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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同一屋檐下

主持人:现代男女,短暂相处容易,可是要长久相处就很困难了。人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为了从属关系、利益关系和个性冲突导致由亲密走向疏远,由爱人转向陌路,由亲情转至仇视,我们这个世界人性的演变越来越冷漠。接下来,请三位谈谈各自对相处在同一屋檐下的感受。

庄大江: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女人是最爱整洁、知荣辱的生物。可是当我真正与女人生活在一起后,才知道我那想法多么的幼稚和一厢情愿。我们屋头里的那俩女人,走出去人模人样,在家里则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特别是每天扫地都会扫出一大把毛发和瓜子皮时,我才意识到这俩女人现在还处在由猿猴向人类继续进化的进程中。而当我坐在沙发上发现屁股下有条真丝内裤,看电视时发现屏幕前荡着半条乳罩,如厕时发现厕纸娄里扔有一根测孕棒,吃饭时发现餐桌上搭着一条长筒袜的时候,我知道,再和这些女人相处下去,我会提早进入中年危机期的。

游小果:人都是寂寞的,我们的先祖之所以喜欢聚居在一起,那是因为生存的需要,可我们的心灵深处还是希望能独处的。我对男女共处一室本来还抱有一丝幻想,觉得这是我近距离观察一个男人,了解男人心理和行为方式的一个好机会。可是当一个有强迫症的男人不停地在我耳边唠叨桌上的摆设应该由小到大,由左往右地摆放;挂在阳台上的衣服应该由颜色深往颜色浅依次挂出;烧饭洗米应该洗十遍以上,洗菜每棵菜都要用84消毒液,红烧肉每块肉都要切到标准尺寸的时候,我知道,再继续下去我要发疯了,我对男人算是彻底绝望了。

凡一一:以上两位同志的评论都有点以偏概全,仅作参考,不可当真。我觉得相处在同一屋檐下的男女,最理想的状态是“男人爱显摆,女人爱花钱。”这就形同模具里的凹凸模,每个尺寸和折角都配合得那么完美无缝,冲出来的产物也是那么和谐无瑕。对了,女人爱花钱并不是什么毛病,这是上帝赋予女人的权利,这并不是说男人就是女人的奴隶,不,男人绝对不该有这种想法,他们应该觉得能提供女人钱花是一种很荣幸的事情,可惜我们屋头里的那个男人偏偏缺乏的就是这个美德。

签了合同,搬入新居进入角色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儿。庄大江至今还感觉自己陷在梦游里一般,周遭的事物恍恍惚惚地不真实,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我凭什么资本能上电视,成为一档黄金时段的电视节目的主角?我很英俊么?我很有风度么?还是我很有学问?……

这些问题在拘谨古板的庄大江脑海里千回百转,始终不得要领。对于庄大江来说,搬家一直是他人生进程中的一件难题。他有太多的东西要牵挂,也有太多的习惯要迁就,所以他连出门都要考虑再考虑,犹豫再犹豫,仿佛一生的思考就浓缩在那一间斗室中,要离开它,他得提足全身的力气和勇气。

这次是搬出去一个月,不,不能算搬,剧组有严格的规定,每个人只能搬到新居里最多不超过三十公斤的物品。这又让庄大江开始发愁了,只有三十公斤物品,自己养的这只宝贝博美犬加上它的那只大笼子,就有十多公斤的重量了,而且自己只习惯用自家的厨具、餐具、床上用品等等,光是这些东西加起来也不止三十公斤重了,怎么办?割舍其中任何一样,自己的生活中就如同缺失了灵魂的一部分,再怎样优裕的生活也会让他有如梗在喉、如刺在脊的感觉。

庄大江原本对自己的生活一直很安静和满足,虽然不是那么富足,虽然身边没有朋友和敌人,但他还是很自足。自从为了十五万元签了那张劳什子合同以后,他从此再也没有停止折腾过,无论是精神上的折磨还是体力上的耗费,都让他苦不堪言。他那静如死潭许多年的思想忽然如同投进一块大石头般,掀起了翻涌不息的涟漪。他那原本自以为很成熟很坚实的思想体系一下子崩溃了,就为了那十五万元,庄大江感觉自己连自己的灵魂都出卖掉了。

