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赧王十七年(公元前298),齐、魏、韩三国联军向秦国发起大规模进攻,一直打到函谷关。
当时之时,国际上的形势是,赵国在命楼缕出任秦国丞相的同时,亦命一个叫仇郝的人出任宋国的国相。也就是说,赵、宋和秦国结成了军事联盟,与齐、魏、韩军事联盟俨然形成两大军事集团,互相玩起对抗。
但齐、魏、韩联军对秦国发动进攻时,赵、宋并没有给予秦国实质上的援助。这是因为赵、宋两国正借他们打得不可开交之际,乘机大肆抢占土地,扩张势力。
赵国继续对北部用兵,击溃林胡和楼烦,攻取了一部分土地,建立云中郡和雁门郡,迫使林胡和楼烦向北迁移。宋国则不失时机攻灭小国--腾国,用兵也是小国的薛国,向南从楚国手中夺取了淮北之地,从而在实力上也有相当的起色。
这就为后来秦、赵、宋联盟的破裂埋下了伏笔。
话说函谷关也确实险要,齐、魏、韩联军一直打了三年,才将这个要塞打下来,然后兵锋直指咸阳。
秦昭襄王立即慌了手脚,情急之下,他也想到了魏惠王首开风气的那个损招--割地请和。当然,对于秦国来说,在当前大兵压境的情况下,未必就是损招。你想,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此时再不及时止血,接下来很可能出现更为不妙的血崩--联军大举进攻咸阳。
于是,秦昭襄王急忙找丞相楼缕商量:“情势不妙,我打算割让河东地区(黄河以东,原是魏国的领土)以求和,你看咋样?”
楼缕说:“不咋样,割让河东地区,损失太大了。不过,到底该咋样,我一时也没辙,不如这样,问问公子池?”
公子池是秦昭襄王的庶兄,历史上又称为公子他,从后来的事实来看,也是一个能人。而魏冉杀人无数,竟然没把能人公子池也杀了,这事相当奇怪。我估计,很可能是如下这二种情况,使公子池保住了一命:一是公子池善于伪装,大智若愚,愚得魏冉看走眼了;二是公孙池干脆就是秦昭襄王阵线的人。
一心想保命的公子池一定恨死了楼缕,这个节骨眼把我推上火线,成心让我死啊。而楼缕所以这样做,一定有他的如意算盘在里面。
单从楼缕的话来看,他似乎真的是黔驴技穷,没辙了。事实果真是这样吗?我以为不然。你想,割地求和,出卖国家利益,这等损事能干吗?如果秦昭襄王事后反悔,或者政敌借此大做文章,毫无疑问,谁主谋谁倒霉,除非秦昭襄王自个主谋,没人可以倒霉得了他。
问题是,秦昭襄王征求的是楼缕的意见,楼缕要铁心支持这个骚主意,他就是主谋,到时遭到清算的肯定是楼缕。楼缕傻啊,他会去趟这混水,所以这才装糊涂,把皮球踢到了公子池那。
然而公子池到底是聪明人,当此国家危险期亡之秋,他不能不管,但又不能管得太多。思来想去,公子池竟然也想到顶雷的。只要这个顶雷的肯接棒,出任冤大头,他不但可以全身而退,而且可以收功于秦国,一举两得。
公子池拿准了这个“冤大头”是断不可能推脱的,因为这个最大的“冤大头”,就是秦昭襄王,他责无旁贷。
事实证明,公子池的这个策略相当成功。
于是,公子池就对秦昭襄王说:“割地要后悔,不割地也要后悔。”
秦昭襄王说:“此话怎讲?”
