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的气氛与其他中选府邸相比,多少显得冷清尴尬。鲁冰心竭尽全力想营造出阖府上下喜庆的场面,却总也像五颜六色的后台一样,热闹归热闹,热闹是前台的;鲜艳归鲜艳,一股做戏的味道。连人脸上的笑,堆砌了一层又一层,僵硬在纹理皮肤,定格成一张张面具。
便在这样格格不入的喜庆之中,红袖三天入宫的期限渐渐逼近了。
鲁冰心皱着鼻子,打点红袖的箱笼包裹,生怕有什么不周到。说到底,红袖是为了徐家才入的共,鲁冰心总觉得不得劲,像欠了她似的。期期艾艾,这几日与红袖说话都少了,此时更是连头都不抬,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将自己的体己妆奁,悉数与了她。
红袖站在门首,拜了拜:“娘亲,大哥,我这就去了。往后你们好自珍重!”
徐白、鲁冰心忙依照规矩行大礼。鲁冰心饶是见惯了大风浪的人,此时竟也憋不住了,泪如泉涌:“好孩子,委屈你……那深宫内院比不得别处,一定要步步小心。”
红袖乘五色翟凤肩舆由朱雀门进了大明宫,正行在鹅卵石路上,经由凤华门的时候,听得身后一身娇脆:“徐充容也来得恁般早?”
红袖回身望去,见另一乘肩舆上,坐着一葱绿衫子的美貌少女。珠翠满头、遍身罗绮、环佩叮咚,打扮得十分华贵。原来是一同入选的路采薇。
红袖朱唇轻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看路才人的鬓发上还沾着清晨的露珠,想更早行了?”
那少女莞尔,素手掠过鬓发,手上的赤金镯子叮咚作响:“充容姐姐真是见微知著,难怪在殿上皇上也要嘉许姐姐不凡。”
红袖深悔锋芒太过,落了别人的眼目。“路才人取笑了。不过圣上问了两句闲话罢了。”
原来这路采薇,原是山西一商贾豪门出身,家中富可敌国。因父亲捐了山西巡抚,这才有资格入选。一选得中正七品才人,对于路家这样的商贾之家,已然是光耀门楣的莫大幸事。路采薇正在志得意满、春风得意之时。
“待会儿觐见完皇上皇后,咱们这些新来的就要分派去教习所,随着教引嬷嬷学三个月的规矩。充容姐姐想跟着哪位嬷嬷呀?”
“跟哪位嬷嬷学规矩,不是内务府定的吗?岂能自作主张?”红袖奇道。
“跟着得脸的嬷嬷,宫中诸多照应不说,日后承宠的把握都要大一些!”路采薇一脸不以为然看着红袖:“充容姐姐这都不知道?这里面可大有玄机。”
红袖不置可否,一笑置之。
“难道她早有安排?”路采薇心下暗暗思量着,咬着绢子,拿定了主意。
两人相伴着往含元殿去不提。
晋国宫廷中分为八个品级:正宫皇后,爵比皇帝,那是无上至尊的品级;一品夫人两位,目前仅有淳于冉冉一位获封诰贺兰夫人;二品位设贵、淑、贤、德四妃,贵妃淳于氏、淑妃庄氏,与新晋的翩翩;三品到从五品设九嫔,是为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六品婕妤;七品才人;八品采女,多由宫女擢升。
此次晋选的十六名秀女中,除了叶翩翩位列四妃,还有固原郡主的女儿林纯如封了正四品修仪,骠骑大将军之女乐星仪、乐星越分别晋封充仪、充媛,并红袖一共四人位列九嫔。其余人等俱是以下的品级。
一众人等入含元殿觐见了皇帝、皇后,领帝后训示。
皇后与前日相比更显得神采奕奕,赤金盘龙凤纹朝服,戴紫金珍珠点翠凤冠,耳边垂着结缡流苏石榴红宝石耳坠,越发衬得面如银盆,眼似水杏。
“诸位妹妹都是世家出身,庭训严明。今日入宫,是天家之幸。望日后勤勉学习规矩礼仪,早日侍奉皇上。也好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福泽!”
众女皆跪拜如仪,口称谢恩。
紫宸帝特别恩准留下叶翩翩不用去教习所,不日将钦赐贤妃的金印、符宝,择黄道吉日行册封大典。圣恩格外隆重。
其余十五人谢恩已毕,由小黄门引着,陆续往教习所去了。
路采薇一脸谄媚,招呼她:“充容姐姐是公侯世家的小姐,位份又高,教习所肯定不会亏待了姐姐。还望带契带契妹妹,我们俩一同住,可好?”
红袖无可无不可点点头。
路采薇十分欢喜:“还是充容姐姐好说话,那俩孪生姊妹是一口回绝。林修仪又不爱搭理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巴巴儿把两个女儿送进来,皇上也未必中意。那个小的位份还没有姐姐高呢,眼睛就长到头顶上去了……”
红袖不欲与她多缠:“宫中贵在谨言慎行,妹妹这般背后讲人是非,不合规矩体统。”说毕不再理会她。
路采薇大为尴尬,转头去别处呼朋引伴了。
红袖意态散漫,步伐懒懒的,她反复思量着徐白送别之时在她耳边的叮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妹子,你千万要沉住气,只有保住自身,万事方可图谋!”
又念及鲁冰心曾经对她说过的话:虽说此生无缘,但知道彼此平安,也是个慰藉。
红袖躞蹀着踢着一块小石子,日后这枯井一般的岁月,总有一个人可以念着可以想着,也许这就是上天给她最大的恩赐吧。
这样想着,不由振作精神,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