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翻闲书的一大好处,是从很多人的文章中,发现对同一件事、同一本书、同一个人的不同描写,从而获得多维与立体的感受;“横看成岭侧成峰”,观察的角度不同,自然有远近高低之分。不过,对于诗词、文献的引用,则往往不会有太大变化——这是文明得以传承的原因。也有例外,一些并非名人的诗词,大家似乎都是根据印象写出,便形成不同的版本。意思虽然相同,表述却有差异。我最近就有这样一个小小的发现。
林语堂在《读书的艺术》一文中写到:“一个人不好读书,那么,一年四季都有不读书的正当理由: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最好眠,等到秋来冬又至,不如等待到来年。”
深夜展读至此,记忆深处与之相关的沉淀被唤醒。还是高中时节,我就邂逅过此诗,于顽皮好动又渴慕学问的我不啻于醍醐灌顶,便摘抄于笔记本上,还诵读过不少次,但我记住却是这样四句话:“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多蚊虫冬又冷,要想读书到明年。”看,除了第一句相同,后面三句无一吻合。私下以为,第三句较之语堂博士所引,白描了秋冬季节不读书的原因——蚊虫、冷,比单纯的秋来、冬至,更加具象,更富韵味。
到底谁的记忆出了错误?疑问由此产生,并存于脑海,闲翻书本时,便多了一个探索的意趣。不成想,不久又遇到了它,而且,它再次变身,与上面两首都不一致:钱歌川写的《读书的习惯》,为批评现代人很少读书,讲起理由,说是读书“条件很多,第一得有窗明几净,其次得有清闲,再次得有心情,地方不好不能读书,时间不长不能读书,心情不定不能读书。懒学生还有一首解嘲的打油诗: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很好眠,秋多蚊虫冬多雪,一心收拾到明年。”
如此来看,因为出处不详,又流传太广,这首打油诗已经由引述者的创作,成了“百家诗”:每个人都根据自己的记忆,写出大致的意思,而具体诗句则多有出入。此后不久,我又从易中天的文章中发现了另一个版本,他的文章干脆就叫《春天不是读书天》,破题不久,易先生顺势切入:“但,春天里读不得书,其他时候就读得么?也读不得。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有蚊虫冬有雪,收拾书本好过年。没什么读书的季节。”这已是借别人之酒杯,浇自己胸中之块垒了。
上面说这首四季读书诗出处不详,只是我的妄断;关于它的版本,应该还有许多。这是我目力所及,不期然遇到的几个。勤快一点,到网上搜一搜,应该还有收获;但我的出发点不是搜集这首诗的所有版本,只是就自己所遇,由一个小例子来说明,文明如同历史,也不免被记录者“梳妆”和“打扮”,而且往往是凭自己的记忆或引用的目的。如此看来,固然“读书万卷始通神”,也还是“尽信书不如无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