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是幸运的,因为有范雎的远交近攻。
秦国又是不幸的,正是从范雎开始,客卿之本质发生了变异,不再全心全意,或者这样说,他的全心全意,全是为了固宠保禄、贪图福贵服务。
范雎不愿看到这样的一幕:从邯郸凯旋的白起,取他之相位而代之。因此,对于前方正在磨拳擦掌的白起,范雎没打算继续帮忙,他要添乱。
而并不算蠢到家的赵国精英们,也瞧准了这一点:既然在战场上打不过去,那就在政治上阴你,看谁玩得过玩。况且这也是他们的老本行:白的不行,黑的极行;台上玩不转,台下滴溜转。且无师自通,手段娴熟,效果奇佳。
于是苏厉(苏厉是苏秦的弟弟,《通鉴》说是苏代,按我们之前的论证,苏代是苏秦的哥哥。眼下苏代要没死,年龄至少在70以上,断无继续在国际上卖骚的理,此人理应是苏厉)的薄嘴唇轻轻一张,原本掐得邯郸差点翻白眼的那两只铁钳,随即被轻轻拨开。拨一边,赵国笑一声,再拨一边,再笑一声。在这个狰狞的笑声里,杀神白起平生第一次乌青的脸,满肚子闷气。
与范雎的千金洒向赵国的大地不同,苏厉亲自拎着“厚币”,洒向范府的庭院。但效果是一样的,准确命中利欲熏心。
周赧王五十六年(公元前259),秦国丞相府,范雎和赵国使者苏厉正在喝茶。
苏厉问:“白起一定要攻击邯郸吗?”
范雎说:“是的。”
“要这样,您的相位还能保得住吗?”
苏厉这句话砸下来,立即显现出无比巨大的威力:范雎二话没说,一扭头,直奔皇宫。
范雎在背后搞鬼的话,正是秦昭襄王所担心的:大战之后,又接着大战,部队得不到充分的休整,万一用兵过度,攻击受挫,后果不堪设想。
从军事的角度分析,秦昭襄王的这个顾虑是有道理的。但前提必须是,双方近乎势均力敌,敌方尚有能力组织起大规模作战。而如果双方实力悬殊过大,一方取得压倒性优势,此一原则并不适用,反倒有遗误战机之嫌。因为摧枯拉朽需要的只是速度,而往后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可是,谨慎过头的秦昭襄王接受了范雎的建议,同意韩、赵两国割地救和,命令白起暂时撤兵,别择黄道吉日。
白起与范雎自此结怨。
事实证明,范雎的幕后黑手,除了给秦国添麻烦外,没得到任何好处。被打出聪明劲的赵国,并不想白白地将事先约定好的六座城池交给秦国。赵国终于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一打二割,不用多长时间,连骨头都不剩了。
然而,在赵孝成王做出正确的决定之前,关于要不要割地求和,赵国内部也存在激烈交锋。
国相虞卿对赵孝成王说:秦军主动放弃进攻,是看在您的面子上,还是精疲力尽?
赵孝成王说:当然是精疲力尽。
虞卿说:既然是这样,我们为什么还要干蠢事呢。
这时,秦国派楼缓来到了赵国--楼缓免相之后,一直从事损赵利秦之工作。
楼缓就对赵孝成王说:虞卿的话相当蠢,列国是什么货色,大王应当相当清楚。秦、赵如果不和,列国乘机落井下石,兴兵瓜分赵土,到时候您怎么办?
虞卿听到这个消息,立即来见赵孝成王:楼缓简直就是一派胡言,大王如果听他的,赵国危矣。为今之计,不如将割给秦国的六座城池白送给齐国,齐、赵一旦联手,韩、魏两国必然加入抗秦联盟。这样,秦国害怕六国联合起来对付他,必定主动请和。
果不其然,虞卿出使齐国还没回来,得到消息的秦国早已派使者赶往赵国了。
这时,秦国的无赖嘴脸就充分暴露了出来。赵国既然赖帐不给地,但又不能明要--秦国已主动向赵国请和了,那好,我就扣你的人。
此人就是担当和平使命前往秦国的平原君。
秦国扣住平原君的理由也真叫绝。我们在前面说过,魏齐听说范雎出任秦国的丞相,吓得连国相都不做了,跑到赵国,就躲在平原君的家里。
胆敢私藏秦国要犯,这就是秦国扣住平原君的理由。
其实,秦国不过是想找个出气筒撒撒气而矣。因为尽管他与赵国讲和了,却是憋屈的和,依秦国的地痞性格,不得找地方出出气?不幸的是,魏齐就成了这个出气筒。
秦国就派人对赵孝成王说:拿魏齐的人头来换平原君。
穷途末路的魏齐找到虞卿。虞卿接下来的举动很令人惊诧:主动放弃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相位,与魏齐一起跑到魏国。
由此可见,虞卿是一个很讲哥们义气的人。
问题是,战国四公子之一的信陵君魏无忌--魏安厘王的异母弟,空有江湖名声,当别人真正需要他帮助的时候,他却蔫了。对于魏齐提出的一同跑去楚国的要求,信陵君面露难色,担心因此而遭到秦国的攻击。
于是绝望的魏齐,愤而自杀。
赵国到底得了魏齐的人头换回平原君。
范雎终于报了深仇大恨。
周赧王五十六年(公元前259)九月,经过休整,秦将王陵率领秦军又出发了,这次行动的目标依然是邯郸。
看来秦昭襄王是铁定了心思要灭了赵国。
此时,白起并没有参加这次军事行动,因为他病了。不知是这些年鞍马劳顿累病的,还是生生被范雎气病的,总之病得不轻。
而没有了白起,精锐的秦国部队也可以成为一群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