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月看着亦儿,绝美的容颜,奇怪的言行,深厚的武道,三者看似格格不入的东西却都集于她一身。就是她,挡掉了白天的那第三支箭,那最关键的一箭。
各桌正闹得欢腾。这时,南宫敌站了起来,朗声道:“各位!”人群稍稍安静了些。
“各位远道而来,在下不胜感激。今年又有很多后辈才俊崛起,更有像鹄兮这样年轻的少年。我们这些所谓的前辈已经老了,今后很多事都要倚仗这些年轻人了。我这里有件事要宣布:穆谷主的独女西门秋乔品貌淑良,蒙谷主不嫌弃,许配于犬子南宫皓树……”
顿时全场沸腾,嘈杂声一片。
“恭喜盟主!”
“恭喜谷主!”
“恭喜少二城主!”
“恭喜西门姑娘!”
“……”
皓树傻在那里,什么情况,是说我么?他看着人树,人树只是对他笑笑。
“哥,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怎么没人和我说,这,爹也太乱来了,好歹……”好歹也应该和我说一声,“咦?为什么是我先,长幼有序,不是应该哥哥先娶妻吗?”
“这有什么关系,我们都这么好了,你先也就是我先。怎么,你不是很喜欢秋乔嘛,这不正好!”人树也对弟弟开起了玩笑。
“喜欢是喜欢,可我一直把她当弟弟!你也不是没见过她那个样子,长得是很不错,但浑身上下哪里像个女的!”
“也不能这么说,你也快三年没见过她了,说不定已经出落成……”
“这倒没有!我半年前还和师哥去过西幽谷,好像更严重了!”晏荻唯恐天下不乱地在一旁瞎起劲,“唉,秋乔呢是很不错,但娶作老婆嘛,水颜好像更适合些,还是老大有福啊!”
孤魂岛的长徒玄轻涯和西幽谷穆沧的长徒应水颜是江湖中公认的一对,传言也不少,而他们本人也未加否认。
“秋乔?很美的一个名字,真想见一见啊……”亦儿忍不住遐想。
皓树脑中一片混乱,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爹真是太乱来了。婚姻之事不用操之过急的,况且……
这一天众人沉浸在喧闹中,不觉已入深夜。
子夜。一阴暗处。
“谁让你们淬毒的!”说话之人十分生气,“自作主张!”
“为了确保我们的计划更加成功而已,可惜还是功亏一篑!”一个阴郁的声音应道。
“如果其他人碰到了箭呢?”
“你还有这份心思担心其他人?”另一个男人讽刺地说道,“你唯一的目标也是杀人,既然这样,多杀几个又怎么样呢!”
“过分!”
“我们四外使和对你忠心耿耿的四内使不一样,投入你门下是少主的意思,别以为我们真是你的手下!”
“淬毒也是他下令的么?”
“少主只是下达任务,至于手段么,必要时可以走非常之路。”
“卑鄙。”
“你别忘了,这个人是你要杀的,少主是在帮你。怎么你好像看起来并没有多大的决心?上次也是,明明可以杀了他的小儿子,也是你从中阻拦。”
“我的事不用你们管!叫他别再插手了!”
“你的意思我们会转告的。”
四个黑影窜了出去,隐没在黑暗中。
阴暗中的人慢慢走了出来,他抬头望着夜空,月色映在他的眼中没有一丝暖意,眉宇间似有浓得化不开的仇怨,就这样望着这好像永远没有天明的暗夜。
武林大会的第二日,南宫敌和各派掌门之间有很多事要商榷,追查箭的事就交给人树他们了。
潜心斋中,紫檀木桌上摆着一幅详细的地图。
“从没有的东西查起?”所有人闻言不解其意。
“嗯。”鹄兮稍稍点头,“我能感觉到箭的前行之势非常强,如果不是腕力臂力异乎寻常者,以人的手劲似乎没办法做到。所以我想,会不会借助了什么器械?”
