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爷爷、乌子衣、皮厂长众人顺着山路走了将近一个半小时,这才来到后山一处山坡。此处是一大片暗绿的杉林,草绿花红,脚下飞起一对黄蝴蝶,蝴蝶纹理清晰,颜色艳丽,相戏飞舞,竟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消失在一大丛草间。
乌子衣看得痴了。
这处高山新叶馥郁,苍茫连绵,只看看就觉得心旷神怡,何况身在山中,清风徐徐而来。乌子衣搔搔头,从包里拿出罗盘,仔细看了起来。
山坡正中是一块冲天巨石,石头高约十米,顶如圆盖,周身斧凿之痕宛然,观之古朴苍凉,让人恍惚于千年时光之中。乌子衣来到石下,轻轻抚摸石头,手触冰凉。石头上一些古怪的图案和十分难认的符文,很像是寺庙前的经幢。
太爷爷背着手说:“这块石头据说就是当年赖布衣大侠留下来的。我听老辈人说,这根石柱是用纯色青石凿成,当时花了村里相当大的费用。可村里人都说了,就算自己吃不上喝不上,也得听赖大侠的,哪怕砸锅卖铁也要竖起这根石柱。也别说,宋朝到现在,千年差不多了吧,我中华大地遭遇这么多战乱,加之自然灾害频繁,可这根石柱能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不得不说也算个奇迹。”
“果然是奇迹。”乌子衣喃喃坐在石柱下仔细看着罗盘。
“太爷爷,这里果然有门道啊。你们看。”他站起身,指着周围连绵群山:“这里是个盆地,形状很像是个罗盘,而这座石峰就是罗盘上的磁针!此处东南高西北低,背靠山峦,面对流水,周围群山似连非连,形成了一个绝地八卦。而这座石峰就在太极鱼的一只眼上。太极图本有两枚鱼眼,另一个眼恐怕就是此处地脉核心所在。就是故事里传说中的鲤鱼眼。”
太爷爷一震:“小乌先生,那你说那只眼在哪?”
“看磁针!”乌子衣拍着石柱说道:“我刚才说了,这根石柱就是一枚罗盘上的磁针。现在是上午八点四十分,按照九宫飞布的列阵,这里应该是坎位,属水。如果我看的没错的话,那枚鱼眼的位置应该在中宫位置,你们看阳光…”
此时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暖暖,光线从上斜射而下,石柱形成了一道巨大的阴影,直铺群山之中。
乌子衣问:“那里是什么地方?”
皮厂长道:“那叫甲子沟,里面草深林密,一般人都不敢进去。据说还有猛兽出没。”
乌子衣点点头:“鲤鱼眼应该就在那一代。赖布衣大侠那是一代地师,布局行事必然超乎常人所料。我就这点看不太明白。鲤鱼眼明明是这一代地脉核心所在,他应该善加保护,就算不保护也不用造这么一根石柱来告诉行里人,那就是地眼。这根石柱明显是一个标示,一个指南针,但凡对风水有过研究的圈里人,我估计都能猜到鲤鱼眼的位置。如果有那样行事卑鄙,存心不良的人,在地眼处加以破坏,那会毁了村子几百年的基业。”
太爷爷听得脸色极为凝重。他思索片刻,说道:“小乌先生,你觉得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呢?”
乌子衣没听明白,做个手势让他继续说。
太爷爷道:“会不会是当年赖大侠为了保护村庄而耍的一个诡计。这处石峰所指之位并不是真正的鲤鱼眼所在,而是赖大侠布置的一个陷阱。如果真有那丧心病狂之徒,想要利用地脉做什么坏事,正中了高人埋伏!”
乌子衣恍然,点点头:“有道理,有道理,是这么回事。太爷爷的意思是?”
