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天明,月朗星稀。沈沐最怕辞别相送执手相看泪眼的情景,只有四更天十分便背上书箱离开了居住数月的小院,望着天上还未沉去的月亮,正是影动星河近,月明无点尘。沈沐长长舒口气,这样应该能好受一点吧!只是他哪里看到房门后在门缝中张望的身影,还有一只小白狗轻轻的嘶叫如呜咽一般。
灰蒙蒙的天际,路也看不太真切,沈沐凭着感觉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行着。现在虽然时间尚早可是今天要走的路也不少,如果不能在天黑之前走出这上百里的群山险路达到汉阳城通往颍州城的官道,恐怕就要风餐露宿,笑傲山林了。
群山峻岭,山崖陡涧,崎岖难行。见到狼虫虎豹也并非奇事,沈沐一路拄着木棍,拨开枯草,跳过险坑,趟过山溪,直至中午才行夠七八个山头。找了一条溪水边,歇息片刻,吃了一块面饼充饥又饮些溪水解渴,再次踏上征程。就这样终于在太阳落山之际赶到官道上,找到驿站住了下来。
驿站本为官道上来往的传驿兵留宿歇息的地方,但也接纳官道上来往的客商和周围一片的樵夫猎人。沈沐吃过饭之后又找役卒要来一盆热水,这一天的行程脚上早已起了几颗大水泡,急需用热水泡一泡。役卒见他一幅秀才打扮也没有为难他,毕竟读书人的社会地位还是相当高的。
沈沐将水泡挑破,又好好浸泡一番后才躺到床上,暗叹,这也亏了自己是身强力壮,真要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恐怕此时还在山间奔波,喂了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是他不知道沈璞早在暗中里派了戈平几人在后面保护他出山,以他的身份又怎敢让他只身犯险,只是在他上了官道后几人才离去。
就这样,沈沐循着这条官道前行,遇到驿站投宿。行了半月有余,也没见到什么人,一路上庄子倒是有两三个。就在今日沈沐再次离开驿站出发行了半日,本来快到二月的天气却忽然转冷,天空阴阴郁郁再次飘落起了大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沈沐也是避无可避,幸好下的是雪,要是雨的话他早已全是湿透,遍体生寒了。
在大雪的催促下,沈沐更是急匆匆赶路,正在焦急时见官道旁山坡上有几重屋宇,檐头翘岈,门窗相应,不似寻常人家。门头有两根立柱,也是雕梁画栋,沈沐走近一看,两柱上分别写着“三圣施威同护汝,山灵显应特称神”,门头有一扁,匾额红字黑底,书着“花姑神庙”几个大字,漆字早已斑驳不可,虽犹可辨认但也知道有多年没有休整过了,看来这家神庙的香火并不太好,但从装饰看来建造之时却是费了不少心机。
沈沐也没太在意,这一片连人也不见几个,没有香火也是自然。大门没关,沈沐直接走进院内,正面便是正堂,两侧各有两间偏房。沈沐直接走进正堂,只见里面只有一斑驳的泥胎女身神像,漆面已经掉个七七八八,在灰暗的天色里显得有些狰狞可怕。
沈沐没见到人又退回院子里,喊道:“有人吗?在下是赶路的书生,路遇大雪望在此借宿一宿,还望行个方便。”
稍过一会儿,左侧偏房发房门打开,只见是一个病弱的老头,形容枯槁显得瘦小,两眼恹恹无神,见了沈沐才泱泱无力的道:“刚才喊话的是你吗?你想算点什么?”
沈沐拱手道:“这位老丈,在下沈沐,是来投宿的不是来算命的!”
“哦,来投宿的啊,那就进来吧!”枯瘦的手招了招。
沈沐得了主家同意便也进了左偏房,原来里面并非老者一人,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形容痴傻,双眼无神,围在火炉旁边,见沈沐进来还傻傻一笑,沈沐只好也回个笑脸。
这样一老一小,生活必定窘迫不堪,全靠这个神庙维持,只是神庙现在也是香火断绝,可想日子有多艰难。
一时间围着火炉默默无语,本来春寒料峭,现在仿佛更冷了几分。沈沐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老丈,这位是?”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好,想必这样的孩子也是老人家心中的痛。
“他呀!”老者浑浊的眼珠仿佛有了几分神色,道:“是几年前到这里来的,我见他可怜便收留了他,也亏了有他与我作伴,不然我也早就死了!”
原来这个傻子不是老人的孙子,沈沐当下感叹道:“老丈真是善神,好人自当有好报啊!”不过看着家徒四壁,凄凄惨惨的样子哪有一点好报的样子。
“好报?”老者气息又是衰落几分,叹道:“花姑神告诉我说最近有血光之灾,有贵人相助才能免去灾厄保全性命,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死了也就死了,只是还有这个傻小子——”忽然又看向沈沐,有些激动的道:“花姑神说的贵人是不是你啊!”
沈沐疑惑道:“这世间真的有神?”
