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人的“夜夜香”歌厅,歌声缭绕,人影绰绰。在忽明忽暗的大厅吧台前,容貌靓丽的香雪收敛一下烦躁的心,面带娇笑地应付着来来往往的客人。
“香雪,三号包厢有客人点你,你去一下。”香雪一惊,忙对领班大阿姐说:“我只照看吧台,不陪客人,事先跟总经理讲好的。”
“我知道,不过三号包厢客人好像是你的熟人,你去招呼一下就过来,我先替你一下。”大阿姐善解人意地对香雪说。高挑俊俏的香雪感激地看了一眼大阿姐,快步走向三号包厢。
撩起包厢帘子,昏暗的烛光下,坐着四男一女。香雪笑盈盈,举止优雅地问客人:“请问,小姐先生需要什么样的服务?”昏暗中女士一把拽香雪坐下,不等香雪反应过来,女士笑嘻嘻地扳过她的肩说:“老同学,两年不见愈发漂亮了。”借着壁灯射出的微光,香雪认出是朵。
重逢两年不曾相见的高中同窗好友,香雪着实激动不已。一连串喋喋不休的发问后,香雪知道了,如今的朵已靠有权之父进了一家很有钱的单位坐办公室。好牛啊!香雪不由流露出了羡慕之情。
容貌平平的朵,知道香雪毕业后一直没招上工,在歌舞厅打工,不免有些遗憾与得意。看看时间已长,客人玩兴正浓,香雪欲起身告退,朵不依:“既来了就陪我的朋友跳跳舞、唱唱歌,说实话还是我朋友一进门,就发现了吧台前你这位大美人的。”
香雪忧虑了一下,给了朵这个面子。
一直陪四位男士跳完舞,又唱了几曲,香雪才又一次欲告退。朵不依,且强拉住香雪说:“陪我的朋友去吃宵夜吧,有我,钱不会少给的。”香雪委婉地谢绝了。
朵不悦:“瞧你,还是几年前的那副臭德性——自命清高,不给面子就算了。”
香雪难为情地告辞走人。
出包厢门时,香雪隐约听身后一客人说:“朵,你那同学好靓,到这地方还耍什么清高,既当小姐又想立贞节牌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呀!”
朵附和:“我那同学就是掉到生活的最底层,也是宁折不弯,不受嗟来之食之人。”
香雪,忍住欲夺眶而出的泪,心底涌起一个强烈的念头——朵,后会有期,我们还会相见的。
第二天,香雪跟在街道看了十几年自行车老实木讷的父母,谈了自己不去歌舞厅打工的想法,十足家庭妇女的母亲和蔼慈祥地说:“我跟你爸就生了你们姐俩,幸亏你姐赶上好时候,考上学又分了单位,就剩你,我们一辈子无权无势,逢上当今社会,干啥都要关系,我们也帮不上你的忙,你自己的路,自己去闯吧,只要走正道,妈支持”。香雪看一眼刚过五十却已头发灰白的母亲心里很难受,同时,为母亲能理解自己又很受感动。
自小到大,家中虽穷,但父母从不亏待她们姐俩,别人家孩子有的她们都有,但前提必须是学习好。父母没文化,对她们姐俩却有着很高的期望值。姐姐很争气,头一年就考上大学,香雪考场发挥不好,三分之差名落孙山。老师、同学倍感惋惜,鼓励香雪复读一年,第二年因着心情关系又以几分之差落榜,感到与大学无缘,又自慰许多考不上大学的人照样干大事业,香雪索性放弃复读,利用业余时间读函授财会大学,母亲觉得女儿能看开,有上进心也不勉强。
香雪常想,父母虽无本事,但却给了她一个健康的身体与一副俊美的面孔,对这她已很知足,也常常觉得比别人幸福,知足常乐嘛。
悠然自得地玩了一天,怀揣从歌厅挣回来的工资,脚蹬一双行走万里牌的旅游鞋,身着牛仔T恤,骑上飞鸽自行车,香雪满墙角、满电线杆上寻工作去了。
