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鸡窝煤
一、劳其筋骨
吴能在离市区不远的一个小煤窑里挖煤。
那小煤窑说是一个大煤矿的矿尾巴，没有开采价值，被废弃。另一说，那根本不是啥大矿的尾巴，就是那种鸡窝煤，储量少，也就几万吨，而且还很分散，煤层也浅得很，根本就没有开采价值。很早就有人挖过，结果没成事。到全民大炼钢铁的年代，因为需要煤，还挖过一阵。后来大炼钢铁因是劳民伤财而告终，这些鸡窝煤自然也就被封停。
现在不知出于啥原因又搞起来，按常理是煤炭紧缺，能卖得起钱了，才有人来打这种鸡窝煤的主意。其实是因为煤炭属于计划内的货物，没有计划指标就弄不到煤，鸡窝煤不属于计划内，所以走俏。因为资源还不属于当地的生产队，所以是由城区公社和生产队的名义搞起来的。有十多个农民在挖煤，有挂名的或不挂名的管理人员三四个。其中的会计姓严，严会计是吴能的三舅，是他介绍吴能来鸡窝煤挖煤的。
吴能曾对李轼说过，说是鸡窝煤真不假，小得可怜，跟鸡窝差不多，窄的地方连转身都打不过。1２个人分两班干，一个班６个人，４人挖，2人运，挖的和运的轮换着来。
李轼按吴能说的位置，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小煤窑办公的小棚屋隐没在山林间，连块招牌都没有，四周全是苍松翠柏。当李轼找到那小煤窑的洞口时，吓了一大跳，洞口只有一米左右高，宽度也只有一米左右，人只能使劲弯着腰才可能进得去。李轼低头往洞里一看，３米以外，一片漆黑，啥也看不见。洞口处都是水，地上铺着两排楠竹片，像小火车轨道一样。
李轼正在瞎想这是干啥用的时，听见洞里有哗哗的动静，还有摇曳着的一豆亮光，慢慢向洞口移来。正疑惑间，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仿佛像狗一样的动物缓慢爬出来，细看才辨认出来是一个人头先钻出来。整个人爬出来后，尽管一身黢黑，还是看得出来，光着屁股，连一条短裤都没有穿。身子后拖着一个装满煤块的船形竹筐，竹筐约有七八十厘米宽、一米五六长、三十多厘米深。李轼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就是吴能说的小煤矿？他就在这里干？
爬出来的人稍作停留，像是在适应洞外的强光，又像是享受洞外的新鲜空气。一面大口吸着气，一面继续弓着腰，一步一步拖着那载满煤块的小竹船，沿着那竹片轨道，一直拖到尽头处。那人这才站起身，一拽小竹船，煤块就顺着坡势稀哩哗拉滑下去。李轼在一旁看得傻呆呆的，正惊愕间，那人转过身，拎着小竹船过来，看见了他，张开口露出两排白晃晃的牙齿。
“李轼，你来啦。”
声音很亲切并熟悉，却把李轼吓了一跳，心想这是哪个呀？但在这个地方，除了吴能，不可能有其他人会叫自己的名字。
“你咋连我都认不出来！”
喊他的人正是吴能。看着眼前光着身子的吴能，李轼吃惊得来有点不好意思。当年在学校时，吴能是少数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人物之一，加上身材俊美，是不少女生的偶像。今天的吴能，除了一身黢黑和煤灰外，只在前面拴着一块围腰布。看着惊诧的李轼，吴能反倒像平常人一样，神色自如地说：
“你咋了，带烟了吗？给我一根。”
“你咋整成这个样子。真不好意思，我没有把你认出来。”
“是呀，反差是大点。那你说我该成啥样子？上次方二来时，比你还吃惊，还奚落我是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这小子嘴巴够损的。咋样，没骗你吧，看看周围，水光山色，风景如画。放眼一看，苍翠入目，山风起处，凉悠悠的……”
