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茗买通了重重关卡,终于在一个午后进入了层层封锁的长春宫。宫内不复往日的玉树琼枝、凤阁龙楼,一派萎败萧索的气象。时日已入秋,高大的银杏树枝叶零落,一地的黄叶凋零飘落。徐茗踏足黄叶进入宫内,只见影壁沉沉,转过九龙缠枝烛台,室内光线昏暗,模糊中见到一袭白衣伫立在花窗前。窗外已然被黑色的幕布遮挡得严严实实。
徐茗正在奇怪周遭怎么没有伺候的宫人,冷不防衣袖被人拽了一拽,回眸望去,却正是锦年。锦年一扫往日淡定从容的气度,一副委屈愁苦的模样。依依拉住徐茗的衣袖,泫然欲泣:“可算把公主您给盼来了,娘娘她饮食不思、坐卧不宁,只是饮泣难受。我和凝香急的没有法子想。公主肯来开导开导娘娘就好了。”
徐茗安慰地轻拍锦年的手背,轻轻抽离衣袖,一径往红袖身后去。那抹身影消瘦寂寥,看得人不由心中一酸。徐茗整理一下情绪,缓缓换过一口气,出言唤她:“红袖。”
那人依旧面壁而立,久久也不回顾。徐茗忍不住眼眶一热,抱住她瘦削的肩膀,哽咽起来。红袖这才慢慢回身,像是不认识一般恍然看着哀哀恸哭的徐茗。半晌才似乎回过神来:“哦,原来是你,这是怎么啦?”
徐茗忍住抽泣,和锦年一道扶着红袖在贵妃榻上坐下。一面用绢子拭着眼角,一面对红袖说:“你何必如此自苦啊?”凝香锁着双眉端着茶盘进来,闷闷地轻声说:“公主请将就些用吧,自从皇上下令娘娘禁足以来。那起子奴才狗眼看人低,吃穿用度的份例一概不足,皆是一些不入眼的末流东西。”说着放下茶碗:“这个还是过去剩下的一点天南贡茶,过了夏季怕是有些返潮,委屈公主了。”
徐茗轻轻啜饮了一口,一股子霉气扑面而来,轻轻皱了皱眉头。“怎么能这样敷衍?就算被禁足,可仍旧有贵妃的位份在。何况还怀着龙嗣。”
锦年嗫嚅着:“谁说不是呢?不仅如此,连宫里服侍的人都被裁撤了大半。剩下的也是些老弱病残不顶用的。”
徐茗面色越发不豫,渐有潮红泛上,呼吸也急促起来:“竟然这般不堪的境地了?你们怎么不回了皇兄去?我就不相信毕竟是他的亲骨肉,竟能冷情冷意至此吗?”
凝香忍不住抢着回禀道:“我们也想去,可是娘娘不许。”
徐茗焦急地一把抓住红袖的手:“你怎么这样傻?就算不顾着自己,也要顾着肚子里的孩子呀。你这样忍气吞声的,不只是苦了自己,也对不住这个孩子啊。”徐茗急促地摇撼着红袖的双肩:“你这是怎么啦?你振作一点以图后计啊。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红袖森冷一笑,转眸凝视着她,语意清冷:“后计?什么后计呢?这深宫高墙,插翅难逃。”说着一手抚上小腹:“就算将他生了出来,有我这样一个横遭非议、来历不明的母亲在,也不过为大明宫的怨恨添上一重而已。何况,我并不爱他了,也不想再为了恩宠曲意逢迎他了。就算我的一时委曲求全能保得孩子无忧,可是明枪暗箭、步步陷进,能为他挡得了一世吗?”徐茗见她眉宇间沉郁低回,显然是伤心已极。也不敢言语,只是垂泪。半晌,听得红袖略带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我赌了最后一次,以为他会放过我们母子,没想到还是输了。”
徐茗断然劈手打断她的话语,急切之情溢于言表。“你不能这样想,咱们再寻思寻思,总会找到办法的。”
红袖低眉敛目:“能有什么办法?我这条残躯,唯有一死才能解脱。”
“小姐,还有一个办法。”凝香目光沉沉,似乎有晦暗的光影夹杂其间,一字一句地说:“金蝉脱壳,李代桃僵。”
徐茗霍然起身:“你是说……”
凝香点点头,跪在红袖面前泣不成声,哽咽道:“凝香这条命是小姐救下来的,当年中了巨毒,是小姐千方百计找的解药。那年蓬莱宫刺客,又是小姐将凝香救出了火海。凝香跟随小姐这许多年,相依为命,情同姐妹。凝香万死难报小姐深恩,求小姐允凝香代小姐受难。换小姐与肚里的孩子逃出生天,远离宫闱,平安度日。”
红袖心下震动,感动不已,心中五味杂陈。“凝香,你预备怎么办、你不可以。”
凝香嘴角衔着一抹凄艳的冷笑“小姐,凝香自有打算,已经来不及了。”红袖应声而倒,原来红袖的那天南贡茶里已经下了迷药。
凝香气力不支,面色惨白,唇间一丝血色也无。她挣扎着对徐茗说:“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求殿下在凝香死后,将小姐的佩饰放几件在凝香身上。然后放火将长春宫付之一炬。只求……只求……只求趁乱护得小姐平安出宫。”停了一息,嘴角已经留下了血涎:“长春……宫里宫人已然不全……少了我一个不会、不会有人怀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