公子池说:“如果割让河东地区讲和,三国联军就此收兵,事后大王一定会心疼那些地皮而后悔。而如果不割地,联军继续西进,威胁咸阳,大王也一定会后悔因为爱惜河东地区而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公子池的意思其实是,情况就是这么一个情况,你自个看着办。
秦昭襄王果然说:“既然讲和要后悔,不讲和也要后悔。我是宁可割让河东地区而后悔,也不愿让咸阳受到威胁而后悔。”
秦国遂割让武遂、封陵和齐城请和,三国联军撤兵而去。
就在列国大打出手的时候,有一个人走到了他生命中的临界点。
此人就是楚怀王。
我们终于可以说说楚怀王了。
楚怀王之死
我们前面说过,周赧王十八年(公元前297),楚怀王怀揣着梦想,一路狼狈地逃到赵国边境。那根救命的稻草似乎就在眼前,伸手可及。
然而就在这时,意外却发生了。楚怀王眼里的那根稻草确实是稻草,不过不是救命稻草,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国在这个时候,扮演了一个极为不光采的角色--帮凶。对于楚怀王的入境避难申请,赵国断然予以回绝。
关于赵国这样做的原因,正史的说法是,赵主父此时远在代郡(河北蔚县),视察新占领的国土,而赵惠文王年幼,本无主见,又不敢得罪秦国,遂拒绝了楚怀王。
我认为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我一直很纳闷:赵国的楼缓和齐国的孟尝君同在秦国的时候,他们为什么不帮楚怀王说句公道话,这对于他们来说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么?一番思虑之后,我认为,最大的可能是,秦国与楚国互掐,对列国是有利的,这也符合列国的惯性心理--落井下石。
而当孟尝君成功逃脱之后,楼缓意识到赵国的机会来了。因为事实明摆着,孟尝君决不会善罢干休,而让也不肯善罢干休的楚国与齐国联手,去打秦国,对赵国是有利的。楼缓很可能是基于这个考虑,才暗中放了楚怀王,并且把赵主父在赵国北境的消息透露给了他。我认为,这才是楚怀王果断地选择北逃而不是向南或者向东逃窜的关键所在。
可是令楼缓意想不到的是,赵主父并不想因此而得罪在他看来是实力强大的秦国--此时,秦、赵、宋结成联盟。
于是,悲剧就这样发生了。楚怀王被晾在那里,进退不得。
人的一生中,最大的恐惧不是死亡,而是把死亡如苍蝇一样显摆在眼前,让人战慄;最大的悲剧不是听到有价值的丝帛撕裂的声音,而是满怀希望了,却又看到希望在绝望地破灭。
这就叫残酷。
楚怀王就遇到了这样的残酷,他抱着希望走向绝望。
绝望中的楚怀王,不得已,选择向南,他在做最后的努力--取道魏国。就在这时,追兵赶到,楚怀王又被押回咸阳。
周赧王十九年(公元前296),知道回国无望的楚怀王,在悲愤交加中病死咸阳。楚怀王最终还是回到了魂牵梦绕的故乡,不过不是直立着,而是躺着--秦人把楚怀王的灵柩送回楚国。
楚人路祭之,如悲亲戚。
楚怀王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这个故事让我感到一丝沉重:除非你是上帝,否则左脸挨打、右脸再凑过去的事,千万别干。因为除了愚蠢,我想不出更好的词来解释如此不可思议的行为。
楚怀王分明就是一个左脸挨打右脸还凑过去的人。
回顾楚怀王的一生,他也是极力想做一点事的,曾经也很明智地任用屈原搞改革,也曾死命地与秦国玩对抗。无奈楚怀王遇到了这样的对手:在外,有张仪与秦昭襄王这样一些不讲游戏规则的无赖;在内,有郑袖、靳尚这样一些败家子。
而楚怀王之所以陷入二头受骗,最根本的原因即是其人无自知之明,更无知人之明。能力不济,却又瞎折腾,最终一步一步,浑然不觉地陷入这样一个美丽的误区----眼高手低。
楚怀王亲手毁了自己的前程,正如他亲手毁了政治家屈原的前程一样。这就是楚怀王注定的悲剧性命运的根子所在,怪不得命运多舛。楚怀王终于为他的愚蠢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自此之后,混乱不堪的战国,越发混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