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哥,我的小侯爷,你在此等上一等。我去去就来。”二人纵马跑出去近一刻钟之后,獐子仿佛想到什么似得,骑着马一边往回奔,一边对着赵孟锦喊道。赵孟锦不由得苦笑着答应了,对于这个小兄弟,他始终是没什么好办法,战场上他或许是一个值得信服的统帅,但平时却不过是个缺少常识的孩子。
不一会,他突然听到一声:“赵大哥,我们走吧”“好了?”赵孟锦转过头看着风尘仆仆而来的獐子,不由有些吃惊得说道,自己不过是一叹气、一打盹,人家是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了。还真是有些好奇,到底是何事,不过獐子没有说,赵孟锦也实在不好问。獐子微笑着仰着头,带着兴奋的马儿又冲出去了老远。
夜色是那么深,仿佛是吞人的怪兽,把人们所有的快乐和哀伤都吸摄一空,只有那马蹄声才代表着这世上还是有人出没的。在离滁州不过四十余里的一个驿站。打更的老头早已经睡了,那些玩闹着的驿卒更是早回家过元宵了,这时候还有谁会到这小小的驿站呢,只有驿站那小小的亭长不知怎么的就是不得安眠,被远处的马蹄声惊醒了。马蹄声渐渐消散了,不是走远,该不会是要入住这小驿站吧。亭长刚想起身,不想却被他家的婆娘,一拉耳朵只得往下钻。“这大冷天,你瞎折腾什么呀。”他家婆娘鼓囔着说道,不过还是装作不经意间,松开了抓在亭长耳朵上的手,侧开身子让自家的汉子能够出去。
“刚才那两匹马都实在不简单,只怕是战马,而且是一等一的战马。那些蒙古人的战马。”说到这些,这位看起来有些因为年老背都有些驼的老亭长爆发了惊人的气势,起身抓起床沿下那把斧头,草草套上几件随身衣物,把斧头挂在裤袋上冲了出去。
“老头子。”看着似乎如年轻时一般英挺的老亭长,他家的婆娘嗔怪碎了一口嘴。这样的样子已经有好几十年没见到了,自己都快忘记自己就是被他当年这样卓越不群的身姿给倾倒,放着好好知州府的小姐不当,嫁给一个北国逃过来的莽汉为妻。三十年前的今天,老头子一个人护着自己一家人杀出重围,逃脱那些乱民的追杀,那时候更加让自己迸然心动。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大姐夫,看到这些乱军吓得屁股尿流,档中的那点骚味就是一个妇道人家也看不上他,就算他今日坐上一州主簿的位置,他也不过是一丧家之犬,跪在自己丈夫面前求他答应投降的一个废物,二姐夫则是一如既往的指望不上,居然那时候还在那家青楼流连忘返。哥哥却是个没主见的家伙,只会说这可怎么办可好。只有自己老头子这一向被这群势利眼、不识抬举的东西看不上的家伙,举着那齐天大斧,一个人对着数百人,慢慢掩着家里的老幼往安全的地方里跑。几百个人围了上去,却被老头子一一劈开。布满鲜血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暴虐,有的只是悲天悯人的伤痛。他举起斧子,高喊了,虽说那些贼子有着百倍千倍的人,但是一个都不敢靠近他一丝一毫,仿佛在丈夫目力所及的地方就能让对方万劫不复似得。
此去经年,那时候自己丈夫对着那些贼子所说的话,自己一句都记不住了。只记得,他讲完这些之后,那些诚惶诚恐的贼人都放下了武器,归顺了朝廷大义,自己的父亲从他们口中喊打喊杀的狗官,变成能给他们指一条明路的大善人,自己那个没用的大姐夫则摇身一变成了归义军的行军主簿,哥哥也谋了个参赞的名号。只有老头子因为强掩着伤势,伤到内腑,昏迷了整整三天。
最后论功行赏了,父亲也好、哥哥也好都不过摊上一个虚职就兴奋不已,忘乎所以,还劝自己把这个没用的家伙给踢了,重新换一个丈夫,就凭着他们现在的家世,就算自己那时候半老徐娘也不担心找不到如意郎君。这个看起来有点渺小的声影,就那么离开了,在这小小的驿站,带走的不是赏赐的金银,而是乱军过后满地乱哭的小娃娃。自己还是愿意守着这么个糟老头,哪怕一辈子和荣华富贵无缘,哪怕一辈子呆在这小驿站,哪怕一辈子都要照顾这些不知道是死去贼人还是遇难的普通百姓的子女。