暮秋季节,街上一片金灿灿,当一抹金黄的余晖将退尽时,香雪终在一墙角上发现:迷你服装店,聘女营业员一名。看看年龄条件相符,抬手撕下聘人启示,依上面的地址,径直寻到店里。店面还不错,老板是位四十开外、肥头大耳的本地男人,凭感觉香雪觉得与这人无缘,但为了生计她想还是试试吧。
老板打量香雪足有三秒问:“丫头,什么文化程度?”香雪坦诚相告:“函授大专。”老板随口道:“现在的大专生多如牛毛,你明天来上班吧,月工资二百八十元。”香雪谢过,心里却愤恨地骂了句:“你才二百八,牛毛不如。”
第二天上班,香雪想:还是给胖老板留个好印象。于是,早早来到店门口,没承想足足等了一小时,胖老板才咂着嘴,慢悠悠地来开门。进了店门,香雪迅速挽起长发,手脚麻利地打扫室内外卫生,胖老板流露出赞许的目光说:“不错,挺勤快,干得好加薪,从今天起这个店就交给你,我只负责进货,店里的衣服全都明码标价,每件价格浮动在十元到二十元,比如:进价四十元的衣服卖八十元,否则就赔本。香雪点头表示没问题,内心却在想:真是奸商啊。
整整一上午,店里只寥寥无几的几个顾客,一件没卖。中午,香雪草草吃了饭便去店里,她想:说不准下午会有大买卖。四五点钟光景,进来位挺精爽的农村打扮的青年,左瞧右瞧目光定格在一件标价一百元的夹克上,香雪见状,主动搭话道:“喜欢试试。”青年问:“最低卖多少?”香雪笑着说:“试了再说。”青年固执地说:“若便宜,我就试。”见青年这样,香雪只好妥协道:“没问题。”青年放下包,走到试衣镜前穿上衣服。
“十分合身,满帅气嘛。”香雪脱口而出。青年也觉满意又问:“最低卖多少?”“八十元”香雪说。“再低点”青年讨价还价道。“不能再低了,老板定的价。”香雪一口咬定,静默了足有几分钟,青年不说买,也不放下衣服,就那么直瞪瞪地对衣服审视着,好像在决策着什么。香雪见青年确实有诚意,又爱不释手,恻隐之心突发又斗胆松口道:“诚心买的话七十元卖你吧。”说完,她立刻又后悔,咋跟老板交代呢?思想斗争了一会,香雪想:管他呢,卖了再说。“六十元怎样?这衣服我要,先给你四十元,另外二十元我这表押给你。”青年说。香雪立马觉得这青年不知好歹,就口气重重地说:“老板卖八十元的衣服,我斗胆七十元卖你,你……”
香雪气得语无伦次起来。
青年难为情地笑着说:“明天我要到成都大学报到,除掉学费、路费、生活费,就剩四十元,本打算就买件四十元的衣服,没承想转了一天一百元的衣服最低,可我只有四十元,这表还是我妹妹省了几个月的饭菜钱给我买的,让我上大学用,听说也将近三十元呢。”
香雪被青年坦诚的述说所打动,随即对青年说:“就四十元卖你,表你也拿走吧,上学用得着。”青年一脸的问号。香雪淡淡地笑了笑说:“我连考两年没进大学门,算你圆了我的大学梦,这客我请了,放下四十元你走吧。”青年立即很感激地说:“你真好,像明星林心如,心好美”。
香雪乐了,这青年倒会说话。
晚上关门盘店,老板携一病恹恹的女人进来,看情况是老板娘来面试新雇员,香雪满不在乎。她如数交上货款且说明今天少卖原因,老板如发现新大陆惊奇不已:“完了,你这种女人菩萨心肠,做不成生意。”老板娘也像看怪物似的酸溜溜道:“长得够招人了,还用得着倒贴。”
气得香雪狠狠剜了老板娘一眼:“你才倒贴呢,我还不干了呢。”说完,长发一甩,背包一挎,大踏步走出店门。
