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完出院手续,他担忧地说,你一回去把我甩了怎么办?
小样,你以为我那么没良心?把心放回肚里去,这辈子我跟定你了。
都处了仨月,定婚仪式还没举行。出了院,乘他送我回家之机,老妈把这茬给补上。听说要买好几份大礼,他不爽得很,背着老妈向我抗议。
知道他心疼银子,怕兜里被掏空。我斗不过好面子的老妈,心里两难,只能让他受憋屈,劝道,买就买吧,别为这点事让人看扁你。
叔父婶母哥哥嫂子都被老妈喊来撑场子。因为住院期间没去看我,大哥还特意杀了一只鸡表示慰问。一大家人为表示欢迎把涛子雷晕了,吓得他钻进厨房非要帮忙烧火不可。
回到学校,我的学生一拥而上,热烈欢迎我。变态狂对我说,住院期间,他们集体找她,要到县里看我,最后被她劝住了。我听了那叫一个感动。
原以为住院这二十二天,校长会找人替我代课。回来才知道情况有多糟,他们竟然撂下不管,由我自己恶补。不到一个月就要放寒假,这么多课我怎么补得了,愁死我了都。
涛子来看我,我忙得脚丫子打后脑勺,又是备课又是上课,哪有时间管他。午休这点时间还有内务要整理,这没眼力价的猪头从被窝里探出脑袋要跟我亲热,被我俩卫生球眼砸晕。俩舍友都在呢,找死呀他?
最郁闷的是我怀孕了,恶心得吐个没完。给他妹妹做完伴娘,我就让他陪着去医院。未婚先孕,别人知道糗大了,况且是住院期间怀的,用了那么多药,致畸致残都大有可能。
我万万没想到手术做得那么惨烈。刀子在身体里搅来搅去,那是一种无法忍受的痛,我叫得比被杀的猪还要猛。
新年是在这猪头家过的。除夕他领我去姑妈家看大彩电,回来一夜把我抱得紧紧的,清晨睁开眼就冲我说,宝贝,新年快乐!
我幸福得晕菜。长这么大还没人抱着我睡一夜,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觉真好!
春节一过,他老爸忙着为我调动。怕我一调过来就把他儿子甩了,这老狐狸怂恿我把结婚证扯了先。怕我不同意,他竟然拿未婚同居犯法要挟。
拍了结婚照,我回镇上办结婚证,初入社会时二哥替我介绍的那衰哥特意跑过来看热闹。一个人来领结婚证,他大概是开天辟地第一次见到。
乘着春暖花开,何琦美把婚结了。几个死党都迷醉在二人世界里,没人陪我玩,真没劲!于是我冲涛子恶喊口号,我要结婚!
他倒跟我拽起来,等你调过来再说吧!
不成!结婚狂一发飙,他立马投降,把全家人都动员起来张罗这事。
婚期定在四月二十八,农历正好是三月十八,八和发谐音,图的是吉利。我还有自学考试要应付,没工夫张罗这事,由这猪头全权处理。
考试完离婚期也就那么一两天。这猪头带我到街上买嫁衣。他家也不宽裕,仅给了他一百块现金和一百块国库券。这点票子哪够支配,买完了打折的床罩,就剩一百块买衣服的钱了。一九九四年,我的工资虽不足一百,一件羊毛衫却要一百多。
挑来选去,没一件是我买得起的。钱都没得,还瞎转悠什么呀。我赌气地站在街心不动。
这猪头立马发飙,不怕出糗地站在街心跟我叫板,站这儿干什么,今儿不买别想回家!
没辙,随便买了几件便宜的,我把自己嫁了。
家里没钱陪嫁。我把住院报销的钱拿去买了洗衣机和沙发,算是娘家陪的。
知道娘家不能给我长脸,准婆婆把家里两个被面交给我,我回家路过镇上把头发盘了,顺便扯了两床白棉布作被里用。老妈一见这白布,立马气爆,骂我,你见过喜事用白被里的吗?
