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在一个小超市前停下车，把外衣脱下轻轻裹在女孩身上。下车到店里买了一杯豆浆，让店主用微波炉打热，想了想，又买了点姜和退烧药。回到车里，把吸管轻轻递进女孩嘴里，有了热乎气，于琳脸色缓和下来。她下意识捧住豆浆，小嘴一裹一裹，把豆浆饮下，全身顿时暖洋洋，寒气逼出体外。
她睁开眼看看阿城，浅浅一笑：“谢谢。”随即闭上眼，不多时就轻轻打起了鼾声。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于琳做了一连串诡异古怪的梦，梦到自己在一处荒山找不到出路，天越来越黑，突然从天空中射下两团光亮，她当时还在想怎么有两个月亮了，抬头一看，整座山居然是那只怪猫装扮的。猫大如山，身体蜷缩成蛇形，两道亮光正是猫眼射下来的。她惨叫一声，捂脸疾奔，不知跑到什么地方，满地枯叶，周围光秃秃的就中心一棵苍天古树，有人在树上喊救命，声音凄惨至极。她抬头上看，高文在树冠处露出半个身子，表情十分痛苦，满脸是血正挥着手：“救…救命…”于琳急得爬也爬不上，蹦也蹦不着，高文突然整个人都探了出来，于琳真是吓呆了，他半个身子在一只怪蟒的嘴里。那蟒蛇不断吞咽，高文沾满黏液，整个人渐渐消失。
于琳“啊”的一声大叫，翻身坐起。
这是一间很陌生的屋子，透过窗帘，隐隐可见外面天色放亮。我这是睡在哪？她感觉头疼欲裂，什么都想不起来，脑子里隐隐有个影，可就是不能具体成像。
她下了床，穿着大一号的拖鞋推门而出。外面即是客厅，隐隐有声音从阳台发出。她搔搔头发，打着哈欠走过去，听声音是个人在说话。
“喜欢吃吗，喜欢就在来点，别那么认生，这就是咱家。我很好相处，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绝对够意思。”
“把你关笼子里，不是虐待你，我不是法西斯。等办事了，就放你走，还把你送回老家去，让你吃香喝辣。”
于琳听着笑了，这才想起昨晚的种种情景。她偷眼一瞧，阿城背对阳台大门坐在个草垫子上，旁边放着装猫的笼子。他垂着头吸着烟，正跟那只黑猫说话。而猫呢，正吃着眼前的食物，是阿城炒的鸡腿肉和鸡肝，旁边还放着一碗牛奶。猫吃得津津有味，脸上表情似乎笑眯眯的，肚子一鼓一鼓，到还真有点像加菲猫。
阿城一晚上似乎老了一圈，头发都粘了，两个眼圈发黑，在烟雾中显得十分疲惫。
于琳心里一动，莫非他在这里坐了一夜。仔细想想，早上醒来时，自己并没有被侵犯骚扰的迹象，身上衣服完好，被单也整整齐齐。里屋地上也没有打地铺的痕迹，这个阿城昨晚在哪睡的？她刚要上前，阿城从怀里掏出一个事物给老猫看：“这就是我女友。”
于琳一紧，原来他是有女朋友的。照片是镶在一个类似怀表的圆壳里，离得太远，于琳并没有看清。阿城只是晃了一晃便收了起来，用手轻轻搔搔老猫的下巴：“没有乌子衣，我就过不了那道情关，欠他这个天大的人情，算是在你身上还上了。”
于琳轻轻咳嗽一声，阿城回头笑笑：“你起来了。”
于琳没好意思说自己偷听人家心里话，装傻一般问道：“你干嘛呢？”
阿城被烟呛到，咳嗽了一阵：“没事，想点往事。”
“你昨晚在哪睡的？”
于琳这个问题一出，阿城脸色涨红：“于小姐，你别误会，我可没动你一个手指头。昨晚给你喂了热姜水，看你睡下，我就出来了。你是我朋友乌子衣托付而来，我再怎么畜生不如也不会碰你的。”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不用紧张。我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一晚上没睡。”
阿城勉强笑笑，不愿再纠缠这个话题：“于小姐，楼下有早点铺子，没啥好东西，就是豆浆油条，你要饿了就下去吃吧。”
“我还行，不饿。你呢？我们一起下去吧。”
阿城摆摆手：“算了。猫放我这，你就放心吧。咱们这任务就算完成了。”这话听着像逐客令，于琳不满地说：“你这是撵我啊，我还能吃了你吗？你们这些人怎么都一个德性，看见女人就好像看见老虎。”阿城也不接话，只是嘿嘿傻笑。
于琳嘟着小嘴：“没意思。我走了。烧退了，谢谢你的姜水。”
阿城扶着门框站起，两条腿都麻了，勉强活动活动：“我送你。”
“不用，免了。”