庄大江多年独居,寂寞时会想想女人的光身体,但敢想不敢动。

庄大江独居多年,他有太多的习惯让别人不以为然,甚至不屑,但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习惯有何不妥,他专精于自己的爱好,并对此乐不知疲。

所以他现在很惶惑,突然间要与两个毫无了解的年轻女人生活在一起,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通畅无阻地享受自己的习惯,他不知道即将接触的两个女人是否会象大多数人那样如同洪水猛兽般对他唾弃和鄙视。

可是……

无论庄大江有多疑惑,他终究是在那一纸合同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得为自己的冲动负上法律责任。所以无论事后他有多反悔,眼前的这条路,他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上去了,后面即使暴风骤雨,后面即使云遮雾绕,他也没有返身而逃的机会了。

月初的那一天,庄大江早早地把自己的行李迁入“黄埔家园三期08号1903室”的新居里。这套房间的地理位置甚佳,从客厅的落地窗向外眺望,可以看见迷人的上海夜色,房间上层,也就是屋顶的位置,还有一个屋顶小花园,清风送来凉爽,美景送来好心情。这个屋顶别墅很迷人,两层楼面,下面是客厅、厨卫和餐厅,还有一间客房,上面一层是两间起居室,当中临梯的位置是厅房,整间房间面积很大,布局也很合理,房间的装饰确属一流,用的是硬线条的现代派装饰风格,蓝灰色的墙壁,法国蓝的天花板,间中镶嵌着银光闪闪的不锈钢饰条,从玄关到客厅的地板是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板,几盏百合状的吊灯从天花板上垂荡下来,令房间里光线和黑暗交织错节,很有情致。房间里家具一应俱全,客厅里一张奶白色的真皮折角沙发,对面电视柜上摆着一台大屏幕液晶电视,旁边甚至摆放着一台“Wii”电子游戏机。看来《一锅麻辣烫》摄制组对这次拍摄任务确实很用心,甚至连一些细节都考虑进去了。

庄大江自知如果与两位女士争夺好房间会有麻烦,为求苟安,他选了楼下那间客房。经过考虑再考虑,浓缩再浓缩,他把自己的行李精简到30.2公斤的重量,当然,他的宝贝博美犬和犬笼子没算到这个重量当中去。

安顿好行李和狗笼子后,庄大江重新回到客厅里。他小心翼翼地检查客厅每一处角落,果然在吧台后的酒柜中找到一只摄像头,另一只摄像头是在位于液晶电视旁的一蓝干花丛中,这两只摄像头的视角几乎涵盖了整个客厅,摄像头用光纤联通到隔壁房屋。隔壁房间也被《一锅麻辣烫》剧组给租下了,里面临时住进了摄影师和一大堆摄影设备。

《一锅麻辣烫》这档新型真人秀节目,至此算是正式鸣锣开工了。

原本与摄制组讲好:上午十时整全体到“黄埔家园三期08号1903室”报到的。

庄大江是上午七点不到就已来到新居里,并一丝不苟地打扫了整个房间的每个角落,可谓是洁如鉴镜,一尘不染。

此时摄影师们已经架好了摄影机,两名摄影师分别是大政和小政,这一个月的《一锅麻辣烫》节目拍摄任务就由他们俩担当了。镜头首先对准了正在整理餐厅的庄大江,这让庄大江有点手足无措了,以至于手中的那支记号笔掉落在地面上,在洁净的地板上留下一点黑色的污迹。庄大江赶紧趴伏在地板上用擦布认真地擦拭地板上的污迹,李国沪的助理见餐桌上由道具组精心准备的那些漂亮的咖啡杯上居然用记号笔标上了1、2、3、4等号码,感觉很不对味儿,于是问庄大江:“你在这些杯子上编上号码干嘛?好端端的漂亮杯子就不美观了。”

“噢,是这样的。”庄大江从地板上爬起身解释道:“这些杯子我是按照颜色深浅和杯口大小编上号码的,并把每个号码的杯子该放在哪个位置做了相应的规定。我这样做是希望大家用好杯子后按照号码顺序码放在相应的位置上,这样既能保持房间的整洁美观,又能保证物品不乱扔乱放,以便于记忆,使人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自己的杯子。”

助理愣了一会儿说:“好,好,这个方法好,就是太啰嗦了。”

庄大江摇着手说:“一点也不啰嗦,只要习惯了,就会觉得很方便的。”

助理:“你在自己家里也这么做的吗?”

