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上前福了一福“给大太太请安。”大太太半耷着眼皮,略抬一抬玳瑁护指,示意她起身。下颌略倾“这是给你们庶母徐鲁氏认下的干女儿,名叫红袖,来见过二公子和三小姐”红袖趋步上前一一施礼。
少女轻盈盈地一回身,面貌虽不如背影那般令人惊艳,但缥色玉纤纤,如粉妆玉琢一般,一双丹凤清水眼,含情似嗔,粉嘟嘟一张樱桃口,小巧的鼻子微微上翘,脸颊两边各扫一抹绯红映着淡黄色珠粉,更显俏皮。
她一见着红袖,只觉得烛火如炬霎时间暗淡下去了,不由得大为惊异,起身来拉着红袖转了个圈儿,不停地赞叹,回头对立在一边的年轻公子说:“二哥你看,这位红袖比宁国公府的翩翩怎么样?”
红袖甚是赧然,粉面含羞,更似海棠凝露一般。“这小妮子年纪幼小。娇憨纯然倒是可贵,若论及姿色只当得‘天然’二字罢了,又有何可比?”那二公子拨弄着腰间的珊瑚坠子,眼光似不经意在红袖脸上滑过,漫不经心道。
“哼,有道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那翩翩工于雕饰,我倒觉得流于浅薄,也只你们这些纨绔子弟喜爱追捧,还编出什么‘若得翩翩一回顾,千金王侯亦可负。’的烂童谣来。”
二公子朗声笑着,折扇轻点粉衣少女“我不过逢场作戏随兴几位世兄,那种跋扈女子怎能入我的眼?倒是三妹妹自负清高脱俗,可为什么也效仿落霞妆?”
原来宁国公府六小姐叶翩翩,容貌颇负盛名,传说有流风回雪之态、朝阳初升之容,这翩翩自负容貌,雅多好态,仿汉代飞燕行路犹如花枝微颤,自创颤花步;感于落霞孤鹜之境作落霞妆,如是矫揉造作不胜枚举,引得王孙贵胄、公侯小姐争相效仿。
加之叶翩翩家世不凡,其父宁国公是辅国重臣,三朝元老。又有些小才情,擅作红笺小令,婉约多媚,更有那一班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跟风追捧,以得一红笺为幸。一时间名声大噪,竟与已经贵为皇贵妃、母家军功显赫的淳于冉冉齐名。
那淳于贵妃是燕云节度使邢邺之女,有鲜卑血统,长于冀北苦寒之地,时人并称“北冉冉南翩翩”。叶翩翩却颇为自负,没有听说她对那一班子弟中的哪一个青眼相加。传闻宁国公卯足了劲要让女儿在今秋选秀中崭露头角,以期圣恩隆眷,为家门再添一份荣光。
粉衫少女似被说中痛处,十分气恼,跺着脚不予争辩,回身向榻上娇声叫着“娘亲,你看二哥欺负女儿!”
大太太宠溺地看了她一眼“茗茗,不要胡闹。”又郑重对那公子说“玉儿,为娘听闻你最近喜欢和一群游侠浪人结交,每每放鹰逐犬、依红偎翠,闹得太也不成体统,你可要收敛一点,不可令家门蒙羞!”
二公子作势作揖“娘亲教训的是,孩儿自有分寸。”说罢昂然走出门去,经过红袖时,轻蔑一笑“碧纱待月春调瑟,红袖添香夜读书’终究是个侍候人的蠢物。
红袖闻言不由得气恼,敛容正色道“二公子此言差矣,摘莲红袖湿,窥渌翠蛾频。即便是婢子,也有自在性情,不敢妄自菲薄,公子之言,奴婢不能领受。”那公子眉梢轻轻一挑,寒星似的眼睛瞬间一亮又旋即恢复漫不经心的态度,微一拱手“那是在下失言啦。”言毕大步流星迈出垂花拱门。
大太太转向红袖道:“这是三小姐徐茗,长你三岁,今年十二。你们虽是主仆尊卑有别,不过年纪相若,游戏相伴倒也得宜,只是不要坏了规矩。”红袖诺诺称是。大太太又问“你一个佃户的女儿难道竟读过书?”
红袖后悔刚才锋芒太露,逞一时口舌之快,恐怕招致是非,只好答道“未曾读过什么书,只是村西有个卢秀才膝下无儿无女,特别喜欢小孩子,奴婢小时跟着村里孩童玩闹,听过几次他讲古,他又教奴婢识得几个字罢了。”
三小姐徐茗拍着手道“这便好了,连上学都有个伴儿了,你读了些什么呀?《列女传》、《女则》可曾读过啦?”红袖忙说,“没有没有,只是识得几个字,读过几首乐府。”
大太太听着她们笑闹愈加乏了,吩咐左右“着人带红袖去见过徐鲁氏吧,伺候三小姐回房安置了,我也乏了。”自去安睡不提。
徐茗向红袖吐一吐舌头“庶母最是脾气大了,我可不敢去,就不陪你啦,明儿再找你玩吧。”
红袖心下更是忐忑,不知道这个买了她来伺候的母亲是怎样一个人呢?好不好相与呢?万一不喜欢自己该如何自处呢?爹娘在家乡还等着她照应呢,可不能又丝毫差池啊,心头千思万绪,跟着嬷嬷往西北院落深深、重重暮色中走去,只觉得脚下有千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