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玉把茶杯往地上一扔,骂端茶来的小姑娘:“水怎么是温的?我养你们这样人有什么用?比猪还懒,连水都不会烧了。”
小姑娘没见她发过这么大火,委屈地噘高嘴唇,眼泪汪汪,忙俯身收拾地上茶杯碎片。
白明玉坐在椅上,气得胸前起伏不定,眼看小姑娘托着一盘碎片走到门口,她又叫她:“回来。”小姑娘怯怯转身。
白明玉几步上前,紧紧将她抱住,极为自责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拿你撒气。你去,去烧一壶热水来。”她这么说着,却不放手。小姑娘不知所措。
白明玉又抱了她会儿,才突然松手,背转身说:“还不快去?客人要来了。”小姑娘答应一声,飞快地跑了。
一旁谢娘姨看白明玉小心地以袖拭泪,她开口想说什么,白明玉挥了挥手:“什么也不必说,我明白。”
然而谢娘姨还是忍不住多了句嘴:“没事的,时先生向来关照你,你又帮过他忙。”
说到这,白懿德正好将时羽征拖来了。
时羽征看脸色不大乐意,但既来之,则安之,他随便在椅上一歪,倒是请他来的几人,老大不自在起来。
白明玉暗吸口气,打发她哥哥和谢娘姨出去。她亲自关上门,回头冲时羽征一笑。
时羽征没笑,面无表情地仰头看着她。他等了会儿,见白明玉始终不开口,他便先问她:“你要对我说什么?不会真病了,等我来医吧?”
他这话说的不算太重,可作玩笑,可作嘲讽。但若是那个他所知道的白明玉,必定气得跳起来,和他没完。他也做好了准备,迎接她狂风暴雨般的怒火。反正,这次理在他这边。
哪知白明玉非但没发火,反一咬牙,向他跪了下来。
时羽征呆了几秒,他倒跳起,又是惊讶,又是悲伤,他说:“你这是干么?”
白明玉大声说:“你坐下!”
时羽征迟疑片刻,还是坐了下来。
白明玉一脸破釜沉舟,说:“我知道我错了。我一时鬼迷心窍,被东晰然、石厉两个说服,听任他们为所欲为。我没料到他们会挖出小慧的身世。”时羽征脸像涂蜡,看不出表情。白明玉续说,“好在,抬头三尺有神明。眼前报,还得快。我自己也被人揭发了。羽征哥哥,我十六岁就认得你,虽然我不像小慧那样跟你亲密,但你说过,我也算你的知己之一。”
时羽征依旧无所动。白明玉有点急了:“羽征哥哥,我从来没说过,但相信你心里明白,你对我有多重要。我现在脸也不要了,来求你原谅,你当真一点不为所动吗?”
时羽征脸上总算有了些松动。他说:“你若只是害我,我任你宰割,也不打紧。但你为什么这样害小慧?她拿你当朋友,你却……太不应该了。”
白明玉认真看看他,说:“她明明另有男人,却瞒着你,还要你为她离婚,难道她没有背叛你吗?”
时羽征瞬间有些狼狈,他瞪了白明玉一眼:“你们真是顺风耳。”
白明玉微微一笑,随即正色说:“我不是为自己辩解。我看不惯她骗你,是其一;另外,我自己害怕,是其二。”
“你怕什么?”
白明玉冷笑:“我也不知道。我以为我当演员,只为了成名,只为了嫁个有钱有势的男人,下辈子无忧。但一旦得手,我反而更没安全感。你知道卢悦,徐泰行当初要她,也花了不少心思和金钱。他不准她再工作,渐渐断绝她与外界的联络,他又让她抽大烟,好专心守在家里。可后来呢?她达成了他的理想,他又觉不稀罕了,有一个新人出现,轻松就扔了那个旧人。”
时羽征心想:“你明知他是这种人,又何必步卢悦后尘?”
白明玉看出他心思,有点激动地说:“我不甘心。事业和家庭,我一个也不想放弃。”
时羽征皱了皱眉。白明玉本能垂下头,委屈地说:“我知道我太贪心,犯了错。但是羽征哥哥,你原谅我吧,像以往那样教训我,骂我、打我,都行,就是别远着我,好不好?”
