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你在想什么呀。”从贾府逃离的刘彰并没什么地方好去,纵马奔驰到江边远眺的他并没有听到这一声呼喊。反而他回想这加冠之龄的点点滴滴,不知怎么的首先想起的还是自己生冷的手脚已然穿惯了盔甲,也许他一生中最辉煌的瞬间都是在过去的那战场中拼凑起来的。只有在那里他是当之无愧的勇士,一个以一当百的勇士,人们可以毫无保留地崇拜他、信任他,因为他就是伏虎将军刘彰刘叔彦,一个单枪匹马就能打破敌营封锁,以万夫不当之勇护得部下平安的战神。
其实,獐子冷笑着看着自己已然举不起的右臂冷笑着,他只是一个除了会打仗,就无其他一技之长的前败军之将,在数月前的襄阳城一战中被蒙古人俘虏,靠着一个认错人的老太监才能狼狈逃窜的丧家之犬。贾似道、贾相爷口中自己是力挽狂澜的英雄?
哼,自己还是不要别人给自己几分颜色,就开上染坊比较现实。那不过是朝廷角力稳定民心的一步棋罢了。当局者未必迷,只不过牵涉实在过多,他说不得什么,也不愿说些什么。
刘彰在这滁州并不是无处可去,相反无论去他去哪一家,相信那一家的主人都是欢迎之至,更不用说,他自己在滁州城还是有那么一套房子,哪怕当年刘府被查抄之时,那位夏贵夏大人也不敢对着这堪称刘府别院的小宅子动手脚。就算这么些年未曾入住,年久失修但是随便整整还是不会亏待了自己的。还有那满大街的游人似乎忘记了,蒙古人的铁骑,忘记了缴纳不完的杂税,欢聚在小小的县城中庆祝着那元宵之日。
刘彰没有任何意愿去凑这个热闹,一是不敢兴趣,二来也是不想搅了自己下属们的兴致。他们也已经足够大了,兴许是时候找个姑娘结婚生子,过几天安稳日子了。要不然,他们难不成还准备随着自己借着匈奴未灭何以成家的幌子迟迟不成婚不成?说到成婚、那自己是在等着等着谁?
“獐子,你”远处的呼唤声突然靠到了身边,还在沉思的獐子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伸出左手,扣过来人的肩膀,一只脚探了出去,一招标准的扫堂腿,险些将对方摔得七晕八素的,不过顺着柔顺的月光,獐子总算看清楚了对面人的相貌,手慌脚乱得想把对方扶稳,却想不到这右手乏力的,自己还未曾适应呢,反而给带了个驴啃屎。
“獐子,你个混蛋,这可是俺的新衣服呢!”对面那个人大声骂了起来,不过,那张愤怒的脸上看起来却是鼓着红红的倒是更加像是强忍着笑意,故意装出来的怒容。
“赵大哥,你要我赔多少件就是多少件呗。”刘彰不知道多少时间的沉寂之后爆发出一阵开朗的大笑,看着两人狼狈的样子,赵孟锦也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意。此去更年,自己同獐子相识也有年余,不过却从来不曾见过他这样笑过,笑得这么纯粹,这么开怀。也许只有想现在这样夜深人静,没有旁人的时候,他才会把自己真实的一面给展露出去,不是一个少年老成的英雄、将军,也不是虽亿万人俱往矣的统帅。
他不过是一个还没有完全长大的孩子,我们这么做真的对吗?赵孟锦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但是看着对方凝视过来的眼神,他却不由自主的觉得心酸,自己还能回头吗?赵孟锦长长叹息一声,转过头去借着凝视月光的幌子,回避了獐子的目光,说道:“獐子,随我走走吧,我有些事情想同你说。”
“该不会又要说些皇族的辛密了?我实在都听到不想听了呢。”獐子郁闷地大声说。要是说些其他东西他还有些兴趣,可要是皇族的辛密,那就算了,翻来倒去还不是报国无门,满身武艺无处使呗,再要不就是先帝皇位之争那点破事。总之第一和自己二人搭不上边,第二说了上十来遍谁都头痛。
“出去陪我走走,总比傻坐着吹风强。这年景这么冷,你的膝盖不好受。”赵孟锦苦笑着回到。他其实每一次都想说出更多东西,但是獐子总是故作无知的回避了他所说的一切,他也不好光明正大的把那些诛心的造反之言吐露出来。算了,既然人家听不懂自己的暗示,自己也就不再提了,要不枉做小人也是徒劳。
“这么干坐着,我的身子的确受不了。”獐子利索得起身,牵起马绳,等着赵孟锦。其实他从来都知道赵孟锦说得是什么,但是他始终并无什么不臣之心,或者说还配不上这样的野心。最多也就是借着装糊涂繁衍过去。