一连陪父母在街上看管了几天自行车后,香雪被父母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模式所震动。几天来,她想了很多。我这么年轻,难道就像父母一样,在这井底大的地方,一天天、一年年熬下去吗?她一遍遍地问自己。看香雪整天萎靡不振、沉思不语的样子,父母很是忧愁。
香雪是个孝顺的姑娘,她不想父母为她的事烦心。于是,过了几天又开开心心地对父母说:“明天,满世界再找工作去。”母亲乍听吓了一跳,以为她跟谁出国。看母亲迷惑不解的样子,香雪抱着母亲的脖子忙解释道:“别吓,是我们这的世界。”看女儿开心,母亲也很高兴。
再次应聘,香雪总结上次的教训,专找单纯性的餐厅(即只开餐厅,不带歌舞厅)。再怎么说,餐厅不像歌厅复杂麻烦,不像服装店,商场如战场没人情味。餐厅端盘子嘛,端好就行。凭着靓丽的容貌,过硬的素质,香雪很快就觅到一家颇具规模,生意红火的名曰“聚仙楼”的餐厅。老板不在,老板娘是位看不出实际年龄,但绝对超过四十岁的精干女人。一身得体的打扮,颈上一颗硕大的翡翠,标示此人财大气也粗,不是善茬。面试时,香雪面对老板娘审视的目光这样想。
老板娘居高临下地斜视了一会香雪,见香雪确实无刺可挑,便换种口气说:“是块好料,以后你就专门负责‘水仙’雅座,干得好,客人多,给你加薪。”香雪点点头,正式在这家餐厅上班了。
最初的半月是很辛苦的。起早贪黑不说,站一整天搞得香雪老病复发——痔疮加重了不少,老感觉肠子往下坠。但她自慰精神很强,没人时使劲练收腹提臀,效果很好。因为,她不想轻易丢掉这份工作,再次漂泊。
“聚仙楼”餐厅位于闹市中心,气势庞大,生意火得很。每日早六时全体员工准时到店,准备全天的菜料。六至八时,所有人员分工不同,有打扫卫生的,有采购的,有择菜的、洗碗的,有配料的、切肉的。香雪在后大厅帮主厨配料,虽很忙,但全是年轻人,大家谈天说地倒也很开心。老板很忙,不常见面,老板娘权力无上,但辛苦至极,日日两头不见太阳。
餐厅生意好时,一天盈利额上万元。香雪每日都忙得腰酸背痛,回到家倒头就睡。母亲看着心痛,劝她:“太累就算了,妈养活得了你。”香雪立即安慰母亲道:“放心,我会悠着干,现在锻炼好了将来好干大事业。”母亲一脸欣慰。
仅仅月余,餐厅因香雪上乘的服务水平与酷似明星林心如的招牌容貌,盈利额翻了一番,许多客人慕名而来希望一睹“明星脸”,进来直点“林心如”服务。老板娘也为了拢住这棵送上门的摇钱树,月底给香雪加薪五百元,超出其他员工许多,香雪也不推辞,觉得这些是自己的劳动所得,她相信自己的能力,比起她给老板娘挣的,这少多了。
又一个温馨醉人的夜晚,W公司老总因看准香雪连续几次的优质服务,再次携客人前来聚餐,洽谈生意。香雪落落大方地为客人沏茶、斟酒,不时引来客人赞许的目光,老总是位五十开外潇洒温和的长者,他几次诚心让香雪同坐就餐,香雪礼貌谢绝。她说:“只要老总感觉我们的服务还行,就请多多光临我们店”。老总对香雪的回答很满意,随以一个长者的身份教导她:“趁年轻多学点知识,多学手艺,行行出状元嘛。”香雪牢牢地记住了老总的话。
接下来发生的事,是老总及香雪未曾料到的。酒过三巡,老总的客人提出点盘“霸王别姬”尝尝,庆贺今晚生意谈得顺利。众人响应,老总点头示意香雪去报菜单,香雪心里别提有多高兴,迅速向后厅报单,老板娘也很兴奋,直夸香雪能干。店里规定:客人点越贵的菜从厨师到服务员都能提成。一盘成本在二百元的“霸王别姬”能卖到五百元。看完菜单,主厨师傅,磨刀霍霍向“霸王”。没承想水缸中的“霸王”竟不知啥时已没了声气,老板娘提起不争气的死“霸王”犹豫了一下说:“死的时间可能不长,死鳖当活鳖做。”香雪在一旁觉得老板娘这样做不妥,就说:“万一死鳖有病,客人就倒霉了,要不给客人说清,这道菜算了。”老板娘一改往日大款风度,变得计较起来,她训斥香雪说:“怎么能算了,放着现成的钱不赚,疯了?‘霸王’死了,正好用不着杀,吃了不会死人的。”香雪强硬道:“你怎知不会死人的,万一……”
