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阳光在冬日是少有的,这样晴朗的天气任谁的心情都会不禁好起来。光线恰到好处的打在屋顶的琉璃瓦上,恬淡宁静。银白色的咸阳城,因为昨夜那一场大雪,宛若新生。
百姓们像是往常一样,为他们的生计外出劳动,对他们来说,这几天过的都没有什么不同。
几只早开的红梅摇曳在窗外,淡淡的影子印在纸窗上面。大殿内萦绕着阵阵檀香,两位身着宫服的宦官恭恭敬敬的等候在掩着纱帐的龙榻前。榻上的人一夜未眠。
“启禀陛下,该上早朝了。让奴才伺候陛下更衣。”尖细的声音隔着朦朦胧胧的纱帐,那位手中拿着拂尘的公公毕恭毕敬的对着里面的人弯着腰,小声说道。
“嗯。”他从床榻上坐起来,盖在身上的锦被突然滑落,周身温暖的感觉一下子就冷了好多。
他一下床就有几个宫人围上来帮他更衣戴冠,他则是看了一眼离床边不远的暖炉。暖炉烧了一夜,里面的木炭噼啪作响,一缕缕白烟从暖炉顶上飘出来。
“昨晚是谁守的夜。”他不轻不重的问道。
闻声,正在拿着小扫帚打扫地板的小太监急急忙忙跪在地上,连应着,“是、是奴才守的夜。”
“往后你就不必守夜了。”他的声音有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
小太监吓得腿抖,连忙磕头道,“奴才领旨,皇上饶命、饶命。”其实他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突然就被赶出了内殿,还是皇上口谕。
“知错了就赶紧滚吧。一大早就扰了皇上清静。”太监总管一甩拂尘,没好气的责备道。
“奴才这就滚。”那小太监连忙拾起扫帚出去了。
“皇上息怒,全怪奴才管教不严,没有调教好他。”总管连忙跪在地上,自己给自己掌嘴。
他并没有阻止,冷漠的看了一眼,说道,“那你说给朕听听,他错在哪里。”
两个宫女拿着木梳在为他梳理头发,他脸上的表情至始至终都没有变过,让人心口一重的眼神只要轻轻一扫,就有一种能使众人拜倒臣服在他脚下的力量——天子的威严。自己跟了眼前这个君王十几年,他的秉性自己至今都没有摸透。这个人的心思太重了,因为他出生在帝王之家,背负的多了,想的就多了。他作为那个高高在上的嬴政也好,做一个喜怒无常的厉鬼也好,无论是哪一面,都令人深深地畏惧。试问这样一个君王,谁敢反他?而自己最惧怕的,就是他发起狠来杀人不眨眼的样子。那副不怒自威的样子,让自己如同坠入冰窖一般。
总管的手一抖,被这句看似平淡的话给噎住了,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因为自己根本不知道那小奴才犯了什么错啊。
“说。”他一记目光看过来。
“老奴该死。老奴不该揣测圣意,老奴该死……”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就是没有看准好时候,那句奉承,就像是在猜皇上的心意一样,最后还是被他看了出来。没想到自己在这宫中呆了多年,竟也有失言的时候。
他的脸色依旧一成不变,但是那种表情在自己看来,就是在警告一般,他走到自己眼前,冷冰冰的说了一句,“连添火这种小事都忘记的话,朕不必留他。”随后就只留下自己一个人跪在那里,出去了。他从来不喜欢说废话。
他走出寝殿,一旁的宫女连忙把披风为他披在身上,宫人们抬着早已等候在殿外的步撵,迎着他坐了上去。
步撵缓缓前进起来,他却心烦意乱的在想着昨日的事情。
“启禀陛下,老臣抓到那贼女了。”苏巡抚风风火火的进谏。
“把人带上来。”他隔着珠帘吩咐道。
“带女贼进谏——”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她的消息之后自己还是会按耐不住那种心情。说不清,道不明。
“扑通——”两个士兵架着一个浑身血迹的女子走进了大殿,女子浑身瘫软,头无力的垂着,显然是遭受了很多毒打,只能靠着那两个士兵拖行。两个士兵把浑身是血的女子拖到殿前,狠狠地往地上一扔,女子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咳、”女子摔得太猛,直接趴在地上,连连咳着鲜血,血迹染在地板上。
这一幕刺痛了他的心。
那个娇小瘦弱的身影,和他的浅溪太像了,以至于自己真的把她错认为是浅溪,他怎能容忍浅溪受那么重的伤,就算是剪她一根头发,自己也绝不会轻饶。
自己明明交代了不要伤她一根汗毛,这是把他的话当作刮风吗。
你们都嫌自己活得久了吧。
他怒不可遏,正当自己要出言呵斥的时候,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殿前的浅溪就捂着脸颊,扑倒在地板上,隔着珠帘隐隐约约看着她嘴角似乎还挂着血。
“竟敢在陛下的皇宫染上你的污血,一会定要缝上你的嘴巴。”
这句话彻彻底底激怒了他,他旋即拨开珠帘,眼神愠怒的瞪着正扬着手的男人,厉声道,“朕倒要看看,你怎么缝她的嘴巴。”
“皇上……皇上息怒。”苏巡抚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跪在地上。
“来人。”
“在!”
