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洪水
四、险滩救人
李轼对石龙滩很熟悉,少时,枯水季节,他踩着石梁到中坝去耍,对裸露出来的石梁地形很熟悉。到夏天大水时,石梁被洪水淹没在水下,只露出几个岩顶,他常在石龙滩“斗滩”。横卧在石龙滩的岩石原本是一条完整的巨大石梁,把河道阻断。由于若干年的自然变化,加之曾经被开采过,巨大的石梁形成了并行两列。有些段形成石谷,一个深坑连着一个深坑,有些段又形成突兀的石壁、石棱、石尖,乱石兀立,犬牙交错,横卧在河床上。
千万年来,金沙江水被石龙阻挡,千万年来,金沙江水要冲破石龙的阻拦,千万年来,金沙江和石龙相互较量。江水在石梁上钻出许多巨大的洞孔,有些钻通,有些还没有钻通,江水让石龙支离破碎。而破碎的石龙仍然顽强地阻挡江水,那些孔穴一到被洪水淹没时,就促成了漩涡、乱流的形成,让江水不能恣意畅行。石龙让豁口成为滩口,让石龙滩成为船夫和泳者的畏途。
夏季,当汹涌的洪水从正面冲向前面的石壁,一小部分洪水从西端豁口冲出,奔向下游。大部分洪水被石壁挡住后,在两列石壁中左冲右突,寻求出路。先是被急怒的激流折向侧面的石壁,再次被挡住后,与后面涌上来的急流纠缠在一起,汇成暴烈的乱流,又被迫撞向另一侧石壁;又一次被岿然不动的巨石拦住去路,只能跌下交错在一起的深坑,急流被吸进坑底,形成很深的漩涡;愤怒的水流刚跃出一个深坑,旋即跌进另一个深坑。
只见水面上是连串的巨大的漩涡,一个连着一个,把洪水吸卷进水底,又从远处奔涌出来。乱流撞击石壁后,激起的浪头,一个盖一个,乱流之间侧是一个一个像喷泉涌出水面的浪圈。水下则是一股一股的乱流,在水下面扭在一起,潜流一段后,又从远处奔涌出水面。暴戾的洪水一路奔泻过来,被屹立的石壁阻挡,被突出的石尖分开,被狭窄的石谷挤压,狂暴的洪水被迫在石谷中左冲右撞。直到气急败坏的洪水从最后一个深坑摆脱出来,终于找到几处狭窄的豁口,夺路而出,一发不可阻挡地跌下豁口。至此,巨大洪流发泄的力量才被下游宽阔的河道接纳、释放,放缓了脚步,平稳下来,慢慢恢复了原有的性情。
少年时的李轼常与伙伴在这里游泳,从露出水面上的岩石顶上一跃而下,在翻滚的激流中逐浪而行。遇到漩涡时,深吸一口气,随着漩涡水流潜下去,然后又顺着水流从远处冒出水面,在下个漩涡前再抓紧吸一口气,被浪头盖下去后,继续随暗流潜出去。在急流奔向豁口之前,利用洄水的力量,用最快的速度,摆脱急流,迅速游向旁边的岩石,爬上去。他们把这叫做“斗滩”或“放滩”。
斗滩,对年少的他们来说,特别有刺激性,最能吸引他们。虽然经常被呛水,却刺激有趣,但危险也是相伴左右的。在狭窄的石谷中,加上水流的力量,人转展挪移的余地很小,经常被乱流撞向石壁擦伤,也很容易被水下锋利的石棱划伤。在最后面临豁口时,如果没有及时摆脱急流,被暴跳如雷的洪水冲下豁口,那也很容易被石梁撞伤。如果应对得不好,多呛几口水,昏了头后,还有生命之忧。豁口的水有一个落差,冲出豁口的水像瀑布一样,扣入水底。当人没有摆脱激流,被洪水冲下豁口,也不能慌张,不能挣扎,顺着水势游,寻找脱身的机会。李轼他们被冲下去以后,也只能随着水流潜向水底,然后在远处钻出来,此时洪水力量已被消减,可以从容游向岸边。
李轼在岩石上时,他常注视着那些乱流,观察水势变化,看着其他人在激流中时人和水是如何交换位置的。在这种地方游泳,经验比技术更重要,如果在这之前,不晓地形,不辨水势,强行挣扎,多半要坏事。或者是双腿被乱流裹卷,人像陀螺似地被拽下水底,或者是被急流卷入水底憋不住气而溺亡,或者是没有在最佳位置冲出乱流,被反复卷进激流无法脱身,或者是虽然挣扎出来,力已耗尽,无力游向岸边。而且,在那种狭窄的急流险滩中遇险,其他人也很难施救。
李轼年长后,对生命,对危险有了更多的认识和体验,也很少再去“斗滩”了,晓得危险往往就是瞬间事,一旦出事,生命就无可挽回。
石龙滩在这个季节是最凶险的时候,水势湍急不说,水上面是乱流、漩涡、涌圈、浪头,水下面是暗流、洄水和乱石。即便是熟悉这一带水势的人,也不好应付。