她是难得服软的人,一服软就令人难以抗拒。
时羽征来之前心里对她的恼怒像熬了几锅烫油,恨不得拉她来煎了,但见她这等低姿态,忆起往日种种,到底不能轻易割断交情。
他叹了口气,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原谅你没问题,只是别人……”
白明玉一听这话就含泪而笑,拍手说:“只要你不见怪,别人怎样看我,我都无所谓。”
她突然听到敲门声,接着就有人从外推门而入。她慌忙站起,差点一头冲到时羽征怀里。时羽征扶正她。
原来是刚才被她训斥过的小姑娘拎了壶开水进来。她傻傻地看看时羽征,又看看白明玉。
谢娘姨接着跟进,她斥责小姑娘说:“真是个笨丫头,让你烧开水是泡茶的,你怎么就这么拎着壶热水进来了?”
白明玉笑说:“不打紧,有热水就好。”
谢娘姨听说,打发走了小姑娘,上来给这二人一人倒了杯热水。她边倒水边察言观色,见白明玉一脸笑容,时羽征也不像刚才般紧绷,她便开口:“我说吧,时先生和你什么交情?他怎么会为了一点错,就从此不理你了?时先生,你这次把我们家姑娘吓坏了,你得答应,过来和她一起吃顿饭,算她赔偿你,也算你叫她真正安心。”
时羽征笑说:“这么麻烦?难道我嘴里说的话还不算数吗?”
白明玉朝谢娘姨使了个眼色,说:“吃饭以后再说。你把小玉抱来,让她干爹瞧瞧。”
谢娘姨答应一声去了。
时羽征这才想起自己戏言要当白明玉女儿干爹的事。
谢娘姨很快把小女孩抱了来。小玉睡得正香,被大人故意弄醒,睁着乌溜溜的眼珠子,似要哭,想了想,还是不哭,继续睡。
时羽征喜欢孩子。他自己有两个孩子,都没在他身边长大,他也极少看到他们。这时他抱着小玉,这样小,这样柔软,不免觉得很不可思议。讶异之余,十分感动。小玉闭着眼,他轻轻用手捏捏她鼻头,捏捏她脸,自管自玩得不亦乐乎。末了,因他没带礼物,遂将自己经常戴的一只银手镯送了给她。
白明玉看着他将手镯套在孩子上臂,才接过孩子,抱在怀里摇晃。
时羽征喝了口白开水,说:“我要是你,有这样可爱的孩子,才不高兴去外面干活呢。”
白明玉假装没听见,反而说:“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像不像李英烈刚和美军上校生完孩子后?”
时羽征一愣,侧头看她:“你看过《女英烈》剧本了?”
白明玉说:“这样好的戏,又是中美合资,谁拿到了剧本,都忍不住要对人吹嘘一番的。我不过恰好做了听客。放心,这事我不会告诉公司的人。”
谢娘姨又插话说:“姑娘要演‘妈妈’啊,这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要我说,有过经验的人,才能演得逼真。时先生觉得跨公司合作不方便的话,干脆把我们姑娘签到焰阳天去得了。她刚得‘影后’,对贵公司也是很好的宣传。”
白明玉冲谢娘姨点点头,示意她这话说得很好。
时羽征本想解释《女英烈》中女主角不适合白明玉。凭她的演技,也画虎画皮难画骨。但又一想:何必呢?
他挑唇一笑,说:“容我考虑一下。”
时羽征坐车回到家时,快凌晨一点了。他一路上想了许多事情,下车时面色沉重。
他没想到,他在走进卧房前,会被他妻子徐四凤叫住。
徐四凤从他卧室隔壁的屋子里出来。她一直没睡,等着他。她怯怯叫了丈夫一声,就像做错事的下人似的,不安站着,等他宣判。
时羽征因为满脑子事,又太长时间没见她了,隔了好几秒,才认出她来。应和他刚才所想,他心脏顿时重重一跳。他想:“我才认真考虑要与她离婚,和小慧一起,她就从天而降。这难道便是天意吗?”
他捏紧拳头,古怪又兴奋地盯着徐四凤。徐四凤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时羽征被她的羞涩弄得很不快,他严肃地说:“你来得正好。我有话要对你说,捡时不如撞时,你去下面客厅等我,我换了衣服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