我不知这里面的讲究,杵在那里不动,她气哼哼地跑到村里的小店赊了两床条纹被里回来,套上棉絮缝了。
爹在一边骂我没用,回门那天的酒席钱还得劳他去借,别人都是女婿家买单。我气得跟他掐,别人嫁女儿都陪嫁一大堆东西,你陪的什么?
他跟我死磕,我陪了洗衣机和沙发,还不够多?
我眼泪狂飙,那是我住院报销的钱,可没你一个子儿。
打住,打住,这是你一辈子的喜事,哭天抹泪可不吉利。你爹妈把你养这么大多不容易。跟他们较劲,多伤人心啊。旁边帮忙的大妈大婶喊停我。
明天就要出嫁,永远逃离这苦海,向着幸福狂奔,我跟他们怄气,犯得着吗?
我的婚礼比村里那些发小逊了许多。她们出嫁前一天,亲朋好友纷纷跑来送贺礼表示祝福,我却无人问津,气场不行也就罢了,还被老妈逼着去两位哥哥家请他们的老婆来撑场子。她们不白来,明天在我的婆婆家都会得到一份大红包。
大嫂按村里风俗给我二十块钱当作祝福,二嫂可就两样了,我还没走进她家门,远远就听见她和二哥掐得风生水起。她就这德行,谁想从她身上拿走一分钱,比割她的肉还难。二哥念着手足情,坚持要送我二十块钱。
他们为我掐得没完没了,一个个不怕糗地飙高音,一点也不顾我这当事人的感受。我站在黑暗里纠结了半天,现在就闪吧,老妈布置的任务还没完成。事儿逼的二嫂拿捏我又有了说辞,说我眼里没她,不到家里去请她撑场子。想到此,我一咬牙一跺脚,上!她都不怕没脸,我还怕什么。我来找她,不是为钱来的。钱财在我眼里就是粪土,她一个子儿都不给,我也没意见。我从没想过从她这里得到三核桃俩枣,只要一家人和和气气不折腾就成。
最终还是二哥占了上风,送我二十块钱算作祝福。接过钱我心里特堵,这区区二十块钱真买不了什么,有它没它都一样过,二哥却为它打了半天口水战,真是不值。就算他一个子儿都不送,我照样拿他当亲哥哥看。
头发是回家之前在镇上做的。小地方的人没见过大世面,我这头短发美发师鼓捣半天都没折腾出个样来,看着她超烂的手艺,我肠子都悔青了,真该听涛子的劝告,在县里做完头发再回来。
别人出嫁前一夜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涛子妹妹出嫁前那烧包样我是亲见的,怕发型睡乱,她靠在床上一夜未眠,困了就坐在被窝里打盹儿,夜里三四点还要起床到美发厅排队化新娘妆,真是遭罪。我大大咧咧惯了,完全不拿婚礼当盘菜,夜里随心所欲地睡,三嫂问我明天化妆怎么办,我说,放心吧你,化妆品都带回来了,瞧,有口红,眉笔,润肤霜,明早起来我自己对镜贴花黄。
见我因陋就简如此豪放,三嫂没词了。临睡前好心嘱咐我明天婚礼上一定要当心,那些工人巨能恶搞,一不能恼,二不能上他们的套。婚后别急着要孩子,要想痛痛快快玩几年,还是及早避孕的好。
明天就要把自己嫁掉,我心里平静得一点波澜都没得,仿佛那是邻家女孩的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连我自己都纳了闷,跟那巨没安全感的祸害恋爱三年,我被逼成了结婚狂,天天殚精竭虑想着结婚这茬,却一直未能如愿。跟涛子恋爱才半年,一路走来顺顺当当,一点坎儿都没得。而且这婚结得出人意料的容易,置办具布置新房之类的所有琐事都没劳我费神,全是涛子一人率领亲友团把它们搞定的。
没有过多的幻想和憧憬,因为幸福是实实在在的,明天交接仪式一完毕,那个视我为手心里的宝的男人将张开怀抱等着我向他狂奔。灰姑娘终于有人爱有人疼,我算是熬到头了。这最后一个单身之夜,我就美美地睡它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