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舞着一身蝉翼长裾,皎皎白绪,节节为双,脖间银雪细绸飘摇在空中。
薄薄的背影像是抓不住的烟缕,似是一被惊动便会飞散。
乐声素净清透,窾坎镗鞳。
这,不像是场演舞,宛如一场祭祀。
侯勤、侯寿、袁祥、郝致、祁森、林罗等人皆望之痴迷,自露丑相而不知。
这位雪邸主人是天下舞者之极致。
丹唇翳皓齿,秀色若珪璋。
紫绸约素腕,星夜垂鲜光。
广袖带芳尘,起若鸾凤翔。
凡夫徒踊跃,望绝殊参商。
初舞循着乐声,徐舞翩跹,游龙飞旋,轻风流波,舞姿千变。
嫣然一转乱神心,非子之故欲谁因。
侯勤、侯寿几人眯着眼,贪婪地享受着初舞之舞,眼底是掩盖不住的狂躁。
初舞拂着银雪青绸带,花倾苍玉蒂,香泛紫檀须。
最惜香魂犹未眠,清瘦腰肢独自舞翩跹。
低头尽日有谁怜,常共墨夜飞絮袅轻烟。
初舞很抑郁,曳曳拂舞风前,鸣真玉。
好冷。
鹄兮承认,初舞之舞,高绝。
初舞从头至尾没有献出过一丝笑魇,没有一点卑微屈从的柔弱,隐隐透着女子身上罕见的倔强,不输男子的阳刚。
初舞之舞,能拂出气概来。
这,不像是场演舞,宛如一场祭祀。
舞毕,众醉。
主人家犹自痴沉。
鹄兮定定地看着这位舞伎,漫美不可方物,又仿佛在哪里看见过似的。
感到有人盯着自己,初舞美眸一动,送去轻盈一笑。
怎么可能见过。鹄兮甩开心中的想法。初舞的确很美,但这种美不单纯,缠绕着一缕媚妍妖娆,魅惑与冷丽交叠重影。
初舞觉得传言是对的,少主的话也是对的。
鹄兮古秀神华,素净无暇,龙驹凤雏,真容比传言更绝尘。在一群粗夫莽汉中显得格外耀眼。在自己的凝望倾笑下竟如无纹的泉水,不被拂动半分,反而被他的直视晃了晃心神,心中又是惊异,又是不甘,杀意不知增减。
侯勤看着来客显露慕色,好不得意,“初舞姑娘除了一身绝妙的舞姿外,还抚得一手好琴,侯某请各位再饱耳福,趁兴而归如何?”
天下无人不知,初舞琴舞双绝。得知今日不仅能见初舞一舞,还能听得初舞一抚,赴宴之客尽感三生有幸,不枉此生,对侯家两兄弟可谓是五体投地。
果然,有钱能使初舞舞,有钱能使初舞抚。
能听懂初舞琴音的有几人。侯勤等人完全是冲着美色而去的。
初舞眼色一冷,面前一群丑陋的匹夫用下贱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荡,只有鹄兮一人闭着双目,不看一眼。
没把我放在眼里么。
初舞右手狠狠双弹,不能容忍别人对自己的容颜视若无睹,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初舞的古琴名曰“天寻”,杉木制,师旷式,通体髹玄漆,琴面鳞鱼皮断纹,琴底梅花断纹,翠玉琴足,牛角琴轸。
曾经很努力地寻找着过去,想找回当日失去的人和物,也曾经以为找到就可以了,找到就可以重新来过,但当感觉真的快要接近过去的时候,自己已经变成了孤高不群的雪邸主人,变成年人追慕的初舞,名彻天下。
如果你懂音律,就来听听我“天寻”中恨意吧。
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
鹄兮并不是不把初舞放在眼里,而是在认真地聆听着琴音。
果然是颇负盛名的琴艺,从琴技到琴音游刃有余,华彩不羁。
只是,鹄兮稍动眉峰,“天寻”如泣,为何冲涌出不尽的恨意呢。
音色在抖栗,是将过多的个人感情倾注在弦丝间么。
鹄兮心底叹了叹,琴音本可以更澄澈的。
他睁开双眼,看向高台,想在琴师脸上寻找缘由。初舞的容颜散发出一丝让他感觉说不上来的危险的气息。
初舞避开了探寻的目光,将乐音华丽地振颤。
有学问的人和没学问的人在这种场合一看就知道了。尽管鹄兮没有碰过名曰“比较美学”的学问,但是依然能在极致中,很犀利地分出高下。
如果说初舞的美是一种让人心神荡漾,魅惑而冷丽得近乎仙一般的存在的话,那么亦儿的美是一种让人心惊魄动,肃穆而不可侵犯得近乎神一般的存在。
梁丘旧宅府邸。
伏若亦迷迷糊糊地躺了很久,隐约觉得眼前有人影晃动,她缓缓睁开眼,有人在为她擦去额上的汗。
看见女子醒过来,那人欢欣地问道:“你醒啦!”
模糊的脸慢慢变得清晰,伏若亦起身辨认,“秀经?”
“对!是我!啊真好,你没忘记我的名字!”秀经笑眯眯地赞许道,“你已经睡了五天了,差点以为你要醒不过来了呢!”
