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园白雪,寒气逼人,天际偶尔还有雪花飘落,院中之人却毫不在意。本应昏暗天阴午夜,黄花寨众人手中的火把却将漆黑的院子映的明亮。见汉子目光转来,显然是想听听自己的说法,沈沐当即近前一步拱手说道:“好汉请听我一言,我虽下午才到此地借宿,但见老庙祝的言行举止并非恶人,想必其间有些什么误会,还请将话说开,我也好评断评断!”
还未及汉子答话,那个叫小五的喽啰又禁不住嚷嚷道:“我们当家的和这老东西间的事为什么要说给你这外人听?”
沈沐懒得去搭理他,又问道:“老是好汉好汉的称呼却不怎么像话,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汉子这才放下揪住庙祝的手对沈沐行了一礼,道:“我这一浑人哪来什么高姓大名,我爹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张大有,现在却是一无所有。我看你倒像是读书的秀才,今天这事有你在场帮我看看也好,倘若要去见官司也有你做个人证!对了,我也还没请教公子的名字呢?”
“在下沈沐,字青澜。虽是个穷书生但还有几分正气,今天这事肯定还要辩上一辩!”转而又道:“其实令尊给你起的名字很好,大有并非什么都有的意思,我也曾学过周易,六十四卦之中有一卦称之为大有卦,《卦象》说火在天上,卦名大有。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这大有说的就是天高日曜,正气昭彰,我看你沦落草寇也情非得已,不知有什么苦衷?”
张大有闻言愧疚万分,叹道:“沈公子说的好,我这人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却也明白你说的正气、善恶这些东西,只是我这上山成了匪寇也都是他害的啊!”
沈沐见他指着庙祝,不禁问道:“这和老庙祝又有什么关系呢?”
“唉!说来话长,我本是离这不远的下尧村的村民,有一个好妻子也有一个儿子,儿子虽然痴傻了些但也是我的亲骨肉不是。家里也有三亩良田,虽说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也不愁吃喝。只是在五年前的时候,我丈人寿辰,因为我家境遇要好一些,所以每年这时候我妻子都会借这个理由带些粮油过去,我也明白所以从不干预,我妻子也是贤惠的人,所以每次也极有分寸。”说到这里,张大有两眼通红,眼泪也不住往下掉。短短几句话沈沐也能听出来,张大有的妻子是个及孝顺的人,古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显然他妻子并没有忘记她的老父母,总还想着接应一下。张大有爱他的妻子所以从不过问,他妻子也爱这个家,所以从不过分。他们夫妻间有着一种默契,都不说但是都明白,这就是古人中的模范夫妻吧。
伤心了一会儿,张大有又接着说道:“因为我老丈人的寿辰在三月份,正是农忙的时节正好那些天又断断续续的下着雷雨,所以我就急着田里的秧苗劝她别急着去,等我把秧苗侍弄好了再去。多少年我们都没吵架,可是那天却为了这么个小事吵了起来,你说那天我忙田里那点破秧苗干什么啊,干什么啊!”
“她就自己带着小虎回了娘家,我当时在气头上也就没拦着,我就想着你这个女人就知道你家老头子、老娘,什么时候将我放在眼里,我被你发到哪去了!当我闷着气干到中午回来的时候,锅里却蒸着她已经弄好的饭菜,我吃着饭菜那时还有什么火气啊。她一长年都跟我,回一趟娘家我还要拦着,像什么话!”
众人都默默的听着这并不精彩的诉说,却没有一个人打破这宁静,包括那个爱插话的小五也都默然不语。
“我就在家里等着啊,等了一天也不见回来,等了两天也不见回来。嘿!这个女人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看你能熬多久,我就是不去接你,看你还回不回来了。可是等了半月也不见踪迹,我就想事情有些不对,赶忙赶到丈人家去看看,可是我丈人告诉我她当天就急着回来了,说这几天下雨正好下秧苗,不能耽搁家里的事,所以一夜都没歇就急着回来了。”
此时这个汉子早已泪流满面,手上的大刀也早已放在了地上,老庙祝也是接连的叹息,他这般年纪何尝有没有自己的故事呢。
张大有用衣袖擦干了眼泪,接着道:“我就想啊,当天就回来了,那她回到哪里去呢?这条路上历来也没什么人走,走的也都是这十里八乡的人,怎么可能就丢了呢?我又想起来那天晚上天要黑的时候下起了小雨,我想她肯定是找地方躲雨了,我想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件花姑神庙了,从时间上算我妻子天擦黑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走到这里,所以那天我就来问这个老东西,有没有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到这里来躲雨。他说没有,我就信了他。可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有一天我碰到一个樵夫,他说那天看到一个女人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在傍晚的时候去躲雨,他也没有在意就急着赶回家了。你说我妻子是不是被他害了?我问他他说没有,可是幸好别人看见了。”庙祝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所以也没什么人注意到。
沈沐猛地一下也有些傻眼,如果不是庙祝害人,他干嘛隐瞒真相呢。如果是樵夫说谎,那他根本就没有动机,或者说是樵夫杀人灭口嫁祸给庙祝?一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于是问道:“那你为何不去报官呢?又为什么要等到今天呢?这可已经过了五年啊。”
张大有听了他的话,答道:“离这里最近的官府在鄂州的汉阳城中,而且那个知府大人是有名认钱不认人,让他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办案至少得二十两纹银。你说我一农人虽说家境好点却也弄不来二十两银子啊,再说就算来了也不一定能查出来,他是这神庙的庙祝,也不知道有些什么手段会些什么妖法,所以我还是决定自己报仇!”