庄大江:“这倒不是,我家就我一个人,每件物品该放哪个位置早已牢牢印在我的脑海里了,绝对不会出错,我想找某样东西,闭上眼睛都能准确找到。”

助理:“你考虑过如果你同屋的两位小姐不同意你的这个做法,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庄大江:“我会督促她们的,既然大家住在一起了,就该讲道理对不对?我觉得我这种方式是最科学的,她们应该能够接受。”

很显然,庄大江在这一点上判断失误了,最起码助理就不认同他的这种做法。住在自己家里就得随性而为,放松自己,象庄大江的这种做法,搞得比军营和监狱还要象那么回事儿,就算再好脾气的人也接受不了这种循规蹈矩的生活的。

都说女人是爱迟到的,越是美丽的女人越是痴迷这一道,这话也许有偏颇,可是用在《一锅麻辣烫》中的两名小姐身上却也很确切。游小果在10:02出现,肩背一只小背包,算是轻装上阵来到新居。

摄像机镜头对准了游小果,还是那么一贯的鬼女打扮,一身黑装,黑眼影黑嘴唇黑指甲惨白脸。她冷漠地瞟了镜头一眼,甚至连招呼都懒得打上一个,面容平板如僵尸地走进1903室。

助理迎上来,凑过来一支话筒问道:“小果,你好,对于搬进新居你有何感言要说?对着摄像机说。”

游小果环顾四周,问:“我的房间在哪里?”

助理往楼上指了指,然后还要再说些什么,可是游小果已经撞开她的话筒,迳自走向楼梯,往楼上走去,完全无视于助理和摄影师的尴尬表情。

本节目的最后一个主角凡一一直到下午14:38方才出现在摄影机的镜头前。她的出场最壮观,身后男男女女跟了一大群,每人手里拎的大包小包全都是凡一一的行头,人们争先恐后地涌到镜头前张嘴吐舌露牙齿,个个都是表演欲旺盛的未来明星,险些把摄影师从楼梯上挤下去。

凡一一的行李顷刻间堆满了整个客厅,看来她是对摄制组提出的每人30公斤行李的规定表示“无视”了。对此刚刚把客厅打扫干净的庄大江很不满了,他指着满厅的行李对助理说:“不是说只规定每人带30公斤的行李吗,她的行李3吨都有了,严重超重了,你说该怎么处理?”

助理面色一红:“这个么……”

庄大江继续恼火地说:“你看看这女人邋遢的样儿,好端端的房间里把东西乱堆乱放,就跟只野狗乱拉屎似的,她是人不是狗啊!平白地让我蔑视她的人格了。摄影师,你得把这女人的嘴脸拍个特写,再把这满地的狗屎拍个特写,让人们知道她是人面狗行。”

摄影师和助理面面相觑:“这个么……”

凡一一对此指责表现出很宽容的样子,可是她带来的那些男男女女就不认同了,他们一拥而上圈住庄大江,戟指着他的鼻子忿骂起来,客厅里顿时乱成一团。

凡一一对居住的环境很在意,她施然来到二楼起居室里,当发现位置最好的一间房间被游小果给占据时,她不乐意了,凭什么这个鬼气森森的鬼女要占据向阳的南面房间,她该待在阴气沉沉的北面房才对。