老板娘生气了:“你事真多,出事我担着。”香雪倔劲上来涨红着脸,依旧不让道:“没想到伤天害理的事你也做,你们做生意的人,不是常讲一个‘信’字嘛,你的诚信在哪里?”老板娘被说得哑口无言。香雪得胜,心中却一点也不高兴,回到雅间简单向老总说明情况,老总赞许香雪的为人,并称赞她是块金子,走到哪里都会发光的。这次事件后,香雪先发制人地炒了老板的鱿鱼。
在家沉思静想了一段时间,夕日一位同学寻上门来:“老同学,我一直看准你正直的为人和开朗的性格,现在我承包了一家广告公司,差个助理,想请你过去帮忙,只是暂时工资低,生意好了奖金多发。”香雪想,闲着也是闲着,去也无妨,权当给同学帮忙,怎么说同窗几年感情还是有的,不能光为钱。
广告公司,名为公司,其实也就三间房子,十几位员工而已。不过啥事都在人做,都在人争取。香雪很快就展示了其卓越才干。帮同学写广告词,制字幕,调光做背景,拉广告,起步虽很艰难,但在短短的半年后,公司生意就直线上升。年底除掉各种费用,每人还分红五千元。同学被香雪的干劲所折服,执意升香雪为副总,香雪摇头,副总不副总的无所谓,我只想证明一下我自己,公司的事我一定尽心尽力干好。同学很感动,于是再三问香雪怎么想。香雪说:“真想把事业干大,必须提高员工素质,扩大设备,整修门面。”同学点头。
就这样,香雪与另一位较能干的姑娘被公司送到某大学培训广告策划仨月。学习是艰苦的,也是幸福的,香雪珍惜那分分秒秒,她感谢同学给了她这个机会,虽然时间不长,但圆了她的大学梦。仨月时间,她刻苦学习,不厌其烦地问老师、问同学,给公司搜集来了不少好建议和好信息。
培训结束回来,晚上同学为香雪接风洗尘,吃完饭,一行几人又来到“夜夜香”歌舞厅,在三号包厢香雪巧逢W公司老总,老总热情相邀,香雪盛情难却,于是大家同歌同舞。闲聊时,香雪简单向老总叙说了离开餐厅后的经历,并告诉老总,自己永远记着他的话。老总依旧以一个老者的身份,勉励她好好干,并答应给他们公司一定的资金资助,听了老总的话,香雪和同学非常高兴。为了感谢老总对她的信任与帮助,香雪献歌一首,歌毕,香雪听见包厢外有人啜泣,迷惑之余,不免动了恻隐之心:“这么好的日子,气氛这么好的地方,什么人会伤心到如此地步?”四处搜视才发现立于包厢门后的小姐在低泣,见别人玩兴正浓,没人注意自己,香雪径直走到小姐眼前说:“这是你伤心的地方吗?小姐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是你?”
香雪不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确实是朵。朵,擦掉眼泪,羞愧地对香雪说:“父亲退职后,恰逢单位裁减人员,我没特长、没文凭,只好下岗到歌舞厅打工。你一进来我就发现了,看到如今的你,不由想到了几年前,世事难料啊!”朵抽泣着说不下去。
重逢朵,香雪心绪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