“把苏爱卿给我拖下去,革其官职,折其手足,用铁线缝住嘴巴,连同他的妻眷一起斩首示众。苏氏一脉永生永世不得再入这朝堂为官。”他说的风清云淡,内心却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了一般。若是平日,自己早就亲手处决了这狗官,但是今日他不想去理会那些,因为他心心念念的唐浅溪,此时正浑身重伤,不停地咳着鲜血,没有血色没有生气的小脸让人心疼,满脸的血浆都看不清她本来那张清秀的容貌。
“皇、皇、皇上,皇上饶命啊!皇——唔——”苏巡抚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侍卫捂着嘴连拖带拽弄了出去。
饶命?这两个字,我听得太多了。
他连忙俯下身去扶住摇摇欲坠的浅溪,眼底再也不是那副冷漠。而是只有对着她才会流露出来的温柔,心疼和宠溺。她受的这些折磨,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前几日还因为浅溪对他欺骗而郁郁寡欢的那个嬴政早已经不见踪影,现在他面对着这个柔弱无力的小女孩,只有满满的愧疚和心疼。想起刚才浅溪咳着鲜血的样子,他就锥心的难受。
她的眼神就像是受了惊的小白兔一样迷茫惊恐,让人忍不住就想要把她保护的死死的,不再让任何人欺负她。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他看着那双要哭出来的眼睛,小心翼翼的把女孩的头按在胸前,让她感受自己的心跳。
可是那种依靠在身上的感觉,却不是自己所熟悉的。浅溪的感觉是柔软的,温顺的,而她却不是。
在女子接触自己的一瞬间,他就感受到了陌生的气息,随后猛然将怀里的女子推开,紧握着她肩膀的手也赶忙收了回来。不是浅溪的女人,对他来说都是厌恶的。
那女子一个踉跄,害怕的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大殿里就这样突然安静了,他涌溢出的情感就在接触到的一瞬间停止住。
“滚。”他目光一冷,厌恶的语气对着那个“浅溪”说道。
女子抖的更厉害了,只是没有识相的迅速滚出他的视线。
这已经触碰到他所忍耐的极限。他丝毫没有犹豫的伸出一只手用力扼住女子的脖颈,轻轻往上抬高,把女子抓离地面。女子的表情变得十分痛苦,伸手去掰他的手腕。他更是恶心,没等女子的手指碰到他,就被他一挥手打了下去。
他慢慢用力,一点点看着那个女子快要窒息的时候,还是忽然松开了手。女子旋即就脱力瘫倒在地上,还使尽力气把她自己往后挪了两步,大口大口的趴在地上喘着粗气。
“滚。”
他说完这句话后,那女子就连忙逃开了,不敢再留在这个地狱一般的皇宫。
他的表情又恢复了那张从容镇定的样子,眼睛中闪烁着一层水雾。他转身回到龙椅上,放下珠帘,心里却怅然若失。
真是矛盾的想法,我既害怕见到你,又是那么渴望还能听你叫一声我的名字。
“皇上驾到——”直到这句话把他从回忆里拉回来。
一旁的小太监跪在步撵下面,弓着身子,好让他踩在背上。朝堂上已经都是来上早朝的群臣,在这一声通传后,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一下子寂静下来。他踏上台阶,一步步迈上大殿,这条路自己走了多久,还要走多久。
他走进大殿,路过身旁两侧跪倒一地的大臣,朝着高高在上的龙椅上走去。一步一步像是踩在那些大臣的脑袋上一样,他们把头抵在地面上,不敢动一下。只是在那群下跪行礼的群臣中,有两人却不同,他们是自己特赦的人,在朝堂之上不必跪他。一位是仲父吕不韦,另一位是很少上朝参与政事的季岚,这是他们第二次在朝堂上以君臣相见。
他落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身下的朝堂中立时想起浩浩荡荡的呼喊。
“平身。”
“谢陛下——”
他扫视了一下朝堂内,说道,“有事则禀。”
“臣——有一事要禀。”向来与许巡抚交好的刘监军站出来说道,不用想也知道他要问些什么。
“禀。”
“恕臣斗胆,昨日被抓到的贼女,为何陛下将她放走了。”他说话的语调很好的掌握了尺度,听起来丝毫没有质问的口气,是不越矩的。
“不是她。”他的回答依旧很简短,这种问题,他昨日就聊到会有人问。
“陛下听臣一言,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啊!”
“恐怕刘大人不是要问这个吧。”季岚突然站出来说道,语气带着几分懈怠,像是不经意说出来的。
“季大人何出此言。”
“昨日苏大人的前车之鉴,我等可都有所耳闻,以您与苏大人的交情,该不会是要质问陛下吧。”季岚说话向来不畏惧什么,所以什么事情他季岚都敢说。他越发觉得,自己交得季岚这个挚友,是不悔今生的决定。当然,他这句话,也是站在自己这边说的。
“你、”刘监军想要反驳却顾及到皇上在场,他季岚和皇帝可是情同手足,自己这是在做掉脑袋的事情啊。生生把下面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吕不韦却在一旁露出了隐晦的笑。
经过这一闹,朝堂上也没有人再敢过问昨日的事情,大家各自汇报自己管辖地区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早朝就这样散了。
只是在群臣离去的身影中,唯独留下了一个人站在那里,那副比女子还美艳上几分的脸上挂着笑意,长着一双世间最妖艳的眼睛。
今日季岚穿着朝服戴冠束发,那副美好的五官轮廓显露出来,又不知要让多少好人家的姑娘神魂颠倒了。
两人在意起谈话没有了那么多拘束,季岚索性就直接走上大殿,坐在龙椅的另一边,玩世不恭的拿起桌案上的一盏酒杯,在指间转了转,等的他快不耐烦的时候,才听季岚缓缓说道,“是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