对于凡一一调房的要求游小果不理不睬,她的理由很简单:事情该有个先来后到,我先来,所以我先挑房,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凡一一就凭一张塑料花脸蛋就想打破规矩,这世界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凡一一是个好脾气的女人,当自己提出的无理要求被拒绝后,她眨巴眨巴着那对貌似很无辜的水灵灵的大眼睛,做出一副很失落的可怜状。这时她身后的支持团开始爆发出该有的能量了,男男女女们蜂拥进二楼的南面房,先把游小果那只小得可怜的背包扔下楼梯,接着几名大汉架起鬼嚎连天的游小果,吭哧吭哧地把她绑架进北面房间并拉上门,就这样,鹊巢鸠占,凡一一心安理得地在南面房间里住下了。

游小果气得踢了几脚门,口里大骂几声,她绝不是吃素的,如今人单势薄,暂时被凡一一压下了气焰,不过星星之火是会燎原的,只要她游小果还有一口气在,凡一一想在1903室里过上好日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一锅麻辣烫》第一天的拍摄任务似乎很不顺利,1903室里乱成了一锅粥,吵闹声有之,鬼嚎声有之,撞门声有之,犬吠声有之,助理和摄影师被一屋子男女挤兑得披头散发,浑身臭汗。眼看着这场闹剧不可收拾了,他们只好灰溜溜地逃出1903室,助理打电话给制片人李国沪要求求救了。

助理拨通了手机,传来李国沪的声音:“嗨,你那里情况怎么样?”

助理:“还能怎么样,火烧眉毛了。”

李国沪:“第一天,有那么严重吗?”

助理:“你自己来看看,这三人,简直是……简直是水与火加电,怎么可能同处在一个屋檐下?!”

李国沪:“怎么啦?闹起来啦?”

助理:“岂止是闹起来了,再下去恐怕要出人命了。”

电话那头传来李国沪吃吃的笑声,他笑了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说:“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否则这档节目就没热点可卖了。”

助理:“可是他们三个的个性也差得太离谱了,特别是那个有强迫症的庄大江,和他生活在一起简直就是在中越边境挖地雷,稍一不当心,‘砰啪……’,没死也得落个残废。”

李国沪:“你这话说错了,如果说游小果是火,凡一一是水的话,庄大江就是水与火之间的调和剂了。唯其那种独特的生活方式,才能让游小果和凡一一这两个死对头在一个房屋里互动和交流起来,如果没有他,你看好了,凡一一和游小果一个月里说的话绝不会超过三句,那么我们这档节目拍出来就毫无娱乐性可言了。”

助理:“是嘛?这点我怎么没有想到。”

李国沪:“你以为我平白地插入庄大江这个角色是在插科打诨啊。”

助理:“那我接下去该怎么办?我可没法做他们的和事佬。”

李国沪:“让他们闹去,有一纸合同做他们的紧箍咒,谅他们也闹不出我们的手掌心。你回台来吧,我还要你去忙另一档节目,关照摄影师大政和小政盯牢他们,把他们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全部拍摄下来,只要剪辑得当,我们这档节目肯定爆红。”

“好的。”助理关上手机,然后对摄影师大政和小政关照了几句,这才搭上一部出租车回电视台去了。

身材壮实的大政和个子矮小机灵的小政面面相觑,大政说:“怎么办?那屋里现在就是一个野猪窝,咱走进去准被那群野猪给撞个粉身碎骨。”

小政向隔壁房间走去,“我们待会儿再回去吧,等他们折腾累了,自然就会歇火,到时我们再去拍他们筋疲力尽,神情憔悴的模样,同样很精彩的。再说了,刚才我把他们房间里的监视摄像机给打开了,现在摄像机正拍着呢,用不着你我去劳动。”

大政觉得他说得有理,于是两个摄影师抱着摄像机回到隔壁房间抽起了香烟来。

晌晚时分,天空阴霾起来,眼看着雷雨要来了,“黄埔家园三期08号1903室”的男男女女们不得不作鸟兽散去,房间里一下子空寂了下来。

游小果坐在客厅沙发里,等着凡一一从起居室里出来后寻她的晦气,庄大江则象一只任劳任怨的蜜蜂,又开始忙碌打扫和整理起来。他有严重的强迫症,所有事物必须按照他心中的那套标准来摆放,一丝也乱不得,稍有差乱,他就会惶然不安,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精神上都感到万分痛苦的折磨,无论躲到哪里去,眼前始终会出现差乱的景象,除非把它按自己的标准整理清爽了,否则,他会寝食难安的。

