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其实也不是脱口而出,她心里已经有过结婚的念头。从小的成长经历使得她格外渴望亲情爱情的呵护,她并不缺少物质的关爱,想要的只是情感的温暖。
和周正认识不过几个月,但她觉得那已经够了。有些人一辈子生活在一起,也还是读不懂彼此,给不了对方深情和爱。有些人只不过认识几天,却明白对方就是一生所托。
换了往时的周正,可能立刻无限欢乐地跪地向白鹭正式求婚了。只不过他的心境不允许,阳光也许明媚,却远远地照在窗外,他心里落下的除了悲哀和伤痛,就只有对世事的深刻怀疑。父亲曾经是他骄傲和依傍的,说倒塌也就倒塌了,他怎么能不对眼前的一切产生怀疑。
白鹭的痴情,周正一时不知如何面对,他茫然的眼神一掠过白鹭。白鹭就懂了,她虽然心了疼了一下,却还是假装欢乐的语气,说逗你的啦!哪里能这么随便就跟你结婚。
周正只能用一句对不起来回应。他把自己的头埋进双膝里,像一个同样背负了罪恶的人。
白鹭只能把他搂在自己怀里,反复跟他说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回到家里,怜心想象得到周正在得知真相后面临的一切。她被两种想法反复拉扯,一方面觉得自己对周正太残酷,毕竟从小到大他对自己的关爱像亲哥哥。可是另一方面,她又为周清山会由此遭到惩罚而暗生报复的愉悦。周清山对沈宜春做了那么残忍的事情,怎么还能安之若素地享受着从别人那里抢来的一切呢?那样就没有天理了。他必须受到应得的报应。而周正对他的态度,将决定这场报复的力度。
当天冲动之下说出真相的时候,怜心没有察觉这种心理,以为自己只是想要一个和解,想还原给周正一个真相。可是等到她可以冷静思考的时候,这个念头就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那就是,她真的暗暗把周正作为一个筹码,一个可以对付周清山的绝佳筹码,彻底抛出去了。她在报复周清山,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去报复他。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隐隐察觉到自己身上可怕的一面,只不过在那之前,她天生良善的性格,从没曾让那种可怕显现出来。一旦显现,最不能接受的也是她自己。她在反思和挣扎里度过了几天,想给白鹭打电话,却总被拒接,无奈只有让苍洛曲线联系,了解一下周正的情况。
当知道周正彻底跟周清山决裂时,怜心也分辨不出心里的感受,到底是歉疚更多,还是报复得逞的满足更多。
怜心开始闷闷不乐,始终提不起精神。有时候路过沈宜春那里,她想下车去跟沈宜春坦白,想告诉他,自己的女儿替他做了一些事情,能够让周清山也承受该承受的痛苦,哪怕不及沈宜春当初的万分之一,但总算是对沈宜春有个交待。
她一样说不出口。对沈宜春,对苍洛,她都不忍心破坏自己在他们心里美好的那面。
白鹭因为周正的情绪不稳,决定推掉手里的一些工作,陪他出去散散心。虽然白鹭对她诸多埋怨,甚至电话也不肯接,但却还是仗义地把那些工作都一股脑推荐给白鹭。
从芳姐那里听到白鹭这样对她,怜心顿时泪崩。她拿起手机,给白鹭发了一条信息,只有三个字,对不起。白鹭却只回她一个字,懂。似乎都无须多说,怜心想说的白鹭明白,白鹭表达的怜心也懂得。人都各有委屈,各有苦衷,总归是没办法。
怜心又忙碌起来。这种忙碌让她忘了自己的挣扎,全身心扮演别人的时候,她也在锤炼自己的心性。
又一个深夜归家的时候,本来以往都是苍洛接她回家,但那天苍洛说福利院里有帐目需要审核处理,他也会工作到很晚,接不了她,车都安排好了。
怜心说知道了,一个人踏着夜色回家。打开家门,却被惊到了,八囧正在房间里溜达,自从公园里偶遇苍洛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致于她都忽视了八囧。没想到竟然看到八囧,八囧还是那副丑萌丑萌的样子,一看到怜心,就跑过来蹭她的腿。
怜心把八囧搂到怀里,开心地笑起来。有一段时间,她总是把自己和八囧相提并论,觉得自己和八囧是像的,都有着凄凉的身世,都有着凄惨的现状,都不得不在生活的洪流里拼命活着。她每次遇到八囧,都在努力给自己打气,都要对八囧说一句,咱们一起加油吧。
苍洛,苍洛,怜心一边抱着八囧快乐地转圈,一边喊起苍洛来。八囧来到家里,除了苍洛也不会有人带它来。怪不得苍洛说他有事不能接自己,原来是跑去找八囧了。
听到怜心的声音,苍洛应了一声,从厨房里端着熬好的银耳羹出来了。怜心你回来啦!看到八囧很开心吧。快来喝汤。
怜心回了一句好,走到餐桌前却妈呀大叫一声,然后抱着八囧退到了一丈之外。你是谁啊?
