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会生气的。”光还是忍不住提醒。
丹唇轻启:“就说是我执意不去,不会连累你和明的。”
光见初舞误会自己的意思,忙走到主人身旁,“如果触怒少主,一怒之下断了你的药,你要怎么捱过冬寒!”
初舞翩然一笑,清颜净眉,不施粉黛,看着眼前急切的光。光被这么一看,心神动摇,羞愧地底下了头。他还是喜欢主人素面清颜的样子。
“捱过去了又怎么样?我还有多少个寒冬呢?”初舞很明白自己的躯体,自小寒邪侵体已深,恶疾一年甚于一年,只是不知老天何时将这一躯残体收回了去。
虽然侯家有理由邀请初舞,但是绝无一行之必要。侯家两兄弟执意如此,除了炫耀之外,无非也是贪慕自己的色艺。其中又夹杂多少肮脏的欲念自不必说。
初舞乏了,不想再为任何人做事,不想再因自己的容颜造下更多的孽。
如今的自己,清空得只剩下美貌了。
初舞收紧了肩上的披袍,起身走向窗边。
袖雪馆外,寒浸池四周的花草耐得冷意,饱满的花瓣爽朗地迎风曳动。
紫丛既奇秀,寒香袭素襟。
青丝迎风扬逸,腰间的玉佩飘荡着,碰到窗栏,咯咯作响。风吹进眼里,涩涩生疼,卷出几滴清泪,“风雪快来了吧。”
“是。请主人保重好躯体。”光应道。
初舞叹了口气,对身后的光说道:“把药煎了吧。”
话说,身在断州的洛晏荻暗中紧盯着北剑门人的行迹。前几日,客栈的一个店小二突然死于一间客房内。洛晏荻根据店家的描述,获悉发生命案的那间客房正是北剑门人曾入住过的。
从死去的店小二身上,洛晏荻发现了一件事。店小二死于“芒针”之毒。
难不成店小二无意间听到些什么而惨遭灭口么?
洛晏荻感觉隐隐接近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的真相了。只是,只是还有些事需要确认。他思前想后,等不及和轻涯的三月之约,准备启程赶往易州。也许老大也已经在易州查到些什么了。
同时,洛晏荻又接到侯家的邀请函。
刚开始还有点担心,但是从武林大会开始一路下来,洛晏荻看得出,兮是个可以托付之人。他原本就去过书信将侯家所担心的近来各州发生的命案交付给兮查探。现下,将函帖并一封书信寄于鹄兮。而自己则连夜策马奔去易州。
连日阴风冷雨,吹得人毫发散拂,淋得人心角结郁。
伏若亦惊奇于梁丘旧府被打扫一新,还配备了起居器具、被褥等。鹄兮告诉她,是他请求天放先行清扫,打点一切的,好便于寄宿。
“这么麻烦天放!我们只不过借居一两宿,没有必要把这么大的府邸都打扫干净的。兮师哥好像做了傻事呢!”亦儿嘲笑着拍拍鹄兮的肩膀。亦儿依稀听鹄兮说过天放的旧事,稍稍知晓了他不为外人知的一面。她像信赖轻师哥、晏师哥那样信赖着天放,既然是他的好意,也就心领了。
鹄兮拉过亦儿坐在一旁,“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我们谁也不知道,或许会有危险,或许……”
亦儿立刻打断了他,“啊呀,我们又不去干什么,先去易州再去弗州,又不是不能预料的事!再说了,天放都说我们两个人功夫很好,出去根本不用担心的!如果遇到什么……”亦儿想到秦楼月的事,心里一沉,见了面后会发生什么,这算不算不可预料的事呢。
“你怕不怕?”
“不怕!”
“我出岛前,师父说了点奇怪的话?”
“什么?”
鹄兮一想,他也不明白师父的意思,微微摇头,“总之,是让我们在外面要坚强的话。”
“唉,师父一直说莫名其妙的话。我很坚强的,就是那个时候我也没哭!”亦儿旧事重提,为自己当时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而自豪。那一剑真的很疼很疼,疼到丧失了一切意识。可是那次,小亦儿没有因为疼痛而哭,反倒是小鹄兮,究竟哭了多久,亦儿是不知道的。
鹄兮笑着点了点头,伸手轻按她的头,“要一直坚强下去!不管在什么地方!”
亦儿乖乖地“嗯”着。
是谁在说话?
伏若亦向着晦涩的光处缓缓走去。
“天实为之……天实为之……”隐隐传来老者厚重的话音。
“是谁?”
“日居月诸,东方自出……”
伏若亦感觉仿佛置身于无穷无尽的荒芜中,只见得前头一星半点的青白之光。
“独寐千世,汝生之初……”
“天力散尽,谁与独处……”
不止一个老者的声音回荡在这片如同时间和空间的荒漠中。
伏若亦心中揪起一丝惧意,提高了嗓音问道:“谁在那里?”
远古的太息和着破碎的尘埃冲涌而来,破光而现。
这是……诏宫?怎么回到了孤魂岛?