客厅算是他们这三人今后生活在一起的公共场所,可是如今却堆满了凡一一带来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行李。庄大江口中抱怨着,把行李堆在沙发边,五分钟后感觉不是个味儿,又把那些行李移到厨房门口,再过三分钟又感到心中懊糟,再把那堆行李扔到屋内楼梯下的转角处,反正这堆包包成了他的眼中刺,无论怎么折腾,也无法解开他心中那团乱麻。

游小果冷眼看着庄大江搬东搬西地瞎忙和着,她嗤鼻一笑说:“人家行李的主人都没急着要收拾,你急个什么劲。”

庄大江嘟哝道:“这些行李如果堆在她的房间里,她想往哪扔都是她自个儿的事情,我才懒得搭理呢。可是如今她堆在大家共同享用的客厅里,这就碍我眼了,你看她一个漂漂亮亮的女人,做点事却偏偏不上道,又自私又龌龊,算什么人啊这是。喂,我说游小姐,你不是一直把社会公德这个词挂在嘴上到处教训人吗?这会儿怎么哑了呢?你干嘛不给她也上堂社会公德课呢!”

游小果皱皱鼻翼:“她一直躲在房里不出来,我能拿她怎样。”

庄大江把擦布一扔说:“我去叫她。”

“没用的。”游小果一边用手指抠着真皮沙发的皮面一边说:“刚才我对她的门又踹又蹬,把她家里十八代祖宗都骂过了,她都对我不理不睬,始终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这女人,脸皮厚倒在其次,主要问题是她处惊不变,自家的主意稳若磐石,很难对付啊!”

庄大江“嘿”了一声说:“这种女人倒很少见,我说,蛇蝎女人蛇蝎女人,大概就是泛指她这一类型的女人吧。”

游小果撅撅嘴唇冷嘲道:“说她是蛇蝎女人实在是抬举她了,要我说,她就是猪八戒的后代猪头三。”

这个比喻打得好,庄大江面不动容,肚子里却笑个不停,他以手肘支撑着液晶电视一角,正面观察了游小果几眼,又叹息一声说:“游小姐,我觉得吧,咱们这屋里不光凡一一的个性很少见,你的个性更是少见。”

游小果自然知道他的话意,她回了他一个白眼,算做回答。

庄大江见她白眼都翻过来了,知道自己讨了个没趣,于是埋头整理电视柜上的东西,不再吱声了。可是这个沉默仅仅维持了两分钟,他忽然又转身问游小果:“游小姐,你是不是有色盲。”

“我?色盲?你才有色盲呢。”

“你走在路上是不是不识红绿灯?”

游小果挥掌“啪”地把真皮沙发拍得震天响:“喂,你这人是怎么说话的,我得罪你了吗?平白地咒我有病。”

“我不是这个意思。”庄大江摇着手说:“我是看你红的黑的辨识不清,这才判断你有色盲的,你看你的嘴唇和指甲,都抹成漆黑漆黑的,你是不是错把煤炭当口红了?还有,你那脸上白得跟个抹墙粉似的,稍稍一笑脸上的白粉扑扑直落,就象在下雪,我觉得吧,你不是打扮有问题,而是这个有问题。”他把手指在自己脑门上转了几圈。

游小果正愁没人把自己当神经病看,所以对庄大江这番话并不生气,她抹了抹自己脸上的白色粉底,确实觉得有点干燥。不过游小果的个性历来都是很逆反的,她做事历来都有自己的一套与众不同的理论,她说道:“我这是反时尚你懂吗?满大街的人都抹红口红,说明我们这个社会个性缺失,人们只会被动模仿却不懂得主动创造,人们只会哀叹生活的困苦却不懂得突破自己心灵牢笼的快感……”

