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坚强是因为有你们在身边!我的坚强是因为知道你们一直会在我身边!
不管在什么地方!
鹄兮一狠心,握紧了缰绳,又是一个扬鞭。
缥缈过平野,霖微列远峰。
难道在荒郊野外,你们已经不在的地方也要坚强吗!难道在一个人的地方也要坚强吗!
伏若亦奔驰着,万千心绪不得宣泄,追着的是一个早已远去的背影,手中捏着的是早已皱成团的信。
人都走了留信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直接对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她说么!
连马儿都会啼嘶,可是他却走得无声无息。
她不想看,一个字都不想看。
她也不知道追了多久,追了多远。只是突然间胸口的剧痛刺激着她,才发现自己已筋疲力尽了。眼前有些模糊,寒气一阵阵往上涌,冲涌得伏若亦紧抓着胸口,紧抓着那道也是他带来的伤口。
终于,伏若亦再也没有任何气力逮住缰绳了。她一松手,从马背上跌了下来,只有那封未拆阅的信还死死被捏在她的手中。
马儿似乎并不在意主人跌了下去,只顾向前面她触及不到的远方狂奔。
从眼缝中看着奔远的马儿,无力唤回,伏若亦垂下了眼帘。
横空夜色乱,寒冥雨声稠。
野道上,天水毫不怜惜地淋淌着一个单薄的少女。
夜凉如冰孤山孤,山影化云云化无。
野道上,天水冰冷无情地洗礼着一个蜕变的少年。
天雷若问风雨,只道羁侣。
自从上次因不胜酒力中途睡着,被天放摆在和居后,鹄兮就认定:酒,它不是个好东西。
而现在,他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
侯家摆宴,他盘坐在自己的酒案前,一手端着茶杯,一手将杯盖抡了抡,细细地抿着。
眼前、身旁,周遭都是侯家宴请的宾客,来共同商讨他们光明而又危险的将来。他们个个锦服华戴,开宴之前听主人家侯勤、侯寿介绍,貌似都有些来头。
然而,他们个个都是些酒劲稍涌便开始手舞足蹈,不强颜也欢笑的人;都是些酒过三巡后便找不准方向,不是东倒就是西歪的人。
哗啦……
又是一个。鹄兮的眉角很想微微抽动。
他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旁边的人扑到。
这次是断州绸缎庄的老板林罗。
鹄兮手肘一晃动,茶水洒出了几滴,打湿衣裾一角。
林罗已微醉,老脸涨红,舌苔不灵活了,见状忙陪不是:“踢……踢騒侠,对不……对不肚了……”赔礼归赔礼,人还是伏在鹄兮身上。
有教养的人和没教养的人在这种场合一看就知道了。虽然鹄兮对于频频被扑很不舒服,但他仍轻轻摇首,柔爽一笑,少年神采斐然。
林罗醉眼看着他,心里约摸在想,有一个叫“养眼”的词就是要摆在这里用的。
鹄兮见林罗没有挪开的意思,于是抬起左手,伸出拇指和食指,捏起他肩上华服一角,将其拎回了他自己的酒案。
鹄兮释然得叹了口气,到底有完没完。
今次,他是代替洛晏荻来赴宴的,一进侯府便受隆重招待,走到哪里都有人围着他。
他环顾了一下这露天的晚间筵席,前来赴宴的病宾客以侯勤、侯寿为中心,绕成半个圈,每个人前面一个酒案,自己坐在主宾的右席第一位。其余的人,有成州万泰钱庄的老板袁祥、齐州广兴赌场场主郝致、断州恒运木材的老板祁森、断州云织绸缎庄的老板林罗,以及断、齐、成三州有所往来的江湖门派掌门等共计十七八人。
侯勤无非就说了大家要团结一致,齐心对付隐含在暗中的敌人,其余人也就附和附和,在鹄兮看来,这酒宴有等于无,实在没有解决什么关键性的问题。
鹄兮觉得已经过了好久,因为天上繁星已经吹了好久的北风,闪耀着比北风更冷的星意。
他是受晏师哥所托,调查近来几州权贵被害一事的,此次赴宴只是象征性的。他所要做的,就是尽自己所能尽快查出真相,然后就可以回去找亦儿,随她高兴去哪儿就去哪儿,易州也好,弗州也好,更远的地方也好。
鹄兮的思绪被侯勤的一拍掌打断。
“各位先不要着急着醉!为今日酒宴助兴,侯某与舍弟可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请来了初舞姑娘献舞献艺,各位可要擦亮眸子,切莫辜负了这天下一美啊……”侯勤好不得意地炫耀着,欣赏着众人眼中的艳羡和顾盼。
“初舞!”