赵孟锦看着獐子一副毫无所知的模样,不由得用力地摇了摇头,也牵起自己寄在江边树上的马,同獐子慢慢走在这小道上。两人突然间也不知道用什么话题打破若有若无的尴尬。不远处的滁州城灯火恢弘,虽然蒙古人入侵的威胁始终高悬在人们心中。但是显然大宋朝廷指鹿为马的功力还是不错的,又或者獐子可以理解为滁州的百姓对着这“战无不胜”的却虎营有着无穷的信心,总之这时候的元宵佳节的胜景是一点都不比往年来的逊色。
“这样的日子,我从来都没过过。想必你也好久也没有历经过了吧?”赵孟锦突然弯下腰抓起一颗石子向远处抛去。
“是呀,那些日子过去好多年了。”獐子冷笑一声,始终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才有这么惬意的生活,貌似是那时候家里还信摩尼教,兄长都还在的时候,家里虽说穷得很,但是至少安贫乐道。现在父亲已经走了,想要好好珍重的人也一一离自己远去。就算是皇帝赏赐万两黄金对于自己来说也是意义不大。
“獐子,那你实话告诉兄弟,你有没有什么意中人呢?”赵孟锦突兀得问道。
獐子心中奇怪之至,不由及其失礼盯着赵孟锦看了半天,确定对方不是说笑,这才缓缓答道:“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是意中人,兴许没有吧。”孙澜、博博阿黛、赵莱这些女子都曾经和他有过交集,他或许有些心动过,有些让对方心动过。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他明白那些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孩子时代的臆想罢了。
他始终是一个理智的人,似乎爱情对于他比不上亲情深入血脉,也比不过友情至死不渝,甚至比不上军中泽袍之情。
赵孟锦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道:“为兄希望你归隐山原,一辈子平平安安的。不要再打下去了,你注定什么也救不了,你注定除了被这该死的朝廷拖累的粉身碎骨。”赵孟锦突然说得激动了起来,这一番话他早就想对獐子说了,但是最后却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始终都没有说出口,这一次,他却再也忍不住了。对于贾主簿,他不是不了解。甚至称得上最了解这个贾相爷的远方亲戚的人,这个傻瓜对着朝廷还抱着些不和实际的梦,还想着靠毁了这样一个年轻人的一辈子,来救这已经烂到根的朝廷还有保住他叔父的相位。“朝廷的根子烂了,根本不是打赢一场两场仗就能挽救的。你知道嘛,这襄阳城外20万援军呀,真正有的不过8千,其他都不过他们纸头上的数字,除了骗那军饷毫无作用。近年冬天,天气更是比往年都寒地要命,可是你又见过几支穿得暖?那些混账东西吃完空饷不够,连这些添置军衣的钱都要过手一下。当年,王公杀了蒙古大汗的功劳,现在早已经被那些混账东西挥霍一空,獐子你又何必在这样一条路上,一条黑路走到底。既然你叔父都降了,朝廷现在怕是也不会追究,你只是归隐,天下无人可制。”
“我知道,不论是吃空饷还是挪用军械费用,我见得都多了。不过,我除了打仗还会做什么?种田,我这辈子就没碰过锄头,钓鱼、摆渡,就凭着我这残废身子,我自己都不知道还会不会,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要是能找块深山一躲了事,那,我。”獐子顿了一顿,悠悠得说道:“这滁州的百姓呢,他们都往着深山一躲了事,哪里又有这么大又能养得活大伙的地方?”“大伙?”赵孟锦还是发现他似乎是第一次认识獐子,在獐子那貌似粗豪的外表之中未必没有一颗细腻的心,像是吞没公饷、吃空饷的举动堪称官场公开的秘密,他又不是没有眼睛和耳朵,怎么会看不到听不到。至于归隐,怕是也不是没有想过。“放心,我还没有那么忧国忧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最后干脆想要你们赵家江山。只是一方水土对我有恩,我不敢不报罢了。”獐子笑着说道。
“我没有这个意思。”赵孟锦脸一红,他兴许以前有着这方面的想法,但是方才真的是想为了对方好才说这样的话,只不过突然被戳破曾经的小心思还是尴尬不已的。
“算了,忘了今天说的东西吧,我们扔下这群小子连夜去临安怎么样?”獐子无意和赵孟锦争辩,反而是纵马飞驰了起来。赵孟锦只得慌忙得追了上去。由于是元宵佳节,所以偌大的官道上就这两匹马的身影,以及獐子久违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