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子衣说到这,苦笑:“再以后就传来父亲过世的消息。那边说是羞愤自杀。我当时…真的过不下去了…”眼圈一红:“若不是他,我父亲怕是遗骨外地,风吹雨打了。”
林滢滢用勺子轻轻划着桌子问道:“谁帮了你?”
“秦云鹏。”说出这个名字,乌子衣又哆哆嗦嗦去兜里摸乌麻散。
林滢滢抓住他的手,坚定地摇摇头:“别吃了。你说出来,说出来就好了。你居然和秦云鹏是老相识。”
“这个人我真不知道怎么说好了,无法形容,深不可测。亏他打点父亲的后事,也是他出面和李家协调,最后自然是摆平了。但…我怀疑他跟整件事有关联。”
“你觉得他就是幕后主使?陷害你们乌家的罪魁祸首?”
乌子衣苦笑摇摇头:“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干的。我有很多地方都对不起他,如果真是他花这么大力气来灭我,倒也说得过去。”
“你怎么得罪他了?”
乌子衣的目光落在腕上的水晶手镯。
林滢滢冰雪聪明,一下反应过来:“你动了他的女人?”
乌子衣目光幽远:“何止。算了,那都是题外话。对于刚才的风水公案,你有什么想法?”
林滢滢沉思片刻说道:“现下我就有几个疑问。第一时间上的巧合。为什么就在你要走未走之际,李家就会来抓你?时间拿捏的这么准。第二无相说他是被李家聘去的,而李家说他们只找了你一人。这么大的误会,你们在村子里住了有一段日子居然没戳穿。这就说明,要么无相撒谎,要么李家撒谎,要么双方都在撒谎,就在瞒你一人。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出事以后,李家怎么会在第一时间发现大梁有问题?他们本就是外行人,从阳宅选址到安梁入火,每个环节都极为隐秘。出了事,他们居然很快就发现症结在大梁上,这很明显是做了扣。”
乌子衣默默听着,犹豫半天,仅是掏出一根烟来,缓缓点上:“你说的问题,这些年翻来覆去我也想过。这件事打一开始就是个陷阱,从结识无相开始,到最后乌家身败名裂,这一系列都在人家策划之中。”
“嗯,其实整个陷阱有个最大的漏洞,你如能在第一时间抓住就好了。”
乌子衣抬眼看她。
女孩说:“你父亲曾问你,看没看见尸体。这就是关键!我不相信为了陷害你,他们真要杀三个人来做数。所以棺材是真的,里面一定没有尸体。”
乌子衣冷笑:“其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场戏怎么演尽由得他们,我当时已经根本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林滢滢轻轻划着桌子,幽幽道:“我说句话,你可能不爱听。”
“你说吧。”
“杀父之仇,你不想报了吗?”
乌子衣斜靠在椅背上,吐着烟圈:“怎么报?我查过李洪峰的家底,这小子是岛上最大的养殖专业户,公司已经实现了集团化管理,手下强兵无数,很多本地流氓被收编。找他单挑?先不说违不违法,还没近身就得挨顿臭揍。就算打他一顿又能怎么样,还能杀了他不成。他家大业大,我人小势微,只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林滢滢眨着眼说:“你可以商战啊。利用你的风水术,结交权贵,然后组织人脉来一场复仇战。先从商业上打垮他…”
乌子衣苦笑:“我的大小姐,你当是拍《基督山复仇记》呢。现在电视剧算烂的,也没有这么狗血的剧情。商人讲究利益为先,能压制这么大产业的大企业,全市也没有几个,人家大企业没事干了?帮你复仇去?再说论商业人脉,李洪峰可比我有优势,我在人家眼里算干嘛的。说句不好听的,就连你们林家也算上,说是风水大师什么的,做的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博人一笑罢了。是,现在的商人都很信这个,但信和迷信是两回事。风水术对于他们来说,就好比三十晚上的醋,有你更好,提味。没你呢,也照样吃饺子。为了一瓶醋,和邻人争锋结仇,没听说过。”
林滢滢十分恼怒:“那你就如此消极,认为自己能力不足而不言,配着那些乌七八糟的药丸自我宣泄。你就宅在家里看你的裸画,吃你的乌麻散吧!”
乌子衣垂着头,心痛如绞。女孩发泄一通,眼圈红了,眼泪在里面打转。乌子衣的懦弱和逃避,让她建立起的昔日白袍小将的风采轰然倒塌。不在他的能力够不够,而在于他想不想干。面对大难,有人选择了迎头而上,有人选择逃避现实,可怎么逃它还如一堵墙一根刺永远扎在心里。如同凶犯埋葬了死者,又在土上面种植了花树,可无论花开得多么绚烂,在凶犯眼里看见的只是那具尸体。
林滢滢平复了一下心情,沉声道:“不管你以前遇到了什么事,我希望你振作起来,积极面对,不要再一味回避。”
乌子衣声音低咽,用手拍着胸口:“我这里很痛,很痛…”
林滢滢感到话有些重,转过话题:“那个无相,你查过底细了吗?还记得在船上时,你简单介绍了一下断梁派。“
“嗯。”乌子衣神态恢复一些:“断梁派的祖师爷是个木匠。当时没和你细说。这位祖师爷不但会木工活,他本人还是个太监。”
“啊?”林滢滢笑了:“怎么会这样。”
“这人在历史上很隐晦,我是查了一份很久远的资料才看到的。他叫林二,真名已不可考,据说还当过北宋末年著名妖道林灵素的随身小童。”
“呀,我知道了!”林滢滢猛地一拍桌子。
乌子衣问:“你想起什么来了。”
“上次你说到这里时,我就隐隐约约觉得这里好像有什么关联,可总是抓不住。现在一通百通了。是时间!”
