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有风
也有雨
还有对堕落者的仁慈
他们说他们不想知道
究竟什么才是对
——达尔·威廉姆斯,《堕落者的仁慈》
“你要和她见面?”在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婕蒂瞪着我,脸上流露出非常厌恶的表情。
“是的,”我说道,“今晚工作之前,我和她一起去街对面的‘普龙都’酒吧喝点啤酒。”
“可是,为什么呢?”我的朋友问道,依然半信半疑。
“美知是我的新研究课题,”我解释道,“我约她出去,因为我以前连一个妓女都不认识。我真的想听听她们的故事,看看她们在忙些什么。昨天晚上我们在天堂酒吧见面,还聊到了纽约。她说曾经住在纽约的住宅区,一开始我肯定她是在撒谎,后来我问了她一些周围的地理位置,她都知道得很清楚。美知去年真的住在纽约。”
“好吧,”婕蒂小心地说,好像她的批准是给我下达的命令,“不过,你要向我汇报她说的所有的事情,因为现在连我也很好奇,很想知道呢。”
“没问题,”我回答道,“我们可以把这汇报称为‘下流报告’。”
“太好了,”婕蒂笑嘻嘻地说,“因为她是真他妈的下贱。下次我们跟她一起上班时,一定要唱天命真女的‘贱女孩’……”
“阿妮卡那首歌唱得很好,”我补充道,“我们可以让她来唱。”
“只是不要传染上疱疹或者别的什么。”婕蒂继续说道。
“放轻松点,”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我只是去和她喝几杯,不是要和她做爱!”
“可是,一种行为可能会很快转变为另一种行为。”婕蒂开玩笑地说。
“你说得有道理,”我让步道,“另外,美知身上发生过很多疯狂的事情,”我接着为自己找理由,“你也了解我,我对这样的人最感兴趣了,她身上的故事肯定是最有意思的。”
美知来到天堂酒吧对面的普龙都酒吧时,大约晚了半个小时。和别人约会时,甚至只是晚到一分钟也不符合日本人的习惯,因此,直到她走进酒吧看见我的那一刻,我还一直以为她不会来了。因为前天晚上工作结束,我们计划今天见面时,都喝得有些醉。
“我很抱歉。”她说道。“今天太忙了。”她接着说道,不过没有具体说明她在忙什么。
“没关系。”我平静地回答道,这已经是我喝的第二杯酒了。
“在酒吧外面见到你,真的很高兴,”美知对我非常热情,“我通常工作都很忙,几乎没有机会和其他女孩说话。”
“你是怎么认识你的顾客的呢?”我问她道,不想浪费时间。
“嗯,”她说道,“六个月前我从纽约回来,在皇宫酒吧工作了一段时间。”
“我也在皇宫酒吧工作过!”我大声说道,“基本上天堂酒吧的每个人都是这样。”
“真的吗?”她问道,“我在那里工作了四个月,某天晚上德斯蒂妮妈妈突然无缘无故就把我解雇了。”
“我们大多数都是那样被解雇的。”我说道。
“我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美知说道,脸上流露出很惊讶的神情,“我在天堂酒吧都忙着应酬顾客,根本没有机会和大家闲聊。”
“的确,你有那么多的顾客,”我借题发挥,问道,“美知说说吧,你的秘诀是什么?”
“我也不是很确定。”她笑着说,一听到她那推托的笑声,我就明白今天晚上是不可能从她这儿得知什么消息了。
“你多大了?”我问道。
“二十六岁。”她说道。我知道她在撒谎。我已经从玛丽那儿听说,美知今年三十二岁了,这个年龄对于陪酒女郎显得有些大了。不过,我们都是很专业的骗子,因此她撒点小谎也没什么稀奇的,不值得为这个冒犯她。“那么你呢?”她问道。
“二十四岁,”我回答道,“那你是我的欧内桑(oneesan)了。”“欧内桑”在日语里就是姐姐的意思,不过,这种说法属于敬语,一般用来称呼比自己年龄稍微大一些的女人。
“既然你叫我姐姐,”美知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能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她问道。
“当然可以。”我回答道,有点吃惊。
“你手腕上是怎么回事?”她低头看着我手腕上平行排列的疤痕,问道。
“嗯,”我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大口啤酒,说道,“你确定你真的想知道?”我问道,心里希望她不要再问这个问题了。
“我觉得我已经知道了,”她把手放在我肩膀上,说道,“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会这么问,只是因为我最好的朋友也和你一样,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帮她。”
“心理疗法不错。”我回答道,声音故意很含糊。我得记住下次出来时把伤疤上多上点妆。
“是啊,”美知回答道,“不过,在日本文化里,做心理治疗是很耻辱的事情。”
“比割腕还耻辱吗?”我半信半疑地问道。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她回答道,神情非常严肃。
“做心理治疗的确让人很羞愧。”我说道,想起了我在日本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和精神科医生打交道的经历。
“你的家乡是哪儿?”我抓住这个机会,赶紧转移了话题。
“松本市,”她回答道,“在长野县。”
“长野,那儿举行了奥运会是吗?”
“是的!”美知笑着回答道,还夸张地点着头。
“松本市我听着也觉得很熟悉,”我承认道,“不过,我不记得为什么了。”
我们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我突然记起自己为什么会知道松本这个地方,不过,我决定不再深入探讨这个问题了。
1995年,奥姆真理教在东京地铁系统施放了一种叫“沙林”的毒气,而在那的前一年,他们也在松本市策划进行了同样致命的毒气攻击。作为乡下的一个小城镇,松本市由于是第一个遭到奥姆真理教毒气攻击的地方,所以在全日本都很有名。
“你家有几口人呢?”于是我问道。
“我不能纵容你的幻想,”那天晚上回到家后,我对婕蒂说道,“美知来天堂酒吧工作之前,没有做过妓女。她和我们一样都在皇宫酒吧工作过。”
“她下班后会和她的顾客发生性关系吗?”我的朋友问道。
“我觉得不会。”我不是很诚实地回答道。
“你确定吗?”婕蒂还是半信半疑,问道。
“当然,我也不确定,”我承认道,“不过,我认为不会。”
说到那里,我突然想到:就算美知事实上真的和哪位顾客上过床,我也不可能会发现。一旦这种不平常的事情发生,这样的秘密陪酒女郎通常会带着进坟墓,一辈子也不会说出来的。
我也不能确定是我的“下流报告”四处传播的结果,还是美知感觉到了如果她让顾客摸她,其他的陪酒女郎都会很愤怒。不过她逐渐改变了她的作风,在接下来的几周里,其他陪酒女郎对美知的愤怒淡化了不少,她已经差不多被我们的团体接受了。
我坐在美知旁边等着顾客,那时,我的手机收到了丸井先生发来的信息:
“最近海上有台风,我想明天早晨开车去镰仓市的海滩看海。”
“我们去吧!”我迅速地回复了他。
然后我又突然想起来,转向旁边的美知,问她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去。
“很抱歉,”她说道,“不过,明天早晨我会非常忙。”虽然,她仍旧没有告诉我她在忙些什么,然而,我能从她的反应中看出来,如果有机会的话,她其实非常想和我们一起去的。或许,我们内心深处都是向往着暴风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