李轼少年时常与一些伙伴在这里“斗滩”,深知石龙滩的凶险,真要被急流冲到石龙滩,自己或许能脱险,这个娃儿的小命可能就悬了。正在他奋力把小娃儿拽向岸边时,方二快速赶到,抓向小娃儿另一只胳膊。小娃儿本能反应地一拽,把方二拽得一沉,方二呛了一口水。李轼在小娃儿脑壳上拍了一掌,大喊一声:“别乱动!”随即两人一边抓一只胳膊,加速把那小娃儿仰面朝天地拖向岸边。
这时,越临近滩口水流越急,那些水流不像是争着往滩口赶,倒像是那滩口张开血盆大口,猛吸一口,要把江水都吸到它肚子里去。李轼避开浪头,大声对方二喊:“不要横着游,那样吃力不讨好,一起斜着往下游插过去。”两个人抓住小娃儿,迅速切到下游。
到岸边时,李轼回头一看离滩口已经不远,心头捏了一把汗,心想要不是方二赶过来搭把手,这娃儿今天就难说了。在石龙滩那种乱流中,自己自保行,再要救这娃儿脱险没有十分的把握。另一方面,李轼想方二真不错,虽然他游泳技术好,速度也很快,但他并不像自己一样熟悉石龙滩这里的地形水势,真要被冲下滩去,要脱身是有很大风险的。在这种场合,能不顾及个人安危,是需要很大胆量的。
两个小娃儿都安全了,吴能救那一个躺在在岸上大口喘气,惊魂未定。李轼和方二救起那个,两眼恐怖地翻着,脸色刷白。李轼将他翻过身,趴在岸上,头冲下吐水,吐了一阵后,小娃儿开始缓过劲来。原来翻着白眼的眼眶里有了黑眼珠,不知所措地看着周围的人,好像忘了身在哪里?发生了啥事?
凉江沟虽然不宽,但两边基本上是六七十度的陡坡,很难抓稳爬上坡。爬不上坡的小娃儿被卷到沟中间,体力不支后,就会出现危险。别看这些小河沟,每年淹死的小娃儿不比大河里的人少,因为它不起眼,容易麻痹初学游泳的小娃儿,所以最容易出事。再有像他们刚救起那两个小娃儿,如果不小心游出去,游不回来,如果没人施救,那多半就完蛋。
半个钟头后,一行人回到凉江沟,这时吴能救起那个娃儿先清醒过来,声音发抖地叫起来:
“水……水下还有一个!水下还……还有人!”
“还有几个?还有……”吴能一听还有人在水下,着急了,一手抓住说话的那个娃儿问。
“哎呀!还有黄四娃,还有黄四娃。”被李轼他们救起那个娃儿大声哭起来。
“对呀!对呀!还有黄四娃。”旁边的小娃儿也跟着乱叫起来,刚才都被吓懵了,也可能是水里扑腾的小娃儿太多,搞不清楚,这时方才想起来。
“叔叔,快救黄四娃!叔叔,快救黄四娃!”
李轼他们明白了,还有一个小娃儿已经沉下水了,他喊了一声快下水,就先扎下去。此时的凉江沟最深处有五米左右,水很浑。他啥都看不见,四处乱摸,找不到人,潜不到底,动作一大,头稍一抬,人就往上浮,停不住。李轼憋不住气浮出水面换气,看见吴能和方二两人也浮出水面了,忙问咋样?摸到人了吗?两人都摇摇头。远一点的钟益生也浮出水面,摆摆手,表示没捞着。
就在这时,闻讯赶来一条船。李轼说有办法了,让船夫把最长的一根篙竿插入水中。李轼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握住篙竿,顺着爬到沟底,用双脚夹着篙竿,让身体和双手绕着篙竿转圈摸索,尽量扩大搜索范围。浮力很大,由于脚夹住了篙竿,李轼能在水底停得住,摸索了一圈,啥都没摸到。李轼脚下一松,立即浮上来换了一口气。他让船夫把篙竿插向另一个位置,再次下去,摸了不到一会儿,在沟底碰到一个东西,感觉上是人的腿,使劲一拉,那人体自己就往上窜。在上面的吴能和方二看到浮上来的人后,立即就把人拽到岸上。
岸上已经围满了人,小男娃儿只有十来岁模样,溺水时间过长,已经断气,脸色铁青,微张着嘴,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肚子已经胀起来。远处一小娃儿领着一群人奔过来,人群中有一中年妇人一看尸体就扑过去,呼天抢地嚎起来,那声音撕心裂肺。李轼一看家属到场,对吴能、方二、钟益生说,没我们的事了,赶快走吧,这种场面还是少见为好。
在回去的路上,方二说:“李轼,你这个捞人的方法好。咋想出来的?”
“你是在游泳池正规地受训练,我是在江边游野泳,这就是游野泳的好处,总在江边游泳,看见有人这样捞过人。唉,这江边上年年都有被淹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