“侯兄怎么请动……”
“哈哈……今日终于有幸一睹……”
“……”
原本初舞被誉为天下第一佳人,但自从一个叫伏若亦的女子出现,天下人始知世间绝美为何物。
侯勤深知鹄兮和伏若亦之间的关系,虽然心下得意,也不敢贸然将初舞誉为天下绝美,只称天下一美。
其实,鹄兮是完全不在意的。他从未研究过“比较美学”这个词。
听着周围人咶噪的议论,鹄兮就很疑惑,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人这样倾羡着。
筵席前有座高台,看来是为这次初舞献舞特意搭建的,高台紫檀木雕栏,刻文遍体。尽管夜晚风大,但台体雕栏结实,纹丝不动,看来着实下了番功夫。
台下右后方是一组乐师,想是专为初舞奏乐的,所用乐器皆奇巧精致。
自小待在岛上的鹄兮从来没有看见过真正的人起舞,只有在籍册里见过记载。所以他不太能理解奏乐一响起时,众人震惊的神情。
那是被乐声完全摄住的震惊。
这,全然不是他们这些老爹平时所见所闻的那种凡俗舞伎的莺歌燕舞。
鹄兮承认,这乐声,肃澄。
是的,起势之乐是肃穆的,没有一丝冶游之意和轻浮之音,远远超出了演舞所能承受的庄严。
话说初舞第二次将侯家的人赶走后,本以为他们是不会再来的。
只是,命运碾踏下性格的嘲弄也好,软弱卑微的处境所赐也好,初舞注定是要赴侯家之宴的。
得知初舞不听命令,擅自拒绝侯寿后,那位少主亲自来到了雪邸。
初舞将视线移开,不愿和少主四目相视。这个人的目光是残忍的、血腥的,没有一丝温情,充斥着野心和权欲。还有,每当初舞看到少主眼中的不屑和戏谑,便会记起自己的不堪和无力。单薄的自己根本无法与他抗衡。
清峻的雪邸主人明知如此,嘴中却是微弱的倔强,“我不想去。少主想做什么还怕做不成么?”
“这是什么话。”少主凑近,捻起初舞的下巴,隐隐闻见一缕幽香,“真是美!天下既然生有这样的美貌,就应该让这样的美貌极尽其用,不是吗?”
初舞侧首,挣脱了少主的弄。
“我有一把明枪,而你,是我的暗箭。”少主玩味地挑眉,“这是你们无上的光荣!你们将和我一起登上权力的巅峰……”
上天欠我的,我要百倍千倍的要回来。
“然后,我们便是废铜烂铁,你可弃之如敝屣。”初舞冷漠地说道。
“不管怎么样,你最好乖乖听话!”少主无不威胁道,“要是天下人知道容颜美若仙子的初舞姑娘背地里是副什么德行……哼,还真想看看到时候你是副什么脸面!”
“脸面?我早就没有了。怎么你不知道么?”初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今天的这一切,拜谁所赐,初舞心中的恨是永远不会消却的。
少主一把抓起初舞手腕,将其拉至身前。
初舞被扣得死死的,手腕处泛起微紫。
突然,少主松开了手,心眼一动,从背后扶着初舞的肩,俯身在其耳边轻轻地说道,“听说这次莫桑林的第三个徒儿鹄兮代替洛晏荻赴宴。这个人你应该听说过吧。”
鹄兮,初舞听说过。
那个古秀神华,素净无瑕的清潇少年。
“他和你同龄,真容只怕比传言更绝尘。”
我就不信,你不去赴宴。
我就不信,你不起杀意。
少主这句话果然对初舞有作用。
“他有个妹妹,叫伏若亦,这个名字你也应该听说过吧。”
伏若亦,初舞也听说过。
那个敛笑则空山凝云,一笑便舒卷风雷的清绝少女。
“那是只怕连你也比不上的绝世姿容。”
我就不信,你会容忍这样的容颜存在。
我就不信,你会容忍这样的两人存在。
少主丢下话后,便走了。怎么走的,走去哪儿,当然谁都不知道。
夜深,初舞一个人独坐在镜雪馆中,凝视着古镜,兀自沉思。
少主猜得不错,初舞的心是柔弱而倔强的,虽然面对自己的命运无力抗衡,任他摆布,但是唯一值得骄傲的便是这张容颜,这张带给自己荣耀和屈辱的容颜。
初舞什么都没有了。家人死了,兄长失散了,被少主捡到后原以为重新做回了人,谁知这个人是比鬼更可怕的魔。没错,他已入了魔。
仅因为一个人的权欲,初舞的没约束受桎梏,尊严被践踏,命运被篡改。
这张容颜是一切祸端罪孽的缘起,是少主让自己活下来的理由,也是初舞说服自己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初舞看着镜中的自己,低低念叨,“你破碎得只剩下美貌了,你清空得只剩下美貌了……”
所以初舞不能容忍这个世间上有比自己更美的容颜,不能让他们剥夺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初舞要自己成为这个世间唯一的美。
这是雪邸主人仅剩的执拗。
恰逢侯勤、侯寿两兄弟造访雪邸,三请初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