她气哼哼穿好鞋子，拿着东西走了。出去老远，回头看看那扇窗，心里空落落的。自己为什么发火？是因为他有女朋友了吗？
汽笛声声，客船终于靠岸。
随着大队人流，乌子衣和林滢滢下了岸。黑葫芦岛，名为其形，这个岛本身狭长，群山环绕，岛中心是最高点，有两个鼓起的大山头，远远看上去就跟个葫芦一般。当地人传说，这里曾经是八仙升仙的必经之路，过海时曾跟龙王一番激斗，这个葫芦岛就是铁拐李的葫芦化身而成。
乌子衣站在堤岸上，深深吸了口气，满腔的海水新鲜气息，精神为之一振。
两人来到街边，上了岛上唯一一路公交车。这路车就一趟线，基本上全岛跑遍。现在气候正好，快到旅游旺季，七七八八来了一些旅客，车上什么人都有，迎着海风，看着广阔的大海，众人心情都不错，一路上嘻嘻哈哈。
林滢滢说：“我们去哪？”
乌子衣沉吟：“我把罗盘藏到一处山洞里，我们到附近先找家旅店住下，然后就出发去洞里寻罗盘。”
林滢滢忽然道：“能不能去你曾经败走麦城的那家去看看？”
乌子衣愣愣看着她，摇摇头：“算了，算了。那是我心里的一根刺，怎么躲都躲不了，哪还能上杆子往上凑。”
林滢滢瞪着大眼睛看他：“你还没跟我说完那个故事呢。”
乌子衣苦笑：“我又不想说了。你别逼我了，等我想开口时再说吧。”
林滢滢是个很善解人意的女孩，虽然有些悻悻，但只得作罢。
公交车沿着岛子内的公路狂奔。岛子收拾的很干净，近些年随着旅游升温，来这里消暑的游人越来越多。岛上的居民以前都是打渔为生的鱼农，随着生活水平提高，眼界开阔，思路也活泛。每家都弄成农家小院，游人来了，吃的是绿色食品刚出海的海鲜，喝的是岛上未经污染的清泉。这些年岛上又积极开发海鲜资源，鱼农可以承包大块海域，培养人工海鲜，当年的事主李洪峰就是养殖海鲜的大户，谁也不知道他家底多厚，据说不比山西那些煤矿老板少多少。
乌子衣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渐渐陷入回忆中，到了终点也不知道，林滢滢轻轻碰碰他，这才猛然回过神，两人下了车。
岛上划分了两个区域，一块是居民区，一块是养殖基地。区域中间挖了条鸿沟，上架大桥，相当于把一个岛子分成两半。据说这也是出自某个风水大师的手笔，风水讲“山主贵，水主富”，贯穿山脉，以通水气，确立了富局。
两人信步走过大桥，来到养殖区域。海水上遍布球标和木筏，许多柴油船往来其上。
走了大概三十分钟，来到一家旅店，门口搭着棚子，有几个民工正坐在长椅上喝着白酒吃着花生。两人办理入住手续，谁知道只剩下一间房了。旅店老板娘抱歉地说最近属于渔汛期，前来帮工的人不少，小店早就安排满了，你们这是来得巧，正好有人出海才腾出这么间房。
乌子衣咳嗽一声：“看看再说吧。”
房间不大，收拾相当干净，洗澡间、卫生间样样齐全，最主要的是有两张床。乌子衣询问的眼神看林滢滢，女孩一耸肩，点头说：“就它吧。”
两人办了手续，把东西收拾停当，一时无话。乌子衣摸出根烟：“走吧，我们先去踩踩盘子。”出了旅店，上了一处山坡，这里十分清幽，绿叶在阳光下瑟瑟发抖，耳边能听到远处偶尔传来的海浪声。
林滢滢说道：“这里好美啊。”
“呵呵。”乌子衣笑：“以前这个岛那真是一穷二白，求人都不来。现在人都市住的腻了，就要到农村来返祖，也是个好事。”
“皮家村那个风水镜找到了吗？”林滢滢忽然问道。
“怎么想起这个问题了？”
女孩皱眉：“就是突然想起来了。问问你找到没有。”
“暂时说没有，有些眉目但不敢确定。说实话这东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找它堪比大海捞针。我看这也是劫数，风水之运贯通天道，潮起潮落都在冥冥之中，没有一成不变的江山。或许当年赖布衣大侠树立石峰就是这个目的。那处石峰我研究过，不简单。它的材质还有磁力，能随地气星河运转变幻阴影，那一年恰好就打在鲤鱼眼位置，你说神不神，就活该这东西要丢。”
翻过一座高高的山梁，面前就是黑葫芦岛两大主峰之一，苍茫巍峨，山峰半处有一片绝壁高崖，下面是深不可测的海水，有一处山泉泻于两峰之间，直入大海。海水、泉水相激而溅，在崖底激起万千水珠，景色十分壮观。
乌子衣顺手一指：“就在那。”在一大片水雾之中，崖底有一个洞窟时隐时现，海水涌入涌出，看上去十分惊险。
林滢滢吐吐舌头：“我们怎么下去？”
乌子衣说：“山里有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就算本岛人知道的也不多，咱们可以过去。”