“时间?”乌子衣疑道。
林滢滢分析道:“你想啊,皮家村的最早是不是赖布衣大侠建起来的?”
“嗯,可以这么说。”
“赖大侠是什么时候人?”
“北宋末年人呗。南宋开国时他也在,就因为躲避秦桧,才远遁他乡。”
“林二是什么时候人?”
“也是…北宋末年….”乌子衣猛然醒悟:“这两个人是一个时期的。林二后人是无相,赖布衣又在皮家村放置了一个风水镜…这两者有没有什么关联?不会不会,这或许仅仅是时间巧合罢了。北宋末年,天下大乱之象,妖人能人辈出,不见得随便两人就有一定关系。”颇为赞赏地看看女孩:“滢滢,你脑子还真是天马行空。”
林滢滢笑:“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不过…好像里面还真有什么联系。”乌子衣沉思:“风水镜几年前我见过一次,但是不敢确认是不是那一块。那还是没出事前,我随老爸到秦云鹏那里作客,在他家无意撞见。”说到这,他出神地想着几个关键词。林二…赖布衣…皮家村…风水镜…秦云鹏…无相…,时间线错综复杂,想来想去,不知所踪。
林滢滢轻轻道:“这些事不急一时,我们还是先取了罗盘救下高文,细细再议。”
乌子衣喃喃:“高文啊高文,你现在在哪呢。”
晚上在房里,乌子衣失眠了,慢慢坐起。窗帘没拉,一席月光洒进房里。林滢滢在另一张床上背身睡得很沉稳。乌子衣看了一会儿她,轻手轻脚下床,取出纸包里的乌麻散走进卫生间。
林滢滢慢慢张开眼,咬着下唇,浑身颤抖,他又去吸食了吗?耳边响起抽水马桶的声音,随即拖鞋声拖拉响动,那边床上嘎吱嘎吱响,传来乌子衣长长叹息声,他好似自言自语:“乌麻散我全扔了。这样祸害人的东西,不服也罢。”
林滢滢嘴边漾起轻轻地笑。
第二天,两人起个大早。背上探险必需品,手电筒、指南针、干粮等物,乌子衣又向老板娘要了一些粉笔,林滢滢好奇问拿它干嘛。乌子衣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两人沿着昨天观察好的路线,来到悬崖边。要到达下面的地洞,必须从悬崖上攀石而下,这座悬崖能有五层楼那么高,下面遍布礁石,一个不留神就能摔得粉身碎骨。乌子衣和林滢滢都是名门出身,平时很注意修身锻炼,体质也比一般人好。此处悬崖虽然惊险,但也难不倒两人。
唯一出点小状况是乌子衣,因为近些年生活起居规律打乱,体力稍显不足,爬到一半时突然手上一哆嗦,差点没掉下去。往下一看,黑糊糊一块大礁石,让人胆寒。他勉强沉稳一下呼吸,咬着牙终于下到了底。
礁石由于常年被海水侵润,圆滑无比,人在上面根本踩不住。两人互相搀扶前进,走了也不知多少时候,转过悬崖,来到一处地洞前。
这处大山洞足有两层楼高,洞口被树木和杂草覆盖,海水也大量涌入,如要进洞,必须淌着水进。还没近前,只觉得洞里往外吐着阴风和雾气。这里地势奇异,海水倒灌其内,蒸腾出一大片海雾,潮湿阴冷,洞里的一切都模糊不清,洞口犹如一张怪兽的巨嘴,十分阴森可怕。
两人搀扶着,小心翼翼走进洞里。迎面一阵冷风,吹得脚下不稳,林滢滢“哎呀”一声,一屁股坐在水里,下半身湿透,女孩狠狠踢着水:“什么鬼地方。”
乌子衣握握她的手,低声说:“冷静点,还不知道里面能有什么。”
两人淌着海水,艰难前行,山洞起势很低,四壁怪石嶙峋,由于常年受潮,石头上长满了绿色苔藓,整个山洞如同垃圾堆里一块霉烂的蘑菇,恶臭不堪。走了一段,洞开始分岔,大溶洞套小溶洞,小溶洞又相通,洞内四通八达,道路形如迷宫。四周的洞壁也开始变得奇形怪状,大大小小的孔隙,上方垂挂下各式各样的怪石。
乌子衣掏出粉笔在每一个转弯处详细做了路标,林滢滢这才明白他带这个是为了什么。
女孩笑:“你还挺有经验的。”
乌子衣十分严肃:“进地洞探险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能迷路,一旦迷路,大罗金仙也出不去。一般来说,进到这里,应该放绳索扣,走一段钉一扣,这样是最好的。但我们设备简陋,没有办法,只能用民间的法子。”
林滢滢用手电照照洞壁,说:“我想起蒲松龄写的《查牙山洞》了,那里面就讲到有两个人去探查牙山,在洞里见到许多稀奇古怪的石头,成鸟兽人鬼形。这里也毫不逊色。当地村子应该给开发一下,做个旅游景点。”
乌子衣笑:“等出去,你写个报告呈给当地有关部门。我看可以考虑。”
两人说笑一会儿,渐渐感到有些寒冷。此时已到一个宽阔的所在,类似于山腹内的大厅。两人分头找了一些植物,凑凑作了火堆,乌子衣用打火机点燃,升起一团火热的光亮。林滢滢把湿透了的裤子和外衣脱下,放在火堆旁烘烤,又翻了翻包,掏出面包和香肠递给乌子衣。
乌子衣摆摆手,表示不吃。
林滢滢也不可以,自己大口吃起来。她看看表:“真快,都十一点了,我们走到什么时候算个头。”
乌子衣闭目计算一下路程:“按这个速度,下午两点能到就不错了。”
林滢滢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