“有可能。如果真是借助了器械弓的话,那射程会更大,我们的搜查范围也要扩大了。”人树眉头微微一皱。
“这,就算是器械的话,只怕对方这会儿早就销毁了,从何查起?”封靖只觉得越来越麻烦了。
“三支箭的走向都微微向下倾,可见该是从高处射向低处。从这张地图上看,南宫城周围房屋较高的,而且在器械工具的射程范围之内的并不是很多。如果逐一搜查,或许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鹄兮分析道。
“兮少侠高见,封某佩服。”被鹄兮一语点明,封靖忽觉明朗。
轻涯随即用朱笔在地图上画了十几个圈,“如果真像兮所说的那样,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些地方了。事不宜迟,晏荻带亦儿,皓树带鹄兮,还有封总领和我分别搜索这些地方,不要打草惊蛇,如有所获,立刻回到留守的人树这里。”
街巷仍是喧闹得厉害,几个行色匆匆的人穿梭于街头巷尾。
“今年会不会成功呢?”慵懒的口吻中带着一丝优雅,“快有十七年了罢,我回来后也找了近七年,可是……”话语中带出了一点忧郁。
“流主定能找到。”身后几个人应道,其实他们心里也明白,这希望是微乎其微的。
在千味馆的楼上,天放站在栏杆旁,眺望着茫茫的人海,忽然在人群中发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鹄兮和南宫家的二少爷么?”
“流主你看,那边是不是玄少侠,还有,另一边是……”
“他们这个时候在这里干什么?”
“莫不是和昨天的暗箭之事有关?”
“虽然盟主只字不提,别人也不敢多问,看来还是很在意这件事的,孤魂岛的四个人全派出来了,连那个只知玩乐的二少爷也没闲着。”
听着流中几人的议论,天放笑了笑,叹了口气,“江湖事不关我的事。”
“是。”几人齐声答道。
江湖事不关我的事。这就是在武林中占一席之地的理天流流主对江湖的态度。
暮。
潜心斋的紫檀木桌上多了三段木片。果然,在南宫城附近的一处楼馆的栏柱上发现了不明刻痕。
“仔细对照过了么?”
“应该没错。”面对轻涯的发问,人树谨慎地说道,“两片上有捆绑过器械的痕迹,而第三片上留下了一段模糊的纹路。”
晏荻从人树手中拿过一段木片和一把匕首,木片上模糊的纹路和匕首上图腾的一部分极为相似,“这么说,这器械很可能和这把匕首同出一门?这把匕首是兵坊的铸器。”
“是兵坊的人干的?”皓树脱口而出,熟悉镇上的他带着鹄兮跑了一整天颇为劳累,现在想起了那一箭不禁心寒。
“不能这么说,兵坊每天都有上千件兵器出坊,每件上面都刻有图腾,任何人都有可能,只能说这次用来射箭的器械可能和兵坊有关。”轻涯并不草率地认为这件事和兵坊直接有关。
“难道好不容找到的线索又断了?”封靖也知道兵坊的兵器满天下,要去查的话是根本不可能的。
“这也未必,我们仍然可以从兵坊入手。虽然兵坊每天铸造的兵器很多,但以刀枪剑戟居多,弓不会太多,更何况是这种特殊的器械弓。”轻涯说着看了看晏荻。
“那等这几天过后,我和清师哥便前往兵坊一查。”
戌中。和心院。
亦儿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紫阳花,“师哥,那三支箭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鹄兮也无从回答。
“你也应该感觉的到吧,那三支箭很厉害,如果没有挡掉的话,真的会死人的。”
“是的。”
“这么做很危险的,射箭的人不知道么,那为什么……”
“不知道。”鹄兮叹了口气,“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出来之后,我才发现,有太多奇怪的事情……”
“难道轻师哥和晏师哥这六年来在外面都像这样整天忙着处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么?”亦儿幽幽地问道。
“不知道啊。”鹄兮也静静地看着紫阳花后亦儿的脸庞。
你一心向往的岛外究竟是个怎样的世间。
我们留在外面真的可以吗,师父。
几天下来,武林大会仍在进行,各派间相安无事。
南宫城中,秦楼月从回廊走出来,看见伏若亦一人在望晗亭旁的草地上玩着池边的石子。这天早晨,南宫城中派人通知秦楼月,说是有北剑门中人在里城迷了路,被当成可疑人物,请他去走一趟。现在那三个人跟在他身后。秦楼月看了一会儿,正要转身离开。
“楼月……”亦儿起身叫道。
“是伏姑娘。”
“不是说了嘛,叫亦儿就行了,‘姑娘姑娘’的听着不舒服。”
此时秦楼月才看清了她的样子,那天晚上衣服璀璨华丽,如今一身素清,更显出尘绝代。他仍是叫不出“亦儿”这个名字,便问道,“有事么?”