林滢滢想到一个问题，问道：“这么惊险的地方，你当初是怎么把罗盘封里面的？”
乌子衣苦笑：“当初封罗盘时，并不是走这条路。在山崖后面，有一条裂缝，下面直通洞窟。那时，我把罗盘拴着绳顺着裂缝放下去，然后剪断绳索。本来想把它砸烂的，可实在舍不得，那是我们乌家传家之宝，只好用这种方式来表示我决绝之心。”
林滢滢真是有点败了：“真不知你是聪明还是笨蛋。”
乌子衣自嘲：“见我的人都说我聪明，可这些年我净干些糊涂事，做人最怕这样，说聪明不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
两人看天色不早了，决定先回去休息，明天准备好东西探探深洞。
这天日头还挺足，两人点了海鲜盖饭，来到外面棚子里吃，吹着海风，到十分惬意。正吃着呢，外面进来一人，看见乌子衣愣了愣，随即问道：“你是小乌先生？”
乌子衣抬头，眼前是个皮肤粗糙脸膛通红的汉子，一看就是风吹雨打下的男人。他觉得有些眼熟，却始终想不起来。
“我是李二柱啊。你忘了？当年我们还一个炕头睡过觉。”
乌子衣随即想起，呵呵笑道：“又见面了。”
“你这是上哪？这是你女朋友。挺漂亮。”
林滢滢红着脸，低头不语，听得乌子衣一个劲地辩解。女孩心思就动开了，莫非这个人当年和乌子衣看风水那家有关系？
李二柱问：“这次怎么过来了？”
“过来看看。李洪峰家现在怎么样了？”
李二柱表情有些不自然：“小乌先生，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追究了。你们两家不是已经和解了吗？那就行了。”
“我就问问没别的意思。”
李二柱叹口气：“人家家大业大，村子一多半产业都是人家的，有权有势咱可惹不起啊。小乌先生，算了吧。”
乌子衣脸色有些不好看：“既然当年事已经过去了，你现在还一个劲地劝我放手，这是什么意思？他还能算后账？”
李二柱尴尬地笑笑：“他们自然不能无事生非，不过要惹到头上，做出什么就不好说了。嘿嘿，算了，今天我言多话失，得罪二位了。”他说完了转身就走，饭也不吃了。
乌子衣摇摇头。
李二柱出了棚子又折回来，低声说：“小乌先生，你办完事赶紧走吧，别去村里了。让人看见了…不好…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着量办。”
乌子衣和林滢滢对视一眼。把李二柱送走，乌子衣看林滢滢：“你怎么觉得？”
林滢滢没好气地说：“我连你做过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帮你出主意？”
乌子衣斟酌：“好吧，说给你听也没问题，你别给我传去。唉，这些年我一直压在心里，也是够难受的。”
林滢滢本想说“爱讲不讲”，可一看乌子衣暗自神伤的表情，又不忍言语伤害他。柔柔道：“你说吧，说出来就好了，自己憋着对身体不好。”
乌子衣让老板娘送来一杯白开水，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慢慢打开里面是数个深黄色的小药丸。他拿起一个放在嘴里，轻轻嚼烂，表情瞬间扭曲。赶紧用白开水服下，随即五官展开，说不出的那么受用，眉毛都开花了，眼神炯炯，一改刚才颓废之气。
林滢滢隐约猜到这是什么，皱眉道：“是药三分毒，你还是别吃了以后。”
乌子衣把药丸揣回去，还在回味刚才的高潮迭起，一张嘴竟喷出一股黄雾，四周变得甜丝丝的，空气都那么腻人的香。
乌子衣苦笑：“我也明白你说的道理。可是现在有点戒不掉了。这乌麻散服下之后，能忘却以前的痛苦，达到一种极乐喜悦的境界。我戒过很多次，可就是戒不掉，每当遇到烦心事的时候，都要服下一颗，马上就超脱了。”
“你这是饮鸩止渴，回避现实！”林滢滢怒道。
“回避现实也没什么不好，世间事并不是事事都能改变，当你无力改变一件事又要承受它所带来的痛苦时，回避现实是最切合实际最理性的做法。”
“你这不是人间正法，根本没了解痛苦的根源。一味忍让回避，痛苦永远解决不了。”林滢滢道：“我家有一些佛法、禅宗典籍，有机会拿给你，或许对你有帮助。”
“哼哼，佛法都是教人避世，如何到深山古寺中修行，远避红尘。和我服用药丸有什么区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