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梦的来源,受大脑的什么程序操控,想必在潜意识的极深处,仿佛是若干年前的往事或心结,在时间的漩涡中飘浮,青春驿动的心,被时间的车轮碾压的支离破碎,在潜意识的极深处却能保存着最完整记忆。
冬雨的夜,嘤嘤地哭泣,街灯昏黄的照着如纱笼般的雨,夜将人的梦牵至极深极深处,前一脚、后一脚的追溯着记忆。
“起立”、“敬礼”、“坐下”,魏老师,我小学五年级的语文老师,古铜色的皮肤总是灿亮的微笑,那笑如同金秋的稻穗金灿灿的喜悦着。乡村民办教师,顾着课堂里的孩子,还需顾着地头的庄稼,家里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和多病的妻。每次课上总见他双腿裤角如同烙焦的饼子,卷成了卷,其中裹夹着带汁的青草叶片抑或是麦桔杆,脚上更是丰富多彩,泥土的气息相伴而来,常常顺带些叫不出名的山野绿植,有时还会忙不及穿鞋,一脚泥巴的上完一节课亦是常有的事。这些常引来同学们一阵阵唏嘘,但这一切丝毫未影响魏老师带着乡土的气息,神采怡悦的才赋讲读、授课;从来不见魏老师拿背课笔记或是参考资料类的书籍,一本语文教材早已烂熟于心。对于魏老师灿亮亮的古铜色的微笑,同学们皆是如沐春风,阴霾尽去。
魏老师总是不分春朝秋夕,课内课外,无怨嗔的顾着田畦与课堂,一届一届、一茬一茬的迎来送往。
记得在魏老师的一次作文课上,一直以作文优势倍受老师呵护的小我沾沾自喜着,对魏老师两天前布置的一篇作文竟然连题纲都未着一字,心下忐忑的以为——以作文见长的我,一般情况不会抽查到。思绪的烈马刚一松缰,我的名字立刻跳进耳膜里,大脑瞬间嗡的一声,耳畔似有万马奔腾,即刻大脑一片空白。同桌惊恐的看着我,魏老师似乎看出我内心的小算盘——小九九似被洞穿。魏老师依然微笑着望着我,等待我的发声。二秒钟,以迅雷之势整理后,拿起空白稿纸,拟题——论友谊。情绪平稳下来,文字如浪花般涌来,我仿佛只顺势朗读一般的游畅——一篇议论文,论点、论据、论证,条理清晰。稚嫩的音律在课堂上回旋,三分之一的课时被我一篇口述议论文占去,全班哗然,同桌的目光由刚才的惊恐转为此时的惊诧。魏老师站在讲台上,未移挪半步,或许魏老师早在我洋洋得意的自满中发现端倪,没有走下讲台,走近我的身旁,夺过我手里的空明稿纸——那结果如何惨烈,现在依然无法放开胆量去回想。魏老师一直未语,伸手招呼我坐下,目光冷峻,我知道您已揭穿我不够磊落的内心。脸上自觉绯红如陀云。
魏老师经常在我的作文薄上有大段红字评语的老师,您早已看出我的轻傲,那堂足以让我飞天遁地的作文课以后,对任何作业不敢有须臾的侥幸,毕业考时,以全校第二名的成绩入学初中。乃至此后的人生,再不敢有须臾的懈怠。
魏老师,总是这样,极少批评我们,总是在要害处提一提便可让我们内心敞亮的终生记忆。魏老师总是衣衫朴旧,但站在教室里时是那样崭亮,好像是把白亮亮的阳光一并带了进来。
多年前的一次回乡,听说魏老师过逝了——心肌梗塞。怎么会生成这样的病症?遗憾的是离乡许多年,再也没能与老师有过联络,心中的自责与遗憾堆积如垒。
故乡的小学校绿树如荫,枝枝蔓蔓的树叶拂动在校舍窗前,粉笔灰的尘埃里,您引领了一届又一届的孩子们,魏老师的学生里很多已是鹰扬鸢飞、荣华光耀,魏老师却在故乡一夜未醒的去了异地。
也许您在您的那个世界里依然灿亮的微笑、寂望、白发苍苍。您像幽冥里的一炬爝火,引导我们认路途、辟洪荒。而今我们满眼曦光,您在故乡却焚尽丹心成孤骸,随风一捧入尘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