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徐茗又巴巴儿来找红袖串门玩，把她约到门口的桂花树下，“你这里的差事不好当，我可也比你好不到哪里去，那日摘枇杷被二哥叫去温书，我偷懒没记熟，结果被二哥罚抄书，折腾了一个下午，手都要断啦！”
红袖笑着拍拍她的脸颊“小姐的二哥也是为你好，都说小姐要选秀女了，为着应付大选，少不得花费些功夫读书。”
“哎呀，不提这个还好，选秀、选秀，整天耳朵边叨咕叨咕翻来覆去的就是这两个字，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为着选秀，不仅要加紧温书习字还要勤练歌舞，我根本就不喜欢那些子名堂，就说那个《凌波舞》吧，‘燕子穿林’那一式怎么练都练不好，我娘还是特地从宁国公府找来的教习舞娘，说翩翩都是她教出来的，可我横竖学不会，你说我是不是笨啊？”
“哪有的事啊，三小姐这么冰雪聪明，肯定能学好的。”红袖安慰她。
“唉，学好这个还有下一个，快点选完了算了，选不上断了娘的念想；选上了就可以离开这个院子了，不过听说皇宫里也不那么好玩，规矩更多着呢……”徐茗沉浸在她自己的遥想里。
红袖陪着徐茗在院子里逛荡了一阵，看看花摘摘草，顺便听她抱怨抱怨。
“你不知道啊，我原来的先生要走了，娘说他老是家里有事告假，怕耽误我的诗书，又请了一个什么落第的举子来教我，说是可有才气呢。可是你想啊,连个举人都中不了，有什么才起呀？”
红袖掩着嘴笑出声来“小姐还真是挑剔呢，难不成这秀才的诗书还比不上小姐精通？”
“好啊，我笑话我。”徐茗作势要打她，红袖连忙逃开，两个人追来打去，玩闹了好大一会子工夫。
红袖回正房去看鲁冰心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了，鲁冰心沏了一壶香片薄荷茉莉花茶等着她，“这阵子那个大房的克扣我的用度，少不得拿以往的体己出来填补，也还过得去。就是这茶上，品的大不如以往了，枫露都喝不到一盏呢！”眼见红袖玩的满头大汗，皱一皱眉头“快去洗洗，小心着了风寒。你和徐茗那个丫头一天到晚疯在一处，两个丫头这么要好都有些什么话说呀？”鲁冰心一边帮红袖解辫子一边随口问。
“也没什么，就是茗茗抱怨选秀的事，说她的凌波舞怎么也跳不好。”
“凌波舞吗？这可有意思了。”鲁冰心眼中蕴着笑意“娘亲教你跳凌波舞好不好？”
红袖慌得连连摆手“不要不要，我又不选秀女，学这个干什么？茗茗说可难学得紧。多没意思啊！”
鲁冰心狡黠地笑着，一时童心大起“谁说没意思啦，这个可是娘亲的看家绝学，当年娘亲以凌波舞独步江南，多少人想学还学不着呢。你是娘亲的闺女，你不学会娘亲的本事怎么行啊？”
红袖听她这样说，不好推辞了，只得说“好吧好吧，娘亲说学我就学呗。”
次日红袖便开始从最基本的功夫练起，下腰，劈叉，站位……鲁冰心说红袖的胚子出奇的好，常人需要练上几年的功夫，红袖半个月不到就掌握了。接下来就是练习真正的凌波舞了。
凌波舞取自曹植的《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不仅是意态高远，还要取其凌波之境，是以舞步十分精妙，见微知著。配合长袖蹁跹，如流风回雪、轻云闭月，风流袅娜。传说此舞是飞燕所创，当年飞燕作此舞曾踏以金盘，衣袂飘飘，浑似姑射仙人。寻常女儿家没有个一年半载不能初具雏形，要论到形神兼备，则更加难上加难。饶是鲁冰心曾为江南第一名妓，练凌波舞也是用了两三年的工夫。
名师出高徒，此话果然不假，鲁冰心先将凌波舞的大致框架传授给了红袖，并不急着督促她苦练，而是教红袖每日晨昏诵读《洛神赋》，领悟其中的奥义。在院里的缸中养了几尾红鱼，让红袖头颈正直，只用眼珠追逐红鱼游动，每日观鱼一个时辰，风雨不改。又让红袖在水缸沿上练习金鸡独立、白鹤晾翅等动作，掉下来则衣衫尽湿，红袖吃了几回苦头终于可以在缸沿上健步如飞了。如此不觉忽忽一月过去了，一日，鲁冰心忽然唤红袖跳《凌波舞》。
红袖心头不由忐忑，娘亲平素和蔼，教习舞蹈的时候却一丝不苟的，十分严格，这凌波舞才仅仅教过一个大概，过去将近一个月了，自己记得也不那么真切了。其余时间都是在读书、观鱼、立水缸。忽然一下子要跳，自己还真是没有半分把握，怕是要惹娘亲生气了。
可是又不得不跳，只得壮起胆子，一个彩云出岫飞出去，踮着脚几个回旋，如飞花碎玉一般流转不定。下面下面……却想不起来了，鲁冰心一脸期许看着她，少不得又继续往下跳。
一横心自己发挥起来，想着《洛神赋》里的句子，领悟甄宓得来复又失去、心有戚戚却无法言语，只能隔水含情，脉脉相望的情绪；甫又想到娘亲一代绝色名姬，与一心人惺惺相惜、愿长相守却斯人已去，茕茕孑立的辛酸；想自己身世飘零、背井离乡，对爹娘的记挂想念之情……
舞着舞着，越来越投入进去，不能自禁。鲁冰心直看得是荡气回肠、动魄惊心，遥想自己当年的舞姿却也及不上红袖，心潮澎湃激荡。红袖一个“凌波横塘”浑如飞鸿踏雪泥，不着痕迹地轻轻甩出几个飞袖，踏着平沙雁落式收了回来，背着身立定。
鲁冰心大声叫好，一派喜悦激赏“真是好极了，娘亲都甘拜下风，好孩子，你的《凌波舞》堪称天下无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