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嗽得实在扛不住了,我才去就医。老公的舅舅就开有诊所,他利用中午这会儿空档,来家帮我输液。冷家老小都在屋里吃饭,只有我在外面左手输液右手吃饭。
婆婆还算不错的,不时夹点菜放我碗里。老公这狼心狗肺的家伙,午饭期间就没出来看看我是否吃得饱。自己塞饱了,他搬把椅子坐到邻居门前,跟一堆女人八卦。我心里那个恨啊!跟别的女人他倒是滔滔不绝,跟我却没话讲。我还在输液,他坐在跟前陪护一下会死人吗?这日子没法过了。婚姻已走到尽头,我还坚持下去不是自虐吗?
上午趁冷家人都不在,我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带上能证明自己能力的证件,坐上车闪了。手里有程发忠厂门卫的电话,按他说的路线乘车,应该没问题。我带了足够的钱,不愁找不到他。前几天电话里他告诉我,火车票买好后打电话给他,他好准时接车。
坐上长途汽车,我吐得一塌糊涂。本来就晕车,加上今年冬天身子一直不爽。这才坐了几分钟,我就撑不住了,早上的饭吐得一干二净,临走带的一卷卫生纸都用完了。恶心得不行,我病态恹恹的躺在后排座位上,只恨汽车开得太慢,不能立马把我送到目的地。
去汕头要从我们这个地级市坐火车到省城,从省城转火车才能到达。春运期间坐火车那叫一个挤啊。随着滚滚人流挤上火车,手持无座票我却找到一个座位,心里那叫一个窃喜。
对面坐着的中年男人一看就是城里养尊处优之辈,衣着考究,皮肤白皙,连眼神都是俯视芸芸众生的居高临下。我这乡下妹拎得清自己几斤几两,不拿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椅子还没暖热呢。身边这个长得巨养眼的姑娘就张罗起来,要跟我换座位。我这滥好人,想出门在外帮帮别人没什么不好。雷锋出门好事做了一车皮,我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等我站起身左顾右盼,视野之内哪有什么空座。我追着美女问她给我换的位置在哪儿,她视我如空气,忙着向坐我位子的男人收钱。我晕,这强盗敢情是以欺骗的方式霸占了我的位子,把它卖给了别人。这就是传说中的车匪路霸?我不服,追着美女让她还我座位。她和几个同伙正忙着数钱,哪管我死活。
和我一起被忽悠的是几个河南小伙。他们追着美女让她还自己的座位,我在一摇旗呐喊,找她要,不还不行!
美女的几个同伙上来,围着河南小伙就要群殴。我吓得脸都绿了,人家是组团作案,武器都带着,早做好了血拼的准备,我还是算了。寡不敌众,别为区区一座位把小命都搭上。
河南小伙也不敢叫板,忍气吞声地在过道上安营扎寨。我心里那叫一个堵啊,想我也是一冰雪聪明的刚烈女子,就这样生生地被人忽悠了。早知人心险恶,我做什么滥好人,助人为乐,反被人坑了。
见我一脸憋屈,对面的城里男人疑惑了,不认识她,你换什么座位?我还以为你们是一伙的呢。
我一脸瀑布汗。口吃地说,看她那面相,慈眉善目的,也不像坏人呐。
城里男人切了一声再没下文。
我真是悔青了肠子。那女强盗长得太像我毕业第一年那个上司。因为脸熟这关系,我对她丧失了警惕性。她衣着朴素,怎么看都像一村妇,跟车匪路霸完全不搭界。那俩河南小伙大概跟我一样是农村人,总把人往好里想,不提防有这阴招。
纠结半天,我冲城里男人阿Q了一下,这座位本来就不是我的,抢就抢了吧。
站在过道里,我才知道这痛苦有多生猛。本已挤满了人,推着小车的小贩却入无人之境,来来往往川流不息。这种情况,你想保持固定姿势比登天都难。每一辆小车你都得避让,动作慢点被卖主吆三喝四严厉声讨。哪怕你睡得再香,也得腾挪转移及时避开。
蹲在我身边的女孩热情地搭讪,见她一身村姑装扮,独自一人远行,我没拿她当坏人,低声跟她交谈着。
中途去厕所,我又被雷晕。乖乖,过道里黑压压全是人,连厕所都被人盘踞着,洗手盆上坐着打盹儿的,地上蹲着睡觉的。车厢与车厢的连接处,也满满的全是人。
人山人海让人叹为观止。我这次算是开了眼,活了三十年,从来没见过如此壮观的场面。一万多个日子里见过的人加起来也没这么多。我这是逆着春运的潮流行,都这么拥挤,南下的千军万马一起回来,还不要挤成肉饼?