他清灵秀气,像明朗的山岚,只是口无遮拦,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浑然像个孩子,竟也有鹄兮那般年龄。理天流上下,除了天放和青司,就数秀经令伏若亦印象最深。
“五天?你说我吗?”伏若亦捧着头,晕晕的有点胀痛,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尽般,躯体这儿那儿不知怎么酸痛阵阵。渐渐,她想起了那夜,神色一沉。
“我们把你捡回来的时候,你全身都湿躺在地上,发着高烧,好吓人的!”在理天流,秀经也常和鹄兮、伏若亦打闹,比其他人熟了几分,便毫不顾忌地一后面坐在她榻边,“那夜乌漆抹黑,这里荒郊野外的又没得大夫请,连日大雨又没得干柴烧,连支小蜡烛都点不燃,只能暂且帮你换身干衣,其余的只能靠你自己了。”
伏若亦低头,果然新换了身衣,突然想起什么,倏忽看向秀经,“你帮我换的?”
秀经点点头,猜测着她想说什么,在她问之前从实招了,“我睁着眼睛的。”
伏若亦不知道他话语的意思,摇摇头,“我是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在野道上捡到我?‘我们’?有谁?”
“泷彦、明崎、雪丞,还有几个,都是我队里的。我们一直就在附近。有几个先回了流馆,另外几个看你几天不醒,跑去州镇上请大夫了。”秀经解释道。他很奇怪,作为一个女孩子,她为什么不对谁帮她换衣服、怎么换之类的问题感兴趣,这不太应该。
“一直?”
“流主……”秀经想起这里没有外人,也就不叫得那么正式了,“天师哥先让我们这队先来打扫的,之后就一直待在附近,暗中保护这宅子的安全,以便不时之需。”果然,天师哥是对的,这次他们还真派上用场了。
“天放?是兮师哥请求他的?”
“是啊。不是鹄兮开口,天师哥是不会管闲事的。”秀经一开始也很吃惊,天师哥怎么肯借一队的人出来帮鹄兮,是真的珍视这两个朋友还是对寻人一事已经开始弃怠了,抑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伏若亦撅着嘴,转身四周摸索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秀经递给她一团纸,“你是在找这个吗?”捡到她的时候,她手里死死抓着这个东西怎么也不肯放手,上面的墨迹已糊成一堆,辨认不出一个字,“很重要吗?”
伏若亦刚想用手去接,听得他一问,转而一想,重要?哪里重要,最重要的人都不在这里,我干嘛还要这个东西!于是很赌气地说道:“不要了,扔掉!”
“哦。”秀经很听话地起身,将纸团扔进了木篓子。
伏若亦的目光还是不甘心地咬着那封信。
“唉,醒了就好,没有必要通知鹄兮了,”秀经舒心一笑,继而开着玩笑,“要是你在我们的眼皮底下也能死掉,大概我们的日子也到头了!”
“好什么好!哼!”伏若亦一拉被子,扭过头,继续睡觉。
你懂什么,要是死掉了,兮师哥至少会来收尸,到时候不就可以见到了嘛,真是笨。
伏若亦也知道这话很不正常,不正常到绝对不能让第二个人听到,便捂在被子里,好久一动不动。
易州。
玄轻涯和洛晏荻走在街上,不时有行人投诡异的目光。
洛晏荻低声对玄轻涯说道:“没想到短短几年,北剑门的势力扩展得那么大。”
他几年前来过易州。当时,北剑门才立派不久,门人稀疏不成气候,如同在风雨飘摇的江湖中一不小心便会被抹去踪影般弱小。之后,武林大会上,北剑门门主秦楼月,一个初出茅庐,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凭借诡异莫测的剑法技压群雄,夺得当届玉主之位。从此,北剑门扬名江湖。而这次来易州,没想到如今北剑门的势力无处不在,酒肆茶坊、客栈传舍、赌馆怡红院、金银典当、长短兵铺,街头巷尾总感觉有其门人的影子,在易州的一举一动仿佛都会被北剑门知晓了去。北剑门如同控制着整个易州一般称雄一方。
北剑门到底是怎么崛起的。
易州除了北剑门,几乎不见其它帮派势力。
玄轻涯仔细想了想,这几年易州的帮派势力,除了北剑门竟真的记不起第二个了。
这很不正常。
俗话说,一山容不得二虎,首先你得是只虎才行。
俗话又说了,一州容不得二霸,首先你得是一霸才行。
就像白州,有南宫城在,就没有人再敢于南宫城下开土辟地。虽然听闻过这几年北剑门势力日益壮大,但轻涯从来不知竟壮大到已经容不得第二股势力这般程度,而且崛起地这样悄然无声,令南宫城和孤魂庄无从察觉。北剑门势力下的易州已俨然北方一霸,愈有和南方的白州分庭抗礼之势。
这绝对不正常。
在洛晏荻来易州之前,玄轻涯感觉到诡异后,欲查找北剑门建派之前易州的势力。他千方百计避开北剑门的耳目,走访了好几个镇,旁敲侧击,发现绝大多数酒肆茶坊、客栈传舍、赌馆怡红院、金银典当、长短兵铺的地契买卖已都和北剑门有或多或少的关系。原先的主人或是改行换业,或是改头换面去了其它州,如今早已不知去向。
秦楼月有这么厉害么?
还是他背后有人操纵?那个黑衣人么。
玄轻涯几度陷入沉思,易州显然已在北剑门的控制下,而秦楼月是名正言顺的北剑门门主,就算说秦楼月坐拥易州也毫不过分,论名、论势、论武,又有谁能轻易掌管他,何况他还是个性情有些桀骜的人。若真的是那个黑衣人,又为什么隐于暗处,躲躲含含。如果这一切都是那个暗处之人主导,使北剑门明里暗里聚敛了这么巨大的财富和势力,想其能耐必定厉害非常,取而代之未必不可,而为何要秦楼月于人前作首。
难道是因为身份不能让人知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