太爷爷一挥手:“我看就不用管它了,任其自生自灭。老实跟你说吧,小乌先生,其实村里很早便有这种传闻,说地眼就在甲子沟。不管是真是假,我都下了村令,任何人都不准到那里去。小乌先生,我们到祖坟去看看。”
山东头是一大片松林,松林中即是村里的祖坟。坟茔的样式奇古,前面是砖石垒成的墓碑,在白色大理石上用隶书写着谁谁谁卒于哪一年,后面鼓起的是坟包。松树间插在坟茔中间,长得很高。一株株松树,排成一行行,树叶阴森,遮蔽天空,周围渺无声息。山风起处,枝叶涌如涛声,十分肃穆恬静。
“好风水啊。”乌子衣感叹:“我跟我爸大江南北走了那么多地方,如此风水宝地,实在罕见。”
太爷爷脸上难得露出笑容:“我们这里自古就被称为风水村。如果风水不入高人法眼,那牌子真该砸了。”
乌子衣取出罗盘,小心翼翼走了一圈,显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太爷爷看出有异,问道:“有什么问题?”
乌子衣斟酌一下说道:“按说这里确实是一块风水宝地,但罗盘却显示了骑缝出线的卦位。此卦位按常理说为大凶之兆。”
村里人都围过来,一个个面色沉重,知道乌子衣这话不是随便乱说的。
乌子衣道:“和阴阳,观方位,这里的地脉已有了煞气。好好的一条地脉怕是有人动了。”
太爷爷阴晴不定:“到底怎么回事?”
乌子衣搔头:“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得实地考察一下。太爷爷,大叔大婶们,你们也不用太上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尤其风水,能走到这一步必是劫数,也是天机。你们着急上火也没用。现如今只能找到地脉核心——鲤鱼眼,亲眼瞧瞧发生了什么,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鲤鱼眼的位置,只有赖大侠自己知道,难道小乌先生,你也勘察出来了?”
乌子衣眨着眼,看着老头:“太爷爷,鲤鱼眼就在甲子沟,你骗我也是没用的。”
老头淡淡一笑:“小乌先生,鲤鱼眼的位置是村里秉承数百年的大秘密。除了村里辈分最高的长老,其他人没有资格知道。我老头子确有私心,刚才看你勘测风水,居然能直指要害,是有些怕了….”
乌子衣说道:“太爷爷,做一行就要有一行的职业道德。我知道风水穴鲤鱼眼是你们村子的根基,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你害怕出什么问题也是正常的。但也请你和村里人放心,我乌子衣绝不干那种断子绝孙的恶心事。破人风水,现世报来得很快的,我也不希望妄惹恶业。”
村里这些元老都去看太爷爷, 要他拿个主意。老头摸摸脸,点头道:“走吧,我给你带路。”
一行人转过山林,沿着林间小路下到后山。到了甲子沟,这才发现,这地方简直是太险恶了。杂草密林,而且地临悬崖,到处都是碎石,要是一步看错了,就会失足落入深崖。这里根本就看不见路,小径皆隐没在乱草之中,可以说如果不熟悉,一进去就转圈,能出来都极为困难。
太爷爷背着手,弯着腰,在前面领路,众人跟在身后。乌子衣真挺佩服这老头的,九十多的年纪,除了背塌了,再没有其他毛病。走山路如履平地,比他这个小伙子还快。
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这里树高林密,阳光难入,除了偶尔能听到很远处传来的鸟叫声,一片寂静。静得都有点阴森了。本来天挺热,可站在这里时间不长,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说不出的恶寒。
在杂草中,有一处山坡,开满了蒲公英,密密丛丛,大片大片随风乱飞,如落雪霜,虽然是大白天,但景象甚为惨淡。山坡上有一个一人多高的洞,周围石头散落一堆,洞里黑黝黝的一丝光没有,深不可测。太爷爷一看这景,疾步窜了过去,跪在地上摸着石头,嘴都咬出血了:“畜生!畜生!”
其他人赶紧围过来,只见洞口地上全是铁铲印,还有一块草丛潮湿腥臭,明显有人还撒了泡尿。太爷爷转身对一个壮汉说:“老四,马上回村叫人!凡是带把的都叫来,有铁锨的拿铁锨,有镐头的拿镐头,快去!”