“所以你就变卖了田地,然后落草为寇。现在终于当上了二当家,可以带上一帮人来助威,所以现在才来报仇!”沈沐推断且又肯定的说道。
张大有愕然:“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认为他会妖法,你一个人自知不是他的对手。而你们村的村民肯定也会以为他会妖法,所以他们不会犯险以得罪一位神灵的代价来帮助你。你就只好成为草寇,就进了这个最近的黄花寨,凭着五年的功夫练就一身好武艺,成为二当家,这时你才算有了报仇的资本。”
张大有佩服的五体投地,行礼道:“沈公子真是像亲眼看到的一样,毫无偏差,不知你对我杀了这厮报仇有何看法?”
沈沐皱下眉头,思索道:“这件事情况还不明了,还需再问问清楚?”
“这事已经非常清楚了,还有什么好问的!”沈沐一下推翻他数年认定的结果,让他简直难以接受。
沈沐反问道:“如果是那樵夫作的案,见你问起嫁祸给庙祝呢?”
“这?”张大有哑然,他才发现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情况。
沈沐见他木木的表情,不禁笑道:“其实这种情况也无需考虑!”
张大有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道:“那又是为何?”
“我们还是问问他吧!”沈沐接着又对庙祝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庙祝一个病歪歪的老人在这寒冷的雪天里,又惊又吓,早就瑟瑟发抖。沈沐也有些不忍,就说道:“我们还是到屋子里再说吧!你们中有那个会生火的把炉子里的火引起来。”
在火炉的炙烤下,庙祝总算舒展多了,这时沈沐才道:“你不是说我是你的贵人吗?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一遍,我相信你的话!”
庙祝嘴唇嗫喏几下,道:“其实本来也没什么事,那天傍晚天下起了雨,一个女人领着一个孩子过来躲雨,乘这个机会她说想给自家男人算算今年运势如何。又说自己今天没有带礼钱,但是就住在不远的下尧村,明天就可以把礼钱送过来。我就说没什么关系,花姑神一直告诉我要多帮村民,这是件小事所以我还是请神帮她算了一命。只是情况不太好,所以我也没敢说。”
张大有问道:“你算得命里是怎么说的?”
“寅午戌会火局,财星庚金克破之。乃是丧偶之局,这命既是为她夫婿所算,那这丧死之人必就是她无疑,我哪里敢讲!”
张大有听他一说,怒道:“你这老鬼还在刁钻耍滑,当心我一刀砍了你?”
而此时的庙祝反倒淡然起来,也不去管怒气腾腾的张大有,不知沉思些什么。沈沐问道:“那接下来呢?”
“我也只是个算命的,哪知道有些事情来的那么快,是不是怨我道破了天机?可是我也没有说出去啊!”老庙祝又是一阵沉默,就在张大有要发狂的时候,他又接着道:“那个女人当时就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大声呼叫,疼痛难忍。我又不会医术,只好将她扶到床上在帮她找大夫过来看看,可是哪知道她那么一会儿就已经去了!”
既然事情明了,他妻子就是死在这花姑神庙之中还有什么好多说的。张大有再也忍不住,拾起宽刀就朝庙祝直劈了下去。沈沐反应也不慢,伸手如灵蛇,就拿住了张大有的手腕张大有虽练就一身武艺却一时也脱不开手。
“你且听我说句话!”沈沐此时也有些火起,功夫高就了不起了吗,别一动手就想杀人啊。又压下火气问道:“你妻子平时是不是也有胸口疼,喘不上气的毛病?”
张大有闻言点点头称是。
“那你妻子不出意外就是死于突然发作的心脏疾病,和庙祝无关。”
张大有眼睛瞪得老大:“那我妻子就是白死了?”
“什么叫白死?”沈沐怒道:“你和你妻子的感情让我很感动,但是那也不是你伤害无辜之人的理由。”
“可是我来问他的时候他为什么不承认?”
沈沐没好气的道:“他说了你信吗?”
张大有默然,一个人在那想着很多东西,或许几年来追求的东西到头来成为一场空也让他的心变空了。
沈沐也没打搅他,只是道:“我有个好消息,不知道你想不想听听?”
张大有叹道:“我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你本应该能发现这个好消息的,只是因为你的假设点错了,所以也蒙蔽了你的眼睛让你看不到这个好消息!”
张大有一头雾水:“你说的什么?”
沈沐摇了摇头,和这种人交流挺难的,于是说道:“你认为你妻子被害了,所以你的儿子也跑不了。只是现在你的妻子是意外病死的,那么你的儿子——”
“我的儿子还活着!”张大有欣喜若狂:“那我儿子他在哪里,现在也该有十来岁,也快有我肩膀高了吧!”显得有些紧张,又有些期许,这或许是更加复杂的心情了,但比起刚才的空现在更多的确实喜。
“庙祝大人,还不领这位二当家去看看他的儿子!”沈沐也算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