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脾脏破碎……断裂的骨头刺穿了肺部……这是脊椎?亏他还能活下来……啊~已经没有几块完整的骨头了……老师真是厉害,心脏破了个洞竟然还能救活,不过他能坚持没死也算是个奇迹……”
这是来到地下黑市的第八天,除去初来的那天晚上,杨曦没有再上过生死台,以他对老师的熟悉,和这些天对“触摸”训练的推测,老师应该是觉得他受伤那一次就足够了。
杨曦在记忆方面有着自己特殊的际遇——老师对他也同样熟悉——所以事实也的确如此,仅仅那一次细致的“自摸”,杨曦就对伤势的疼痛感有了一个系统、层次的概念。
有了这种概念,接下来只需要熟悉各层次疼痛对应的各层次伤势就足够了。
至于为什么要熟悉这些,杨曦还是没有头绪,他只能根据在做的事情做出一个延伸性的推测,却无法反过来去追根述源。
能推测的已经推测完了,剩下的在老师没透露新线索之前,多想也是无益。
因此,八天加起来六十多个时辰的功课,杨曦对于“触摸”和“感觉”已经足够得游刃有余,甚至分个心胡思乱想一下也并非很难的事情。
啪!
脑门突然被弹了一下,杨曦下意识地想去揉一揉,当看到满是血红碎肉的双手时,这才悚然一惊,停下了动作。
“到此为止。”
老师看着杨曦疑惑的眼神,像是能洞穿一切地淡淡道:“今后不用再做这项功课了。”
杨曦眨眨眼,霎时恍然,啊,开小差被抓到了……
“明天开始恢复灵纹的练习。”老师又说一句,便转身走了。
杨曦朝他的背后撇了撇嘴,很是不爽,毕竟从一个不知目的的练习换成另一个不知目的的练习,并不值得欣喜,都是同样的枯燥不是吗?
不过很快他就摆平了心态,最起码,后者不需再跟残肢烂肉打交道了……
步出这个陪伴他八天大部分清醒时间的地方,就看见莫候端着一个铜盆正等在门外,杨曦见怪不怪地走过去,将满手污血清理干净,拿着毛巾一边擦拭一边问道:“老师呢?”
莫候低眉顺眼地答道:“先生已先离开,大概是回住处去了。”
杨曦“哦”一声,心里却早已经料到了,老师如果要等他一起走,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地先出门,他这么问的目的只是没话找话,想让莫候在自己面前自在一点。这八天里,一直都是莫候在招待杨曦——比起伺候,杨曦更喜欢招待这个词——而对于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杨曦也觉得不错,只是对于他的拘谨有些不满。
这时,那边拘谨的小小少年看到杨曦擦完了手,便将铜盆和湿巾交给旁边候着的另一个年轻人,自己则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只是没想到,才刚走出两步,杨曦又忽然停了下来,莫候微微一惊,连忙收住脚步,这才没有撞上,然后回退两步,偷眼望去。
只见杨曦站在莫候身前三步的地方,回望着那个陪伴他八天的偌大房间,一张小脸不知何时已微微皱起,神色莫辨,意味难明。
总之,莫候是没能看得明白。
……
……
贵客专用的通道里面,杨曦和莫候一边走,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前者随意,后者恭谨,不多时,就走到一排房间前面,杨曦此刻正问着莫候今天晚上吃什么,无意间地一抬头,看到两个站在门前交谈的人,便顿住了话语。
那两人中一人背对着门,看向门对面,可他并不是房间的主人。
一人正对着门,看样子是想进去,而他,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起码是现在的主人。
“先生,朕真心希望您能接受这次邀请!”
杨曦刚走到近前,就听到这么一句,至于能自称朕的,除了那位皇帝赵仁河还能有谁。
“抱歉,没兴趣。”
而回答这位皇帝的,就是这么平淡的五个字。
杨曦绷了绷小脸,拼命抑制住弯起的嘴角,他就是喜欢看老师淡淡地拒绝这个人,这样他会觉得很……嗯,其实到现在,他都没有找到一个确切的词语来形容这种感觉。
“唉,如此……打扰先生了!”
赵仁河露出一丝很明显得失望,正要转身离开,看到了走来的杨曦,不禁怔了怔,敛去失望,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是杨家小子啊,鹤儿这几日可常念叨你,看来你们是一见如故,若是有空便去朕那儿坐坐,你们也好叙叙。”
杨曦双眸如墨,本盯着赵仁河,此时眉头却微不可查地一颤,对他的话亦恍若未闻。赵仁河似是习惯了他的胡闹,不以为忤地微微一笑,又转身朝老师拱拱手,告辞而去。
本来盯着他看的杨曦目光一闪,像是从某个深层次的界面回到表象,漆黑褪去,露出一丝在火光下应有的灵动,接着目光转动,定在赵仁河的袖口,那里正因为晃动而露出一角白色的纱布——他受伤了?
杨曦皱着眉头,直到赵仁河的身影消失在杨曦视野内,也依旧没有松缓的迹象。
而与此同时,注意力全在赵仁河身上的杨曦并没有察觉到,在他的身侧,始终冷眼旁观的莫候忽然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像是要下定什么重大决定似的抿起双唇,如是几个呼吸,他双拳猛地一握,向杨曦告罪一声,在得到后者心不在焉地回应后,悄然离去。
“怎么。”莫候刚刚退下,站在门口并未进屋的老师便淡淡问道。
杨曦顿时收回望向远处的目光,狠狠地抓抓小脸,极为不解地说出了一句惊人的结论:“赵仁河想杀我……”
老师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一颤,面上却是平静如常:“我知道了。”
杨曦闻言,小脸忽然一垮,闷闷地“哦”了一声,因为老师这一句话在他听来,和“你不用管了”根本就是一个意思。
唉,难得又遇到个刺激的事儿……
……
……
次日,清晨。
八天过去,杨曦终于看到了阳光,一路随着老师和挥之不去的腥咸味道,两人来到一片无人的海滩。
呃……
杨曦望向辽阔无边的蔚蓝、极远处的海天一线,有股强烈得冲动要说些什么,一抒胸中郁气,但到头来,除了满脸通红,也实在憋不出什么。他自小对未知不解的事物兴趣盎然,反过来,那些已知的、归纳好的——比如书本上的东西——则兴趣怏怏,但这并不妨碍他去羡慕那些精通经子史集的才子,或者不如说是他们做到了杨曦没能做到的事,因此才显得更难得,也让他更崇拜。
“开始吧。”
老师声音地突然出现将杨曦拉回现实,他低下头,惊讶地看到一排随着海水起伏不定却无法飘走的木块,粗略一估计,都上两位数了。
杨曦顿时抠起三个指头,心里默算着从离开南昌县起到海龙城前夕,整整小半年的练习成果,然后回过头,很是严肃地问道:“老师,是不是放多……”
然而望着身后已空无一人的海滩,杨曦小脸呆了呆,硬是将最后一个“了”字吞回腹中,这才又严肃地收起目光,看向身前的海面。
如此怔然良久,他突然咂摸着嘴道:“这是要揠苗助长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