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分花拂柳一路行来,行至一个穿堂,又进了一个月洞门,两扇斑驳的黒木门缀着两只衔环兽头,隐着一小树月桂花,清香怡人,黑木门上有一块摇摇欲坠的匾额,上书“冰心”嬷嬷往里一指“这便是了。”
红袖正想移步,冷不防手臂被嬷嬷一把攥住。红袖正讶异,嬷嬷将一张密布沟壑的老脸凑了过来,语气凝重“你记住,一定要仔细姨奶奶的汤药,一定要看着她服下,大太太会按时请郎中复诊,若是有半点纰漏,一定不会饶你!”红袖惊惶不定,连连点头“奴婢自当尽心竭力服侍。”那嬷嬷一把搡开红袖,“自己进去吧!”
红袖平复一下慌乱的心跳,整衣敛容,吱呀一声推开黑门,轻轻走了进去。这座庭院显是荒废许久了,杂草丛生,墙角的水葫芦枝干亭亭郁郁青青,更现幽深。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夜枭啼叫,冷月凄清,显得空阔阴森。红袖自小胆子颇大,也不害怕,看到一溜三间正房,旁边是东西厢房,径往正房廊下去,朗声道“奴婢红袖,请姨奶奶示下!”连叫了三声却是庭院寂寂无人应答。
红袖只得壮起胆子,推开正房虚掩的门扉。一灯如豆,眼看着残烛就快烧尽了,灯下坐着一位身材瘦削的女子,乍一看是位美人,却着一件不应时的陈旧春衫,上面斑斑点点已然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那女子鬓发零乱污秽,只用一根乌檀木簪子草草绾着,面色苍白,颧骨处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色,双眸乌沉沉大而空廓,蹙着蛾眉,似有说不尽的心事重重。
那女子像是被惊醒一般,惊疑不定地望着红袖“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红袖心中一思量,想必这便是姨奶奶徐鲁氏了,为何这般惨淡光景?来不及多想,上前施礼道“姨奶奶万福,我叫红袖,是这府里的佃户女儿,从邳州乡下来伺候您的!”
那女子嘿嘿冷笑“是大太太派你来的吧?她还想怎么样?”
红袖迟疑不知如何作答,看这姨奶奶的口气似乎和大太太有着深仇大恨一般,缘何大太太又特特让自己来伺候这位姨奶奶?种种疑虑,更加忐忑不安,想起爹爹临走前的叮咛,任何时候要行得正立得端。既然吩咐自己过来伺候,便实心实意伺候就是。
心下一横,对着那女子说“奴婢不是谁派来的,奴婢家贫寒,爹娘想为奴婢寻摸一个好去处,听了人牙子李婆婆的话,把奴婢送到府里来的。当初说定是来伺候姨奶奶。奴婢虽然愚钝,但也明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道理,奴婢爹娘受了府里好处,奴婢就该当尽心竭力伺候好姨奶奶。”
那女子嘴角浮起一个冷笑,看似并不相信,“原来给我鲁冰心认下的闺女就是你呀!我倒是要好好消受这样的福分。以后我这院子里的杂务就分派给你了!”
红袖心想,原来这位姨奶奶闺名唤作冰心,难怪匾额上书着“冰心”二字,不知道两下有什么因缘。
原来徐侍郎在世时,这位姨奶奶颇为得宠,现下这所院子,地处僻静少人走动,原本是徐侍郎与姨奶奶赏花、饮酒、小憩之所,并不住人的。徐侍郎去世后,大太太拨了这里给姨奶奶养病,说是以慰姨奶奶对老爷的思念之情。自翠喜去后又没有近身的丫头,只余下两个年老昏聩的婆子做些粗使活,一向疏于打扫,是以杂乱无章。
红袖在厢房搭了个地铺,草草睡了一宿。
第二天天明,红袖即引着那两个婆子,洒扫除尘,片刻也不得清闲,黄昏时分终于初显成效。整个庭院呈现出落落有致的原貌,杂草被铲除干净,院墙边的水葫芦未动,依旧葱郁,两只摞在墙角积满青苔污垢散发着腐臭的水缸被里外洗濯一新,摆放着正房两侧,红袖在里面放上了水莲花茎叶,稍稍注了些水,待得下雨天便可注满了。
正房和东西厢房的杂物清理出来不少,破烂不堪的旧家具中拣出能用的,挨个擦净了归置停当,一应的被褥铺盖帘栊,吩咐婆子浆洗下去,晾在院子里迎风招展,煞是好看。
厨房送来饭菜,不过是些粗面杂菜,忙了一天,红袖腹中饥饿,想着给徐鲁氏送完饭就回来自己吃,端着饭食急急朝上房走去。
院里的一个婆子却劈面拦住“姑娘,先去给姨奶奶奉药吧!”说着交给她一只藤盒提篮,“这是大太太命人煎了送来的,一定要看着姨奶奶服下,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