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把一部分行李搬到胡母的住处,胡母异常冷静地接过她手里的箱子。
“阿妈。”大美不知如何说起,话语哽在了喉咙口。
“温州啊,我懂。”胡母道,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是女儿沥血的过程。胡母记起来老爷子曾经说给她的一句话:“女人哪,可以活得不明白,但要看得明白。”是啊,有些问题不能解决,可是要去认识,这样才会多一些平静,少一些动荡。
所以胡母没有去找尉迟云帆理论或者说道什么,她只是在大美面前绝口不提旧事了。是啊,我们被人欺负,得好生记着;我们被命运凌辱,却只得忘却。
过了几天大美又搬去了叶晓楠家,赶巧那天温州的一份报纸出现了尉迟云帆和张露露订婚的巨幅祝贺广告,晚上大美吃下了两碗饭。
“你没事吧?”叶晓楠有些担心地问。
“你想说那事吧?”大美放下碗筷,看向叶晓楠。
“化悲愤为食欲?”
“晓楠,你知道铁是怎么打的吗?让我跟你讲讲,打铁呢,先红炉生火,大火高烧,风箱狂拉,打铁匠汗水满头,抡一番铁锤,然后铁器成型了,可是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步骤,那就是把烧得红彤彤的铁器放在冷水里,‘刺啦’一声,一阵白烟倏然飘起,这叫‘淬火’。”
“淬火?”
“清水淬其锋,冷水是为了让铁更锋利,每一件铁器都需要那么个仪式,而每一个强者也都需要那么一个仪式。”大美道。
叶晓楠投去敬佩的眼神,大美的话震撼了她的心灵,一个平凡的弱女子,经历了一连串的打击,她反而自诩更强了,这样的女子是宝藏。
大美起身走向电脑,她现在又要开始写作了,她的笔名叫“焦糖”,在那些编织爱情故事的文字里,她也许会显露一些悲情吧,焦糖是一糖,却是苦的。可大美想的是:“再苦,我也要做一颗糖。”
大美还告诉叶晓楠:“每个女人都要做自己的偶像。”
大美总是那么强词夺理,却又总是故作坚强,夜里叶晓楠隐隐听到了哭泣声,是大美!不要去揭穿她,让她保持一个“偶像”的尊严吧!
第二天早上,大美起来后在浴室里大吐特吐,疑是肠胃炎,便去了医院,却在小儿科门口碰到了陈凯达,大美开车送天天回家,天天又要求去吃麦当劳,三人便同去了。
回家后,大美告诉叶晓楠陈凯达要带天天到沈阳开皮鞋店了。
“什么?你也要去沈阳?”叶晓楠惊奇地问。
“是啊,听说沈阳开鞋店还挺赚钱的,那里有个温州城,反正我也想出去闯闯,凯达的姐夫在那里有店面刚要转手,他又没什么钱,我那几十万倒还能帮上忙。”大美道。
“你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叶晓楠却不赞同。
大美从皮包里拿出一张医院的化验报告,说:“我不得不走。”
叶晓楠接过报告单,看罢,惊呼:“你疯了!”
“不,这次我想得非常非常明白。”大美坚定地说。
“不,你疯了!彻底疯了!”叶晓楠有气无力地说。
月末,叶晓楠的公司终于歇业了,Grace最终说服了男友的姐夫没有再要求赔偿,她带着愧疚去了广州寻求发展。圣诞节的时候,叶晓楠接到了一个陌生手机号,她吃准了又是那些骗人中奖的电话,这个月某个骗子公司对她骚扰不休,她接听后正想破口大骂,却听到对方说:“晓楠,我是凡尔蔡。”
凡尔蔡要回来了!
大美最终还是去了沈阳。她走后的第三天,尉迟云帆和张露露举行了婚礼,他们的婚宴也请了叶晓楠,可她赌气没去,同时也是怕再碰上林朗。那日医院一别,她和林朗便再也没见过面了,叶父现在虽说已经拆了石膏,可是走起来路还是一瘸一拐,是啊,伤口很深,愈合的时间总会很久。
婚礼酒席被张大权安排在德豪酒店,原是他也是这家酒店的股东之一,婚礼的车队由劳斯莱斯打头,多辆兰博基尼随后。
“哇,这么牛的车队!”路人纷纷驻足观叹,甚至有人举起了相机。也许这座城市并不是慈悲的,很少有人会停下脚步去细认路边一个行乞的畸形儿童;这座城市却是充满赞美的,就像这样,大家聚在路边赞美一队豪车,赞美一场婚礼。
德豪酒店的大堂,用清一色的香水百合来装饰,据说光花卉就耗去了20万,“好童话啊!”年轻的女客人由衷地说。
席间,张露露夹了一块龙虾,咬了一小口,觉得难吃,就丢到了尉迟云帆的碗里,尉迟云帆当着亲友的面用筷子夹起了那块龙虾,是啊!真的很难吃,他突然想起那次和大美在这里吃自助餐,大美说“是自己选的,再难吃也要咽下”。
尉迟云帆唯有含笑吞下那块龙虾。
散席了,客人陆续离开,被亲友灌了不少白酒的尉迟云帆带着醉意在一张桌子边坐了下来,他看着盘里剩下的龙虾,那是龙虾,怎么会难吃呢?再咸,也还是龙虾啊!尉迟云帆在内心里一遍一遍地嘲弄自己,他突然伸手去抓盘里的龙虾,并大口咀嚼着,形象全无。
“云帆,你醉了。”林朗去拉他。
“我没醉!我他妈的没醉,龙虾好吃!太他妈好吃了!……”尉迟云帆边吃边泪流满面,边上的服务员全看傻眼了,所幸的是新娘子去换装了,林朗赶紧把尉迟云帆架到包厢,又要来一碗陈醋,帮他恢复神志。
从今天开始,尉迟云帆将悲喜不由己,他是张家的入门女婿,也将是未来一家上市公司的CEO,只要他努力!那是他的理想还是他的野心?束缚的野心是理想,放任的理想是野心,可已经都不重要了。
瞧瞧他,一个卑微身份之后是一个光辉的身份,一个光辉身份的背后是一个卑微的身份,他的枷锁是他的勋章,他的勋章亦是他的枷锁!尉迟云帆早就看明白了,看透了,在温州,小事业大事业似乎都需要关系,朋友关系、兄弟关系、裙带关系、裤带关系,形形色色的关系,关系把我们变成兄弟企业,变成夫妻企业,变成翁婿企业,是啊,“家族企业”那是温州经济的招牌菜!可是多少爱情,生生被这个金漆招牌给砸伤砸死了。
可是连受伤的大美也说了,慈悲不符合进化的理想,尉迟云帆是无能为力的,他瘫倒在地上,用手袖掩着面,许久没动弹。
“龙虾真好吃!”躺在地上的尉迟云帆喃喃自语道。
林朗看向四壁,多么金碧辉煌的装饰,富饶的温州到处可见童话般的婚礼,可是童话般的婚姻呢?它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