老四“唉”了一声,转身跑了。
乌子衣没见过这架势,隐约感觉老头这是要掌家法啊。他赶紧劝:“太爷爷,你要冷静,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眼睛瞎了吗?!”老头脑筋都青了。好半天他才舒出一口气:“小乌先生,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的事了,是整个村子的事!你看看这泡尿,还没干,显然这拨人进去时间不长。我今天就是要抓个现行。”
乌子衣头上冷汗直冒,这要闹出什么人命就不好收场了。他刚要再劝,皮厂长过来拉住他,阴着脸说:“乌老弟,这是我们村的村事,跟你无关。一会儿你什么也别说,或者干脆就当没看见。”
太爷爷站起身拍拍乌子衣的肩膀,不再多说。
乌子衣看着眼前面色阴森,威严无比,发号施令,狠辣无常的老爷子,真是不敢相信这就是前些天和自己在茶屋里笑眯眯论道的小老头。就在这一刻,他真的害怕了,说不出什么感觉。眼前无比熟悉的人突然变了一副面孔,成了陌生人。
几个人就这么堵在洞口,一向温顺的村民在触及到最根本利益时,全都变成了豺狼。乌子衣相信,他们现在有杀人的胆子。
众人蹲在地上,默默地抽烟,眼睛始终不离洞口,估计现在要是出个人,能活扒了他的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爷爷大骂:“这个老四,带人过来怎么这么慢,还是不是男人。”
皮厂长说:“老爷子,你也着急,我们就死等。今天肯定要有个说法。”
又等了十多分钟,突然洞里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一束灯光透射而出。众人顿时来了精神,站起身来,一人捡了一块石头,紧紧盯着洞口。
不多时,人影晃动,一个人脚步跌跌撞撞,从洞里跑出来。皮厂长举起石头,瞪大了眼睛,对着那人的头就砸了下去:“我操。”
乌子衣觉得不对,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拦了一下。那石头正砸在他手背上,皮厂长一时惊愕,里面的人更是吓得坐在地上,眼神都散了。
众人不看则可,一看都懵了。来人正是皮厂长的宝贝儿子皮威。
皮威全身就没有干净地方,灰呛土脸,头发粘成一堆,双眼充血,满是恐惧和迷茫。皮厂长看见儿子这副德性气就不打一处来,大声喝问:“你怎么跑这来了?”
皮威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眼睛依然直愣愣的,毫无神采。皮厂长回头看了太爷爷一眼,老头面沉似水,阴着脸一语不发。皮厂长咬咬牙,知道这关必须得过,回头扬起手对着皮威的脸就是重重一个嘴巴。“啪”一声响处,皮威细皮嫩肉的半张脸,立时又红又肿,他陡然一怔,这个耳光算是彻底打醒他了。皮威“哇”一声哭了出来,“噗通”跪在地上,咧着嘴喊:“爹,高文他…”
“高文怎么了?”皮厂长冷汗直冒,这俩小子别是闯了什么惊天大祸了吧。
“高文死了!”
太爷爷气极了,一个箭步窜过来对着皮威的腰眼就是一脚:“放你妈的屁。”皮厂长刚想说什么,太爷爷对着他的屁股也是一脚:“看看你教的好儿子。”
乌子衣右手刚才拦了一下石头,现在是又肿又疼,正蹲在地上呲牙。看到这一幕,赶紧过去:“太爷爷,皮大哥,问明白怎么回事再说。”
太爷爷指着皮威的鼻子:“说!敢有半句假话,拉到祠堂扒了你的皮!”
皮威也算含着金钥匙长大,仗着爹有钱,平时也是二世祖做派,能惹事不能平事。瞅这模样,吓得不轻,脸都白了。
他喉头发紧,越着急越说不上话,喉节上下直窜,嘴角都是白沫子。
皮厂长直皱眉,儿子这么怂,当爹的面子也不好看。他叹口气,歪着脸再不去看,内心已是失望透顶。缓了好半天,皮威这才说道:“我们…进里面…里面是个大坟….完了…我让高文走…他不走…就塌方了…他给活埋在里面了…”
这时,老四带着能找到的村里老少爷们都赶来了,足有四五十号,一个个横眉瞪眼,有操着铁锨的,有拿着镐头的,剑拔弩张,那气势堪称虎狼之师。
一个壮汉喊道:“太爷爷,要打谁?你说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