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能把艺伎降到金融交易的世界中,为什么不把婚姻也看做是一种仪式性的贞洁拍卖呢?毕竟,按照日本的传统,新郎一家是买一个女孩儿来做新娘的。
——岩崎峰子
关于天堂酒吧的秘密举动,谢里知道的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多。我猜想可能是因为她和玛丽妈妈、小妈妈安吉拉都是菲律宾人。每天晚上快下班时,我总是靠着谢里最爱喝的红酒让她松松口,从而也了解到很多关于天堂酒吧的小道消息。
从谢里那里,我得知那些长时间在天堂酒吧工作的人都拥有“签证婚姻”。换句话说,她们都有名义上的日本丈夫,日本丈夫可以帮助她们平安地待在这个国家,不会有被驱逐出境的危险。对于长期在日本工作的外国陪酒女郎来说,“签证婚姻”的出现很有意思地歪曲了艺伎圈里“旦那”的原本含义。
虽然艺伎不放弃涂白的浓妆和丝质和服就不能结婚,不过,她们如果想维持比较长久的关系,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一位“旦那”。“旦那”就是丈夫、皮条客和艺伎的艺术赞助人的混合物。艺伎的“旦那”通常都是极其富有的优秀男人,他们要在经济上负担他所选择的艺伎的奢侈生活。只要不是性要求,他们都会受到优先照顾以作为回报。
对于大多数陪酒女郎来说,只有陪酒女郎想得到顾客向她提供的完全经济支持时,才会和顾客发生性关系。这种关系中得到优待的顾客所扮演的角色和艺伎的“旦那”惊人地相似。在艺伎圈里,拥有一位“旦那”和结婚有一些共同特征;在陪酒女郎这一职业里,“权益婚姻”即我们这儿的“找一位旦那”,也逐渐和结婚有了共同特征。
想到这里,我觉得在现代日语里的“旦那”包含有“丈夫”的意思也是比较适当的。我用日语说到某人的丈夫时,也经常会用“旦那”这个词。“旦那”比另外一个更古老的词“主人”好多了,“主人”是由日本汉字的“(户)主”和“人”拼在一起组成的,从而有了复合词“丈夫”(相似的是,日语汉字“妻子”是由“房屋”和“内部”两个汉字复合而成的)。
签证婚姻是大多数外国陪酒女郎留在日本工作的手段,尤其是想长期留在日本的女人。我认识的其他陪酒女郎都把这种协议称做“假结婚”,因为那些同意此协议的男人通常都很老,可能是鳏夫,在这种婚姻关系中,男人们都扮演着年轻陪酒女郎的赞助人的角色。
假结婚在陪酒女郎和顾客们之间呈上升趋势,尤其是去年这一年里,警察局发动了对银座和六本木地区陪酒女郎酒吧违法移民的清扫行动。
这种趋势为如今已经梦幻般的气氛更增添了幻想的成分。理论上,签证婚姻现象创造了一个童话:在这个过程中,条件比较差的年轻女人都被大家的白马王子带着迅速搬离了马尼拉市或符拉迪沃斯托克市(海参崴)的贫民窟,他们对这些女人都视若至宝。然而现实生活中,好色的老男人用金钱交换了年轻漂亮女孩的感情,而她们也没有其他的选择,这样的画面展示了不同文化背景下“灰姑娘”童话的黑暗一面。
谢里告诉我,天堂酒吧的东欧女人中,卡提亚就拥有婚姻签证,虽然不是典型的那种,即她的“旦那”是她的一位顾客。甚至更有意思的是,谢里还告诉我,阿妮卡虽然已经在银座工作三年了,并且妈妈桑也一直催促她考虑一下这种协议,可是她还是没有婚姻签证。就这样,阿妮卡在日本工作仍然属于非法性质的,也就是说,因为她的原因,天堂酒吧要付给黑帮一大笔保护费。
“那么社长呢?”我问谢里道,社长是对阿妮卡最忠诚的一位顾客。天堂酒吧的每一个人都叫他绰号“社长”,因为他是一家公司的经理。社长可以直接翻译为“老板”,这个词还有“主人”的意思。“我听说他离婚了。”我接着说道。
“是的,”谢里确认道,“玛丽妈妈曾经强制要求阿妮卡和他结婚,以得到婚姻签证。”
“为什么阿妮卡坚持不和他结婚呢?”我问道。我自己能想出一千个她不嫁给那个男人的理由,至少社长先生很胖、很老,身上的气味很难闻,但是我想听听谢里在这件事情上的看法。
“可能她信奉宗教吧,”谢里暗示道。阿妮卡虔诚地信仰罗马尼亚东正教教义中关于狂饮作乐的教规,曾经有几周时间她戒了烟酒,不过,她总是又忍不住开始喝酒抽烟了。无论你来自哪里,没有某种麻醉剂的帮助,这种工作真的完全不可能做下去。
“或许是因为社长的长相。”我反对道。虽然我只是半开玩笑,可是社长的确面容衰老,让大家觉得童话由于某种原因其实是恐怖故事。
之前当老师时办的签证到期时,我已经在日本待了两年了。
“我听说你和丸井先生——也就是约会超人——经常在酒吧外面见面。”一天晚上安吉拉对我说道,虽然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发现的。
“是的。”我羞愧地低下头,准备听妈妈桑的责备,可是,一切都没有发生。
“我们很欣赏你做出的努力,”她说道,“不过,你要记得我们是银座的陪酒女郎,我们不能和顾客有身体上的直接接触,除非他是你的旦那。”
“我知道,小妈妈,我明白。您别担心,我不会和他有什么接触的,好吗?”我迅速回答道,“我只是把丸井先生当成一个老朋友而已。”
“你考虑过结婚吗?”她问道。
“什么?”我被吓了一跳,“不,不!我也没那么喜欢他。”
“或许你应该考虑一下,”小妈妈桑接着说道,“大多数陪酒女郎都有日本丈夫。你们不必住在一起,不过,快到延长签证有效期的时间了,这样做能让续签更容易一些。你明白吗?”
“是的,妈妈。”
“他很有钱,也是个绅士,”安吉拉继续说道,“所以你应该考虑考虑。”
“好的,妈妈。”我撒谎道。
我没有告诉安吉拉的是,大约一周前我刚刚接到丸井先生很有诱惑力的建议。丸井秀夫经常来酒吧喝酒,表现得越来越慷慨大方,有一次我们在闲聊,他提出要帮我支付公寓的房租和管理费。从前,我接受过很多次秀夫的好意,不过都是以礼物或者吃饭的形式。每月都帮我付房租却是我们之间不可逾越的分界线。如果他负责我的住宿费用,就是他成为我的旦那的第一步,这一点我们都心知肚明,因此他的建议我不得不拒绝。更确切地说,他的建议我能够拒绝,因为我很幸运地出生在美国。
当时我没有接受或者拒绝秀夫的建议,而是像日本人一样,转移了话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