“打住打住，风景倒是如画，不过方二也没说错，你这人物形象有点煞风景。多少也有点那个。”
“别这个那个的，在这里就只能这样，我这也算是回归自然嘛，像在江边游泳一样，光溜溜的。再说，到哪个山头唱哪个山头的歌嘛，你这人就是缺点情趣。”
“行啦，别在我面前瞎转你的情趣。来，先抽烟吧。”
吴能伸出一只同样黢黑的手，接过烟，叼在嘴上。李轼跟他点上后，他长长地吸了一口，不慌不忙地、很舒服地吐向空中，看着那烟气飘荡在山林中，慢慢融入山林。
小煤窑洞口就在山谷旁，周围的山头覆盖的全是松树，青翠欲滴。谷底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水量不大，却奔腾得很欢，哗哗地往山下奔。小溪流经之处，都是乱石岗，常常在溪中间就有一些大石头横立着，溪水冲撞得水花四溅。山外是暑热难挡的三伏天，山林里还真是清凉世界，山风徐徐，松涛阵阵，烈日晒不着，溪水溅起的水珠落在腿上，凉丝丝的，洞口还往外渗出一阵一阵的寒气。李轼想难怪吴能说环境优美，风景如画，空气清爽，一点浮尘也没有，这得归功于森林长年对山体的覆盖和涵养。林间全是一些粗大的野生蕨基草，这是一种很古老的植物。这些蕨基草比李轼原来见过的大得多，像芭蕉叶一样宽大，恣意生长，把树下的土地覆盖得严严实实，没有裸露的地方。
两个人坐在山溪旁的煤堆场边抽起烟来，摆着龙门阵。
“你每天就这样干活路？光着屁股，连短裤儿都不穿一条？”
“我这是顾前不顾后。在洞里面的人连这块布都没有，前后都不顾。穿衣服不就是两个功能嘛，一是御寒，二是御色。就御寒来说，洞子里面是冬暖夏凉，根本就没有御寒的需求。再者，那些挖煤的农民也为了不费衣服。就御色来说，按《圣经》的说法是从亚当和夏娃开始的，得男女有别，需要防御彼此身体的****，关乎礼仪。这外面和里面都没有女性，清一色的男性，尤其是在里面，光线暗得很，啥都看不清，这礼仪一层似乎可忽略不计。这是现实主义吧，你看我一到外面来，马上就把这块遮羞布拴上，既是考虑到洞内洞外有别，也是担心有碍观瞻，影响市容。”
“行啦，别扯****蛋了。你还担心有碍观瞻，一个荒山沟里，哪个来看呀。真有你的，光着一个屁股说话，还整得一套一套的。真是本性难改。”
“本性是啥？孔圣人说食色性也，那是说人的本性当如此，不过在那黑乎乎的洞子里，哪个会去想男女性的问题。反正我是没有那个雅兴，都是想食的问题。那种压力下，二哥就硬不起来。我记得左拉的小说，也是说煤矿井下出事后，男女主人公，性命都难保了，还在像最后晚餐一样，上演最后的性爱。我就一直没看懂，心里想，这能有几分可能？后来想，既然左拉这样写，想必是西方人的生活方式和性格所致吧。你说是外国人性情奔放，喜欢性生活，不为外界情形所困，要及时行乐，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还是说外国人生活的态度更积极，死到临头，还不信邪，还不放弃自己想要的东西，相信生命的力量是无所不能的，像杰克伦敦笔下跟狼互咬的人一样。”吴能一面抽烟，一面侃侃而谈。
“老吴，说你转，还真转上了。有那么复杂吗？不就是想说那些煤矿工人生活的悲惨状况嘛。本该在房间里发生的事，被整到煤矿洞子里来发生。”
李轼晓得吴能说的是左拉小说《萌芽》中一个场景。他却不愿意听吴能在那里天马行空地乱扯。他今天来，一是想看看吴能的状况，总说来，却一直没能来，有失朋友间的情义。二是想了解这儿的情况，看有没有可能到这里来混，因为吴能相邀过几次。这一看，他心里就发凉了，这里远不如自己目前所呆的工地，难怪当初自己嫌钱少时，杨建国说要知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