“所以你就跟别人反着干,别人抹红你抹黑,别人装神你装鬼,是不是?”庄大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跟你这种老古板解释这个简直就是对牛弹琴。”游小果停顿了一下,又说:“其实在我们这三人里,你算是最怪的一个了,打从我今天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见你忙东忙西地忙个不停,一件东西你要摆东摆西换上好几个地方,你这种人是不是自虐狂啊。”

“哪有你说的那么疯狂,”庄大江不承认道:“我只是想尽善尽美,让我们住的这个环境更整洁更开敞心境一点。”

“我觉得这个房间里如今除了凡一一的那一大堆行李外,别的地方都已经相当称心了。”

“哪里哪里!”庄大江拨浪鼓般摇着脑袋说:“离理想状态还差得远呢?目前最碍眼的一个就是你了,你那怪打扮让我心里慌虚虚的,说鬼不象鬼,说人就更不象人了,简直就象一个真人版的无锡惠山泥人。”

“无锡泥人?”游小果恼火地大叫:“我看你这人简直就是审美缺失,我这是‘哥德风’你知道吗?哥德风是国际时尚,可不是无锡土泥巴。”

“没听说过。”

“你乡巴佬你懂个啥。”

游小果正说着,忽闻庄大江的房间传来狗吠声,她转头看了看庄大江紧闭的房门:“唷,你把你那宝贝京京都带来了。”

“是啊,要在这里住一个月,把它托付给别人我不放心,所以就把它给带来了。”

游小果虽然总出一些给小狗套尿不湿、戴口罩之类的馊主意,其实心灵深处还是挺喜欢小动物的,象她这类人,与正经人打不好交道,与不正经人打交道又难以维持长久,唯有与猫狗才能谈得几句心里话。她感兴趣地问庄大江:“我能看看你那小狗吗?”

“你不是已经看见过了吗?”庄大江有点不放心地说:“还蹬了它屁股一脚,我那狗可记仇了,它肯定讨厌你。”

游小果咧咧嘴角,算是摆出一个鬼样的歉然笑容:“你把狗关房间里它更怨恨你,你那房间里空间太小了,不如放出来让它跑跑。”

“放出来?”庄大江摇头道:“我把它关狗笼子里,每天上午和傍晚各带它出去溜一次,我可不会让它在房间里乱跑的,这会把整个房间都弄乱的。”

“你一天到晚把它关狗笼子里?”游小果面色有点难看了。

“是啊!不过我这狗笼子是最大号的,它可以前后跑上好几步呢。”

游小果指着庄大江的鼻子:“你……你……你这不是在爱狗,你这是虐狗。”

“虐狗?”庄大江瓮声瓮气地回应道:“我喂它养它三天两头给它洗澡每天带它出去散步,从未打过它,怎么算是虐狗呢?”

“你不给它自由,就是虐待。”游小果字正腔圆地说:“你知道吗,宠物和人一样需要活动的空间,它们有自由的权利……”

庄大江用手指搔搔高高的鼻梁,一时无语,在他认为,狗儿懂得什么叫自由?能吃饱能不长虱子,就是最大的幸福,至于自由,他自己的空间也不过是守着小小的一个房间,即使这样他已感觉很满足了,狗儿有只笼子,能不感到满足?

游小果还在那里激昂陈词,庄大江不耐烦地说:“看你的样子,好像你已经养过好几只狗了。”

“养狗,我?别搞笑了,我连自己都养不好。”

“那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这个有五年养狗历史的人?”庄大江反问:“我这小狗五年里也没对我关它笼子有什么意见,偏你好像苦大仇深似的,动不动就挥大棒乱砸一通。”

“呃……这……”游小果闭上嘴巴了,可她的心思还动在如何解救那只被关在牢笼里的可怜的小狗上,这世界需要拯救的事情实在太多了,那就先从救一只小狗开始,她的眼睛乱瞟,脑筋里飞快地想着主意,这时,庄大江又开始对凡一一的那一大堆行李忙和起来了,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游小果忽然灵机一动,她走到庄大江旁边附耳对他出了一个主意。

庄大江疑惑地看着游小果那张惨白色的脸:“你这招灵光吗?”