老者颇为自豪的道:“那是自然,我侍奉的便是花姑神,如果没有神我又怎么为香客算知过去未来,指点迷津呢?”
“既然真的有神,那你为什么不请花姑神帮你呢?”
“神自有神道,再说她已经帮我够多的了,我能生活受人敬重全靠的是花姑神,现在她又提前告诉我灾厄的降临,我已经非常感谢她了。如果她凭着自己的神力来干涉世间的生活,恐怕就不能成神而是妖魔鬼怪了!”老者眼中的狂热告诉沈沐他又多么敬重这位花姑神,沈沐也不得不承认老者说的很有道理,神和魔也仅仅是一线之隔吧!神和魔都是想从人这里得到想要的东西,但一个是公平的交换,另一个则是霸道的索取。纵然是为了做好事,霸道也不一定就合理吧。
沈沐不想在同他讨论神的问题,自己毕竟没有见过(其实他不知道青狼也是山神)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于是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花姑神所说的贵人,如果真的碰到什么事的话,我一定尽全力帮你!”
得了沈沐的承诺,老者也是高兴不已,说话间天色已晚。老者便要去生火造饭,拿出珍藏已久的腊肉还烫了一壶酒。这里是花姑神庙并非香火鼎盛的寺庙道观,来这里求神的也都是当地的村民,带的捐资除了敬神用的香纸也就是些柴米油盐,好一些的会带一些酒肉之类的东西。
在做饭的时候老者还为沈沐介绍起了花姑神庙的来历,当朝定国侯姜文虎在此地与前朝大军作战,被困于连云群山之中。数十天不得出,所以这连云山也就有了连云屏障之称,最后姜侯爷还是得一神秘女子相助领着大军出了连云山。姜侯爷本以为女子乃是当地农户的女儿,想纳其为妻以报大恩。只是女子留下花姑子之名便消失在群山之中,姜侯爷搜索许久也不得见,后来听人说他碰到的不是凡人而是这群山间的仙女。于是姜侯爷向皇上讨了旨意便下令在此建造了一座花姑神庙,好来报答花姑子拯救大军的恩德。这座小小的神庙并非什么乡野淫祭,而是正儿八经受朝廷册封的官方神庙。
沈沐听得也是唏嘘不已,这一座小小的神庙却也有着曲折反复的故事,只是这花姑子真的是仙女吗?如果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她又为何不接受一名将军呢?
晚间酒足饭饱之后,老者便又安排沈沐到右偏房睡下。沈沐接连赶路半月有余,吃喝住宿哪有今日这般舒适,倒头便睡,似乎还梦到了花姑子,一袭烟胧翠色纱衣,当真仙女一般的美人,只是这秀美的脊背已经令人遐思漫天了!
被一阵急促的叫门声惊醒,吵吵闹闹似乎不止一人。沈沐恼怒不已,这究竟是些什么人,真是专搅人好梦,马上就要看到仙女转身了,现在却只能留下一丝无穷的回味。只好穿上衣服出门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个情况,一推开门将腰带系好,只见庭院中有十数人,手持着刀刀枪枪,为首的一个汉子更是一把宽背大刀架在老者的脖子上,喝道:“老头,将你们庙祝叫出来!”
老者畏畏缩缩道:“老汉我就是庙祝,不知众位好汉有何贵干?”
“原来你就是庙祝!”汉子哈哈大笑,提着老者的领口道:“我道庙祝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呢,原来是这等猥琐的样子!”众人也是哈哈大笑,跟着一起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沈沐听得眉头紧锁,大声道:“不知道你们又是什么样的人物?要诓笑别人!”
马上有多嘴的小喽啰答道:“这是我黄花寨二当家的,如何笑不得这怂货!你又是什么人?”
沈沐没有答话,而是讥讽道:“原来不过一群土匪,倒还笑起良人了!”
为首的汉子,面色由红转赤,由赤转黑,紧咬牙关:“良人,你说他是良人?哈哈哈!”笑声中带着凄怆的味道。
沈沐从中也听出些许味道,难道里面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不成,但就这样弱不禁风的老者又能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纵然算命有什么未能应验之事也不能全怪他这个庙祝吧!
汉子手下又一小喽啰又嚷嚷道:“二当家的,我们可是来给嫂子报仇的,跟他废什么话,他若在生事就将他一并砍了!”
汉子怒喝道:“小五,你说什么?我们纵然是土匪,也不敢干这滥杀无辜的事,你想怎地?”
喽啰见汉子动真怒,立马求饶道:“二当家的,你还不知道我这张臭嘴,也就说说罢了,你怎么能当真!”三角眼中寒光四射,哪有一点悔过的心思。
汉子也不再理会他,只道:“你再这般,当有后悔的日子!”
那喽啰自然点头应是,汉子也不多言,回头再次看向沈沐。沈沐在一旁见这汉子也算光明磊落的人物,恐怕其间还有什么误会,自然也不能让他不明不白的杀了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