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书恒脑子嗡了一下,果然出了内奸。这些土匪一个个气息平静,精力充沛。如果是突然得信,肯定马不停蹄奔袭而来,必然一副急促慌乱的样子。可他们守株待兔,一看便是早得了信儿。而且他们直奔主题,显然知道自己携带的是烟土。
除了内奸外,再没有其他解释。
他转过脸看秦飞,这小子已长成大人,虽然眉眼还有些稚嫩,但面堂隐隐露出英武之气。自己最信任最疼爱的孩子,能出卖自己吗?绝对不会。
两伙人都在算计,土匪那边疑惑信息有误,刘书恒这边在分析内奸。
匪头想了想,拿过刀,一步步走过来。刘书恒知道坏了,这是要严刑过堂啊,自己这道关必须要过了。谁知道匪头并没有冲他去,而是来到秦飞跟前,刀锋一挥,身上的绳索落地。
秦飞以为要杀自己,噗通一声跪在匪头跟前,紧紧抱着他的腿,呜呜大哭。刘书恒叹口气,这孩子也太没骨气。
匪头皱眉:“妈的,别在这嚎丧,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烟土呢?日你娘的,如果你敢调戏老子,今天把你活剐了。”
刘书恒虽然早有预感,但一听这话,心灰如死,真是秦飞出卖的自己。秦飞跪在地上哭着说:“我也不知道啊,我明明看见那老东西把烟土藏在包裹里,怎么转眼就没了。”
刘书恒咬牙切齿:“秦飞,这些年我把你当亲生儿子养,没想到养个白眼狼啊!你居然吃里扒外,敢陷害老夫!好汉爷爷,这小子吃我的喝我的,我还把他招成上门女婿,可他翻脸就不认人。这般小人,你能信他的话吗?!他一定在算计你们呢。”
匪头独眼龙摸着自己光头,惊疑不定。
秦飞过去挥手扇了刘书恒十多个嘴巴子,打得嘴角鼻孔窜血,脸立时肿了,整个面部看上去血肉模糊,火把下十分骇人。
独眼龙过去照着秦飞就是一脚:“妈的,你打死他我问谁要烟土去?”他转过脸阴森森看着刘书恒:“我不管你用了什么障眼法,今天把烟土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刘书恒这一票买卖关乎身家性命,心里明白就算匪头能饶过自己,秦飞这关也过不去,今日只能你死我活。不交出烟土自己还有三分活命,一交出来必死无疑。
秦飞跪着用膝盖当脚走,抱住独眼龙:“爷爷,我有办法让这老东西开口。”独眼龙看他。秦飞说:“现在这批烟土很可能被这老东西手下人转移了,有专人看管,但肯定离此不远。这是走烟土常用的法子。夜间和茶叶分开运,白天过关卡时候再伺机合在一处。那带烟土的人说不定现在正在某个角落里窥视我们呢。我有个法子能把他逼出来。”
独眼龙眯缝着一只眼:“说。”
秦飞说:“我需要一壶酒,一把刀足矣。”独眼龙抱着膀子,打定主意要看一出好戏,转脸吩咐手下人按秦飞的意思办。
秦飞先是三下五除二,把刘书恒周身衣服扒光。刘书恒擅长养生,虽然五十多岁,但周身皮肤细腻,一身肥肉。秦飞对他:“刘老板,对不住你了。我忍了这么多年,就等今天。回去以后我会好好操持家业,善待媳妇,这些你就放心吧。”
刘书恒睚眦剧裂,啐了一口:“你个畜生。”
秦飞握着他的肩膀,手起刀落,“噌”削块肉下来,随即开了酒葫芦,含口烈酒照着伤口一喷。刘书恒“啊”惨叫一声,头上汗珠像黄豆一样往下滴。独眼龙摸着下巴心想这小子手还真狠,比我这土匪都没品。这时,他也动了杀机,这样的人不能留着。
秦飞转过头对他说:“大爷,这老东西平时对手下人不错,尤其是和他一起走烟土的,都是过命的兄弟。是兄弟就不能瞅着他遭罪不管。”说着顺手一刀把刘书恒耳朵割下来,一口烈酒喷上,刘书恒惨叫声响震山林:“秦飞,你要是还有点人味,就一刀杀了我吧,别让我遭零罪了。”
秦飞眼珠子都红,又要下刀去割。这时山林里走出个黑衣人,他象是和树林里的黑暗融为一体,唯一能看清的是一双一眨不眨的冷目。他说道:“放了我们家老爷,我把烟土给你们。”
刘书恒大骂:“你个蠢货,赶紧跑啊!你要给我报仇!”