亦儿欲言又止,一会儿开口道,“那个箱子里是什么东西?”
“箱子?”
“那天我第一次见你时,你的马车上有一个箱子。后来在街上,我又看到那辆马车,那个箱子还在,只是,那次驾车的人不是你。”亦儿看着眼前的池水,慢慢说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秦楼月定定地看着她,甚至没有察觉到站在伏若亦身后的三名手下一手已握住剑柄。
“我兮师哥说,那三支暗箭可能是什么器械弓放出的。我们找到的木片上刻有一个图腾,我看过那个花纹,和那个箱子上的一个花纹差不多。”亦儿的眼神有些散漫。
“然后呢,你想说……”
“轻师哥又说了,兵坊的东西上都刻有那个图腾,所以光凭那个无法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做的。”亦儿没有理会秦楼月,自顾自地说下去,“你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吧!”
亦儿身后三人的剑已稍出鞘,秦楼月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你在怀疑我么?”秦楼月沉沉地问道。
“不是,我从来没想过是你做的。但还是忍不住问一下。”
“那如果有一天有些证据暗示和我有关,你会相信么?”
“当然不相信!你是好人,不会这么做的,更不会做在剑上淬毒这么危险的事的。”亦儿信信地说道。
“好人么?”秦楼月讥讽地一笑,“在这江湖中,没什么好人坏人,都是身不由己。”我也不需要你的相信。
因为,连我自己都不信。
“怎么会身不由己呢?”
“你不会明白的。你在孤魂岛什么都不知道,可以活得像神仙;现在在这南宫城,依然可以成为无所顾虑的大姑娘。”
我们是不一样的。
“我过两天要走的。轻师哥和晏师哥要去兵坊,兮师哥和我会一起走的。”
秦楼月有些诧异地看着亦儿,“……终于,连你这样的人也要涉足江湖么?”
你,不合适的。
“看他们整天这么忙,我们也想帮帮他们。”
“玄轻涯和洛晏荻,他们,其实是喜欢待在岛上的吧,可是为了江湖的事还不是身不由己。”
“我和兮师哥都喜欢他们在岛上,但是他们为了师父甘愿做这些。那你为什么入江湖呢?”
“他们为了师父,难道我就没有师父么?”秦楼月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在和一个只见过几面的人在做聊天之类的事,苦笑一声。
回到客栈。
“你们想干什么?”秦楼月冷冷地问道。
“你真的相信她不会告诉她师哥几个来查我们?”
“没想到这么快就查到这种地步,真是可怕的一群人……应该尽早除掉为好!”
“先是不让我们杀南宫敌的小儿子,又指责我们淬毒,刚才还不让我们动手杀那个女人……你究竟还想不想……难道说,你看上她了?哈哈,我们从来没看到过门主大人和别人能说这么多话,原来门主大人也为那样的绝世姿容倾倒……”话语中是句句带刺。
“想在南宫城里动手么?”秦楼月硬生生地打断了他。
被这么一问,那个手下悻悻然,“哼,就算你有心,只可惜她的师父是……”
“出去。”秦楼月不想再多听一个字。
房中只剩下秦楼月一个人静静地躺在花梨罗汉榻上。
我只要做好那件事就可以了,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什么好人,我不要你相信。
因为,连我自己也不信。
这几天,皓树一直磨着南宫敌,要他答应让自己和鹄兮他们一起去,说要什么见识江湖,将来能好好辅助哥哥。南宫敌不胜其扰,就答应了。把儿子交给轻涯他们,南宫敌是放心的。
武林大会已近尾声。轻涯一行五人不待大会结束,于一日清晨,悄然出发了。
皓树六年前就和轻涯、晏荻认识,那时就知道他们两个很厉害,所以现在长大了,觉得这一切理所应当。但是,这次和鹄兮还有伏若亦的相遇,却带给他很大的冲击。看着如此神秀的两个人,皓树第一次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要改变些什么才好。
鹄兮和亦儿不曾骑过马,皓树又不善骑术,轻涯和晏荻驾着翠绫罗绸面马车向西北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