到省城十个小时的车程,就这么时蹲时站硬撑过来。下火车已经是晚上八九点。我直奔售票处买去汕头的票。由于是夜晚,没人跟我挤,很顺利买到明天下午的票。我兴奋得奔向商店的公用电话,打给程发忠厂的门卫。响了半天,才有人接,不是以前老男人的声音,换成了年轻女孩的声音。她叽哩咕噜半天,大概没听懂我说的什么。我就纳了闷,普通话二甲水平的我她竟然听不懂?
商店老板看出门道,抢过电话跟对方说,他那武汉风味的普通话还不如我的地道。难为了这热心人。
沟通不畅,我心里那叫一个急,抢过电话继续跟对方说,这下我勉强听懂了,对方说程发忠不在,我问她去哪儿了,她说不知道。我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说大概是明天。
没辙,我只有等到明天再打电话。找个住的地儿再说。车站旁边就是旅店,没有出行经验的我仗着认得那俩字,直直走过去。有老头引我向登记处走去。贵的我住不起,就挑最便宜的。十块钱一晚,我正要交钱,登记处中年女人告诉我那是大通铺,男女混住。
我说那可不行,男女混住成什么样了,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她说想换也行,加一块钱。不就一块钱的事吗?买个安全,值!
进到房间,才知道这旅店有多简陋。一间屋子四张床。靠里那张床上两女一男正叽哩呱啦说着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
在靠门口的床上坐下,我心里暗暗叫苦,又被人忽悠了。屋里有男人在,可怎么住啊。
似乎看出我的顾虑,年轻帅哥用普通话跟我说,我在隔壁住,说会儿话就走。
我勉强笑笑,没吱声。
他们一起问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如实回答,并把心中的焦虑说了出来,本来说好买了票联系他,好去接我。现在票买了,却联系不上他人。
他们一起劝我,没关系的,明天再联系。
躺在被窝里的美女不停的咳嗽,看那稚嫩的样子至多十八岁。看这帅哥殷勤的样子,大概是一对恋人。旁边稍大点的女人跟帅哥是一个村的乡亲,也是第一次出来打工,靠帅哥帮忙进那个厂子。
交谈中知道,他们是四川人,目的地是潮州,跟我坐同一列火车,不过要先我而下。
帅哥与女友低声交谈着,像许多热恋男女一样,帅哥不时飞出一阵笑声。那吃吃的声音有种拼命控制的精细,显然是长期压抑的结果,我听着怎么那样耳熟,是的,程发忠也是这样笑的。不男不女,人妖一样充满魅惑。我的疑问又来了,难不成特区老板都是老虎,连员工笑的分贝都严格控制?
屋里冷得像冰窖,床上被子那么薄,不冻出病才怪。我只把袄子脱掉,盖在身上,被子从外面盖上,就这样凑合着睡下。
帅哥识趣地闪了。我小心地把证明自己能力的各种证件贴身放好。人心隔肚皮,谁知道睡着后她们会不会对我实施抢劫。
夜间美女不停地咳,几次惊醒,我都替她担心,小小年纪就出外打拼,身子骨这么弱,怎么受得了。听人说特区看病巨贵无比,她到那里病还不好怎么办?那里血汗工厂个个都要人的命,她可怎么受得了。
想想我这人也够搞笑的,自己身子骨不好,还悲天悯人,替别人担忧。仔细想想,这是为自己担忧吧。
不时有火车进站,轰隆隆的声音连绵不绝。我坐了一天车,困得不行,不大工夫就进入梦乡。在梦里,我看见女儿幼小的身子直往池塘里滑,眼看就要溺水,却没人施救,她吓得大声喊妈妈。
我被吓醒,全身都是冷汗,再也无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