秦飞回手一到,削掉另一个耳朵,刘书恒满面血污,骇人之极。
笔记写到这里,戛然而止。这场风波如何进展留了悬念。不过后面写到秦飞一个人回到了刘庄,继承了刘书恒所有家产,可以想象结局如何。后来数年间战火不断,刘书恒女儿也病死了,秦飞变卖家产,带着还是幼童的儿子秦坤以及丰厚家资远渡重洋来到法国。
若干年后,有人在刘家老宅地基里发现一具已成枯骨的女尸,经法医鉴定乃中毒而死。这个女尸就是刘书恒的女儿,其时秦飞自感内地不太平,想一走了之,可带着丑老婆是个累赘,每日在饭里下药,直到毒死,怕人发现,草草掩埋。
解放前夕,秦飞携儿子回到故居,草草转了一圈,便要北上定居。可这一趟却成了生命的终点。
他被土匪掠走了。
几天后,儿子秦坤接到土匪密信,他带着十几个人到山里去找,发现的只是秦飞的尸骸。这小子极惨,身上的皮全部剥光,在太阳下活活暴晒而死。
在秦飞身下,用血写了两个字“报应”。
一看到这两个字,秦坤就好像发了失心疯,突然间跪在地上,脸膛发紫,软弱无力。大家以为他悲愤过重,郁气凝结,赶紧抬下山找郎中瞧病。郎中开了几味调养的草药。虽然病症减轻,但这病根算是落下了。
秦坤熬了几年,娶妻生子,一直到儿子秦肖出生。在一天夜里,他把自己关在柴房,活活咬下自己舌头。发现时,柴房内血流遍地,秦坤瞪大了双眼躺在血泊中,其状惨不忍睹,阴森到了极点。后来收拾遗物,在他书房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份笔记。秦肖懂事之后,母亲才把笔记给他看。
秦坤之死真相大白。原来当时秦飞被土匪抓上山后,曾给老秦家手书一封,不过就是为了要钱,让他们花钱赎人。可秦坤看罢径直投到炉里给烧了,视其老父生死如无物。后来在山上,看到秦飞书写的“报应”二字,惊吓之余,血脉倒流,身体就在那一瞬间垮了。
笔记里写道,秦飞当年为了教育儿子,亲自传授“厚黑学”,把自己当年如何从老刘家手里谋夺家产的事全说出来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认为自己手腕心机出神入化。秦坤记载了秦飞的一段话,现在看来,依然如鼓钟震耳。秦飞道:“人分三等,最低等的人是有什么就露什么。中等人是做什么都不动声色。最高等的人是以能示之不能,以开心示之不开心,以笑示之哭,唾面自干,大奸似忠,伪装到自己都不认识自己。此可谓为人最高境界。伪君子往往比真小人来的可怕。”
乌子衣看到此处问高文:“你看到哪了?”
高文开了电脑正在上网,点上一根烟说:“我看东西快,全看完了。”
乌子衣感叹:“我正看到秦坤之死,唉,这份笔记你说是真的是假的,人心居然险恶阴毒到如此境地。”
高文冷笑:“你还没看后面呢。马上就写到秦肖和秦云鹏的故事,这俩人也不是个好鸟。世间皆传秦云鹏为人魔,我看老秦家一家都不是好东西。”
乌子衣道:“现在的社会也就这样的人吃得开。金钱至上,笑贫不笑娼,不管家产是如何得的,是暴力手段也好流氓手段也罢,人家只看你的银行户头。许多人还觉得这才是能耐。”
“道德体系崩溃,信仰沦丧,这才是最可悲的。”高文说:“等你看完全部再说吧,看看秦肖都干过什么。”
前面的笔记是秦肖照抄父亲秦坤,而后面部分则是他自己对人生的追忆忏悔。他着重笔墨记述了一件说是令自己痛恨终身的事。
秦肖所处的年代已经过了炮火连天、尸横遍野的战争,天下逐渐太平,可由于连年征战颠沛流离,老秦家家产也变卖的差不多。秦坤临死时曾深切嘱咐过儿子,如今江山易主,百废待兴,本是可以发家的绝好时机,但根据自己多年的经验,仍需观望不可轻易冒头。他作出安排,万贯家资换成金子埋到绝密之地,千叮咛万嘱咐秦肖一定要等天下太平看准时机后再东山再起,这段时间一定要明哲保身观望局势。
那时候秦肖还是个青年,不懂时势也不知人间险恶,既然这是老父亲遗言,他也就照做,铭记在心。由于没了家产,他跟着以前一个家人过活。这个家人姓陈,自打秦飞起就到了老秦家,可谓三朝元老。秦坤临终托孤,让他照顾自己儿子,自然没有二话。
老陈是个罗锅,腿还有点瘸,带着秦肖回到自己老家,一处乡下定居。风平浪静过了十几年,天下突然动荡,开始一段疯狂当道、血流成河的变迁。在这种大环境影响下,人人都逃脱不掉关系,秦肖一阵后怕,这才想到父亲临死前的真知灼言,自己多少次想把金子取出来重操旧业,可父亲的话一次次响在耳边,今日果然应了这份畿言。
但自己祖上毕竟是大户人家,一旦刨祖坟自己肯定给刨出去。他一阵阵后怕,甚至不敢出家门。每次都是年迈的老陈拖着残腿出去打探消息。这天秦肖正在屋子瞎寻思,老陈推门而进,脸色很难看。秦肖疑道:“陈老,怎么了?”老陈阴着脸坐在小板凳上:“今天有人问我以前是不是在南方一个大茶庄里做过管家。”秦肖心“咯噔”一下:“你怎么说?”老陈咳嗽一声:“当然是否认了。这种事承认就是个死。”他看到秦肖脸色难看,赶紧安慰道:“少爷你放心,这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再说秦家茶庄早已不复存在,知道这个事也就你我二人。我不说你不说,只天知地知,谁也不会拿咱们怎么样。”秦肖一听这话,有点歇斯底里:“那怎么有人问起你做过管家的事?!不是只天知地知吗?”老陈有点难堪,他一个老光棍没别的爱好,平时只喜欢喝两口老酒,趁着酒劲爱胡说八道。四川话叫摆龙门阵,北方话叫吹牛逼,有的也吹没的也讲,嘴没个把门的。种种往事很可能是他平时不经意间露出来的,如今却授人以柄,成了大祸临头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