端着汤碗的那个人,他的声音是苍洛的声音,可是他的脸却并不是苍洛的脸,那是一张苍老和满是褶皱的脸,而且竟然和八囧一样,长着格外突出的前门牙,乍看之下,竟还有些让人害怕。
怜心又不自觉地退了好几步,可是怀里却还抱着八囧。
那张让人害怕的脸还在用苍洛的声音说话,你看你,是不是太偏心了,八囧长成那样,你却抱着它不肯撒手。我长了这样的脸,你却越退越远。真让人伤心。
怜心说你到底是谁?
他说我是苍洛啊。
怜心说骗人,苍洛才不是这个样子。
那人呵呵一笑,说你忘了啊,我是世袭驻颜师。虽然我长得丑,但是我可以给自己整容的,把自己整得好看一点又不是什么难事。
怜心开始相信那就是苍洛了,因为他的眼睛还是苍洛的那双眼睛,他说话的声音也分明就是苍洛。
苍洛,你这是怎么了?
苍洛嘿嘿一笑,更吓人了。我跟你说了啊,我本来就长这样子。怎么,你看到我的真面目,就嫌弃我了吗。
苍洛,你别闹了好不好。
苍洛却走过来,很认真地直视着怜心的眼睛,问她,怜心,如果我真的是这个样子,你会不会爱上我?如果我以来也是这个样子,你还会不会继续爱我。
怜心只剩了摇头,虽然她从来不会以貌取人,可是看到苍洛长得神似八囧的脸,她却只有害怕和惊吓。难道?一个人的爱情真的是建立在容貌上的吗?没有了那张会让人心动的脸,爱情也不会出现吗?
但那是苍洛啊。即便他长得像八囧,可是她和他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走了那么久,她又怎么能不爱他?怜心虽然面对着那张脸不敢肯定地说爱,却还是充满勇气地跟他说,如果你真的是苍洛,我会再爱上你的。
苍洛走过来,试图拥抱一下怜心。怜心的身体是抗拒的,却还是没有推开苍洛。
许久,等苍洛再松开怜心。怜心不解地看着苍洛。她还不习惯被那么八囧一样的苍洛搂着。
苍洛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容貌在某些时候真的很重要。比你以为的还要重要。
怜心忽然懂了,当日艾蔻选择走上那条路,无非是因为,她必须那样做。当别人告诉她有得选择时,她一定会选择走那条路。哪怕刀山火海。她不得不跳。
怜心说我想我懂你这番苦心了。
苍洛说你明白就好。他说你等会儿啊,转身去了卫生间,再出来的时候,就又是那个帅气的苍洛了。
怜心说你骗我啊!不是说你本来就长这样吗?
苍洛一脸得意地看着她,沈怜心,我可是顶级世袭驻颜师,想要多美就有多美,当然了,想多难看也可以多难看。不过你刚才的表现还不坏,没有拿棍子直接把我扫地出门。至少证明你是真的喜欢我这个人,不是为了我这张脸。
怜心啪地给了苍洛一巴掌,然后四处跑着去找顺手的武器,要暴打苍洛一顿。让你这样戏弄我!两个人在屋子里追着跑,八囧也跟着一通忙乱,屋子里真是鸡飞狗跳的节奏了。
等到两个人闹累了,终天累瘫在沙发里。怜心枕着苍洛的腿,一边平衡呼吸一边问他,怎么想到这样吓我啊!
苍洛说我一直想找回八囧,它也算是我们的媒人呢。不过它居无定所的,老是找不着。好不容易今天有人传来消息,说找到八囧了,我就去接它。其实想告诉你的,可是抱八囧回来的路上,我突然想到这个主意,觉得也算是一招险棋。
怜心说有些事情,真的得换位思考。苍洛,说一百遍大道理,可能都不如亲眼见证一次。虽然我还是不能原谅她,但我至少懂她当年的无奈和痛苦了。她只是做了她以为正确的选择。
苍洛轻轻地抚了一下怜心的脸颊,说我的辛苦总算没白费。
怜心又打他一下,说哪里辛苦了。我现在才知道,变个脸对你是多容易的事情啊。你以后不会时不时换张脸来吓我吧。
苍洛说那可没准。看我心情喽。
怜心说那要是这样,不如我列个名单,把我喜欢的男人都放到名单里,你隔三差五换张他们的脸来,让我开心一下怎么样?
苍洛假装两只手掐着怜心的脖子,说与其那样,不如我们现在就来个了断吧,省得我痛苦。
怜心笑了。苍洛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