸,赶忙握紧如韫的手。后者也有些害怕,求助般地看看玉衡和如韬。
突然,就见廉贞一个健步,突然窜到明远身前,如韫吓得往后一撤,不敢多言。说时迟那时快,一声痛呼后,就见明远被廉贞抓住后领,双膝着地,按倒在李乾遗体前。
“给我叔父三个响头,然后我赏你个痛快。”廉贞声音低沉,有如虎豹低呜。明远早已被她举动吓傻,呆跪在李乾身前,不知所措。
“阿姐!”玉衡最先反应过来,飞身上前,一把拉住廉贞手臂,“你住手,住手!”
“让我住手?”廉贞见是玉衡,戾气有减,但言语上依旧不饶人,“让我住手之前为什么不打断这个杂种的腿?还任由他救这么个祸害?”
“张口杂种闭口杂种,你就是这样评价一个十岁幼童的吗?”玉衡情绪也渐趋激动,“我不信忠厚慈爱的父亲,会有你这样刻薄的女儿!”
话音未落,玉衡就感面前一阵疾风刮过,她定神再看,竟是廉贞目中含泪,高扬起手,对准她的侧颊,怒火中烧时却又浑身发抖,似是拼力克制。
玉衡缓缓松开握在她臂上的手,面色苍白,开口时言语中再无了往日的亲昵与信赖,唯有两行清泪顺流而下,“抱歉,是我说话过激,刺激到了廉女侠。小女在此请命,恳请您放过小女和这无辜稚子。”
廉贞听罢她言,当即怔在原地。
“玉衡、廉贞,你们姐妹都各自冷静。”李乾故去,唐文柏亦在舱外,船中再无人敢劝廉贞二者,还是严如韬揪心,便试探着劝阻。
“我们走……”玉衡轻擦眼泪,揽过明远走到一边。廉贞稍稍平静,见玉衡哭得难过,也不好受,只得逃也似的走到船头,迎风而坐。
船行不知多久,又在一处竹林旁停下。唐文柏带几人折返舱中,向着玉衡道,“妹子,在这里送送我师父,还有苏巧姑娘,行吗?”
“嗯……”玉衡沉吟着赞同,后又解开随身包囊,从中掏出个小布包,“我身边还备了一些治外伤的药,一会儿让岩澈帮你擦吧”。
“多谢。”唐文柏答道。
玉衡轻轻摇头继而伏下身去,背起苏巧,运一式“梅绛雪”,向深林中行去。
眼见玉衡带着苏巧走远,唐文柏亦蹲下去,跪在李乾身边,缓缓开口。
“廉贞,九黎的师傅们都说,一个男孩在父亲的陪伴下,才会成长为男人。只是,陪我长大的,是位英雄。”
他最后将头埋入李乾已然冰冷的怀抱,之后横抱起他,使一出“蜻蜓点水”跳过河水向岸上走去。
廉贞凝视着李乾的身影,直到唐文柏带他消失在视野里。
安葬完毕,唐文柏与玉衡先后归队,一行人再度出发。船舱内悲泣沉沉,谁也无心玩笑。
此后一连几日,廉贞姐妹间也再未说话。有何接触,也是如韫如韬好心代答。明远更是小心翼翼,唯一的办法便是换着花样在宿营点烧菜,以求安心。
与此同时,在船尾执桨的岩澈也颇为担心唐文柏的状况。经历丧师之痛,唐文柏性格瞬间内向,再也不似从前般,会同他在划船时玩笑解闷。他也注意到,文柏划得比从前更加卖力,每日一到休息之时,便立刻钻入舱中,倒头就睡。他深知,唐文柏此种做法,是要以工作麻痹感情,尽力克制自己不去缅怀过去,尤其是缅怀与李乾相伴的点滴。
船行未有半月便已进入北江,历经此番悲剧,行程反倒在唐文柏忘乎所以的工作和岩澈认真专注的配合中加快了更多。
逐渐,几人已感天气渐冷,游鱼飞禽渐少。严如韬师兄妹感觉气候之寒已不下昆仑,便猜想到应是位于西北之地的藏天神域渐进。
“多加点衣裳吧,天要冷了。”廉贞来到船尾,为岩澈、唐文柏两人添上外套。刚嘱咐一句,就见岩澈伸手来接时,手上皮肤已然发紫皲裂,还透着血丝。
“呵,姬水兄弟习惯不了这北方严寒,还是我来吧。”不知何时,如韬声音从三人身后响起,原是他已来到船尾,见岩澈双手状况,忙要取他手中的桨。
“这怎么行!”岩澈回绝,“严兄身体本就欠佳,哪能再麻烦……”
“不用客气。”如韬温和笑笑,“你们姬水在南方,冬天连雪都少见,手上经不得冻。还是把桨给我,反正也不胜多少路了,我习惯严寒,划一段路,还能快上不少呢!”
“你不要争了,他说得对。”唐文柏百忙之中附和一句,“我走南闯北、皮糙肉厚不怕冻,可你年纪轻轻,才出师门,万一冻伤,对我们可是一大损失。”
岩澈见两位世兄所言尽有道理,也不再坚持,便将桨和外套全交给如韬,而后随廉贞回舱取暖。
“做好准备吧,我看这藏天是不远了!”如韬眯眼望向前方,坚定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