这时候,这位女士口中的老头子却是碰上一点麻烦,原来方才马蹄奔驰而过的正是刘彰和赵孟锦二人,刘彰本已经骑马过了这小驿站,对于他来说,走得越早越好,一是他不想到时候被却虎营追上,去临安有着大场面,几百个残兵败将充当胜利之师,让自己恶心不说,还劳民伤财。二是带着这些兵马入京,怕是更加会惹得有些人的顾忌了,朝廷中有些大臣的眼里只有那么几块地方,一门心思盯着宋国的臣子看,不过也对宁与友邦,也不会让自己这样的臣子有着太祖这样的好运。这乱七八糟的念头固然是搅得獐子连夜上路的原因,更加重要的是贾主簿的那些话更是在獐子心中惊起无限波澜,在他流落蒙古国的时候尚有的豪情壮志现在已然忘记得差不多了,那一日被贾主簿说起,固然有五分对于贾主簿为人的疑惑,也未尝没有被激起了那三分豪情,和对于自己庸庸碌碌的懊悔。
獐子几乎是逃出这块自己无比熟悉的土地,这块除了故乡之外最为熟悉的土地,他其实并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人生,他不知道自己右手残废之后还能做什么,又或者说,一个残废还能守候着自己的信念,守护着所有自己希望守护的人吗?他不知道,他真的并不清楚。就在此时,这位老亭长,老先生的骑马的声响传了过来,凝视着对方背后的大斧,獐子却浮起一种紧张和狮子出笼般的兴奋感。这个老人身子上有着同自己一样战斗的灵魄,只可惜这幅打扮怕是委身为贼,既然如此,那就由自己了结了他的性命,免得他在这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而老人也是窝火之至,对面的年轻人实在蛮不讲理,居然一言不发就提着大刀砍了过来,自己就算是看明白对方是大宋人士,有心解释不过是一个误会也来不及,这年轻人本就武艺不下于自己,要不是一只手行动不便,未曾用上的话,自己怕是早已经处于下风,但饶是如此,老人家的压力越来越大,一是体力毕竟比不上年轻人,第二,这个赵孟锦虽是不动声色两不相帮的模样,但是有他立在旁边就给了老人无穷的压力。“来者同名,尔也算英豪,咱家刀下不杀无名之人。”獐子借着一个纵身错身挑开对方的大斧,平复着气息问道,其实要是三两下能杀死,獐子才没空和他多说呢。
“太平洲驿站亭长桑显足就是老汉。”对面的这位老先生喘着粗气说道,他倒是也想和獐子一般硬撑着不喘气,不过毕竟是年过花甲的老人,比不得这蛮小子的气头猛。
“我们好像就在太平洲的地头呢。”赵孟锦小声说道。
“这样的嘛。”獐子不由得有些脸红,好像从头到尾人家都没体现自己是一个贼人,他收起刀说道“桑大人,我们失礼了。这位是朝廷巨养侯赵孟锦,照小侯爷,在下是台州刘彰,当惯厮杀汉之后实在太过于鲁莽,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就乱打一气。这是我们的官凭。”獐子也是胆气十足之人,认为自己错了也没管对方是不是放下兵器,就取出官凭下马走向桑显足递了过去。
“哼”桑显足显然对于獐子的道歉不甚满意,不过也是任谁见到一个莫名其妙见到人家,没弄清楚状况先打一架的后生都没什么好感。不过人家既然放低了姿态,他也不好多说什么,画了个斧花将大斧安安稳稳插回腰间,下马双手接过官凭,结果这上面的名头却大大出乎其所料,不是想象中的权宦子弟,他抬起头,作揖说道:“刘彰刘叔彦,你该不会就是那个伏虎将军吧,怎么会是这么一个鲁莽之人?”又一声叹息似乎在说,朝廷诸公识人不明,羞得獐子恨不得跳进大江水中。
“你们到了这太平洲也好,这边刚好有官船是下午出发去临安的,估计能省下你们不少时间了。”这老丈一脸狐疑得看着獐子补充道。不过这世上应当不会有人会冒充得了这位少年将军的身份,这一嘛,刚才打了一架,的确是真才实学之辈,为朝廷立下些许功劳也是无可厚非。二嘛,这一只手臂是否受过重伤,是否无法用,桑老头一试便试出来了,要不然就算獐子再厉害,还是很难撑下去的,老头要是出全力,虽说不是他们二人夹击的对手,但是也绝对不会像现在一般被獐子一个人就搞得有些狼狈。三嘛,这太平洲也勉强算得上两淮的地头,大大小小的官员还真都见过这家伙,桑老头虽说以前见得不真切,但是现在人站在眼前还是能看着轮廓想起来的
“那多谢老先生了。”赵孟锦挤开还不开窍的獐子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