伏若亦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贴上玉柱,碰着熟悉的云纹螭纹。
苍润的玉柱,在光的映照下,玉絮柔匀。
“啊……”伏若亦眼中闪过一丝惊色,轻呼一声,踉跄了几步,跌坐在地上。
玉柱……玉柱里面有身影。
伏若亦忙看向其他三根玉柱。玉絮盈柱,皆隐隐显出人影。
她揉了揉眼睛,也许是错觉,也许只是玉絮的流动而已。
“瞻彼日月,吾将谁付……”又是厚重的老者之音,在伏若亦尚未缓过神来的时候,陡然而至。
“胡然而天,从归而一……”言辞幻化着语音,像是从遥不可及的顶空飘然洒落,又像是从深不可测的冥地升腾而起。
雷风劈地,仿佛击碎了天穹,砸裂了地宇。
上降明火,好似燎遍了广野,焚毁了万冥。
天音中,千世之前和千世之后相遇。
光芒中,天上和天下交错。
天雷大作,携着北风狂雨肆虐。
这种季节,如此惊心的雷鸣很少见。
“啊……”黑暗中,伏若亦惊醒,一手紧揪着胸口,微微虚喘,额上冷汗涔涔。
好像看到了不好的东西,好像听到了不好的话语。伏若亦好像看到了一幕幕翻云覆雨的演化,是谁的命运如此深刻地植根于心渊?她的眼中沁着泪丝。这是怎么了,这般情牵为谁?这般情动为谁?
啪啦……呱啦……
雷鸣嚣腾,狠狠地砸下,似乎誓将天下击成灰烟。
嘡……哐……哗啦……
汹涌的北风载着狂雨暴虐地冲堂入室,似是卷走所有生灵之魂,将无生之物刮得四落零散。
府中,马惊哀嘶。
伏若亦倒被这无礼的雷风雨拉回了魂。
原来是梦。
房中的桌椅茶具一片狼藉。伏若亦想起了什么,披上一件衣,顶着风雨匆匆向祠堂奔去。
府邸后院的马受了惊吓,哀戚地嘶啼。
果然,祠堂门洞大开,在风雨中无助地摇晃。祠堂中的牌位全数散乱一地。
伏若亦拭去额上的雨水和虚汗,将地上的牌位挨个捡起。她抹去牌位上的尘泥,借着微光将它们逐个放回。
“虽然你们都不知道兮师哥的存在,但心里会想起你们的,现在,只有兮师哥一个人了。”所以,她不想兮师哥先祖的牌位如此不堪。
伏若亦伸在半空中的手指忽然颤了颤。
这宅子,太安静了。
一种不安的情绪在她心口蔓延。
天际,风雷呼啸,狂雨倾泄而下,宅中马嘶刺耳。
即使这样,伏若亦仍觉得这宅子太过安静。
这样的天气,兮师哥不可能不醒的,兮师哥不可能不管祠堂的。
惶然的心绪挥之不去,伏若亦夺门而出,向鹄兮的房间跑去。
鹄兮的房门半掩着,想也是被风吹开的。
“师哥……”伏若亦试着唤了声。
没有人回答。
“师哥!”伏若亦冲进屋子。
房中悄然无声,旧椅格架乱糟糟地倒在地上。榻上没有人。不,榻上没有任何东西,连被褥枕垫都没有。
伏若亦慌张了起来,不小心踢到格架,绊到椅子,猛地朝地上扑去。
“啊……”伏若亦吃痛轻喊,正欲爬起来时瞥见格架下压着东西。她拿出一看,是封书信一样的东西。
伏若亦没有打开,一种恐惧在心中弥漫。书信被紧相握在她手中,皱拢得仿佛只是一堆废纸。她手足无措,无意识地跑出房间。
马儿啼嘶地让人揪心。
伏若亦捏紧书信,朝后院奔去。
这马嘶,也很奇怪。
棚下,只剩下一匹马。
“怎么会这样!”伏若亦冲过去抱着马脖子。
为什么一梦醒来,什么都变了。
马儿原本就狂乱,有人冲着它喊叫,便更加惊慌了,长啸一声,挣脱了伏若亦。她心乱如麻,被蹭倒在地,手中紧捏着书信不放。
她踉跄地爬起来,松开了拴马的绳子,抚了抚马儿,“听话,不要叫了,我们去追兮师哥!去追另一匹马!”
牵至府外,伏若亦一扬鞭绳,马儿踏蹄狂奔。
阴风吹雨苍崖冰,凄凄不可听。
原来,一匹马对另一匹马也是有感情的,也会为失去同伴而心伤哀嚎。
伏若亦捏着书信,相握着缰绳驰骋在野道上。
如墨夜色下,冰冷的天水将她淋得湿,眼中不知是否泪水多过雨水。
莫不是,兮师哥早就打算好了走?早在理天流的时候,或是更早?
连被褥什么的都没有,原来是因为知道自己不会住在这里。
可是为什么要留下她一个人,为什么不可以带她一起走。
泪流不止的伏若亦也知道自己很不争气。
要一直坚强下去!
野道的另一头,鹄兮驭马踏奔,心中默念道。
孤吟芳思积,颠坐落花稠。
脑中忽然想起了兮师哥的话,不久前才听他说的,却又好像已经隔了很久很久。
她是想坚强,她也曾经很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