“绝对灵光,象凡一一那种女人可以不要脸可以不吃饭,但她对自己的行头看得比性命还重。”

庄大江犹豫了片晌,还是走进自己房间,把关在笼子里的博美犬给放了出来。

小狗从庄大江房间里跑出来,一眼看见曾经踹过它屁股的游小果,便如看见仇人般“汪汪”大吠了起来。游小果来到室内楼梯边,对着楼上凡一一的房间方向喊着:“哎呀,老庄,你怎么把你的狗放出来了呢?你看你这狗,它在到处撒尿哩,哎哟哟,它怎么每只包上都要撒泡尿呢?它有那么多尿好撒吗?”

庄大江犹豫了一下,还是配合游小果说:“它这是在做记号呢,撒尿的地方说明就是它的地盘。”

博美犬“汪汪”地叫了几声。

凡一一的房间有动静了,先是开门声,尔后传来凡一一凄厉的叫喊声:“有狗?快把狗赶开呀——哎唷我的那些衣服啊……”凡一一噔噔噔地跑下楼梯,突然看见一只黄绒绒的小狗站在楼梯口,圆圆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瞪着她时,她尖叫一声,向楼上逃了几步。这时凡一一身后有声浑厚的男人声音传过来:“滚开,恶狗,当心我剥了你的皮。”

博美犬对着楼梯“汪汪”狂吠了起来。

接着看见一名体魄雄壮的男青年从楼梯上大步流星地冲下来,博美犬害怕了,夹着尾巴逃回庄大江的房间里去。

庄大江和游小果面面相觑,再看看跟着男青年下来的凡一一,她凌乱地披着一身紫色丝绸睡衣,两人明白了,原来凡一一竟在房间里与男人鬼混。只不过这对狗男女干苟且之事时居然如此忘我,外面的游小果踢门踢得地动山摇,骂街骂得地狱大门都要开了,他们竟然能合着游小果叫骂声的节拍颠鸾倒凤,干得不亦乐乎。

要不是听见一只小狗在自己行李上撒尿干扰了凡一一的情绪,否则,她是准备和这壮男干上一个通宵的。

凡一一疾步跑向自己的那堆行李,挨个儿检查行李是否被狗尿给污染了,游小果双手抱胸奚落道:“哟,你还能动啊!刚才我踢门那会儿,还真以为你死在那房间里了,还犹豫着要不要报110呢。”

凡一一做了个夸张的很快活的动作说:“啊,没办法,男人的滋润便如太阳神的光宠,让我灵魂最深处的快感神经爆发、再爆发,一次又一次,我就好像来到了世界末日,世界的一切都陷于沉寂中了,所以我快乐着,所以我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我是在与太阳神在交流,俗人一概干扰不到我。”

男青年听她如此一说,居然把他比喻成太阳神,他心情愉悦地嘿嘿傻笑了起来。

游小果和庄大江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庄大江训狗训得还是颇有成效的,博美犬在室内并没有撒一滴尿,凡一一检查了一遍,没有找到尿迹,但是她还是质问:“那只狗是谁养的?不知道我们这房间是拍摄现场么,怎么能带狗来?”

庄大江舔了舔嘴唇说:“合同上并没有规定不能带宠物。”

“不行,”凡一一坚定地说:“这里不能养狗,好端端的一间漂亮房子,偏偏有只狗跑来跑去,太煞风景了。”

游小果奚落凡一一:“别人养只狗你就有意见了,那你自己养个大男人那又怎么说。”

“男人会自己离开,而狗则会赖着不走的。”凡一一尖声说道:“老庄,你不能让这只狗待屋里,你马上把它给弄出去,我们这屋里只能住人,不能住狗。”

庄大江小心翼翼地说:“我把这小狗关笼子里,不会碍着你什么事的。”

凡一一跺着脚跟大喊:“我不管,我不管,只要一想到这屋里还有一只狗,我就没法活,你一定要把狗弄出去,如果你不肯,我喊别人把这狗赶出去。”

原来凡一一竟然是个怕狗之人,她身边的男青年捋起袖口,准备为美人大干一场了。

庄大江叹息一声说:“我知道把狗带过来会打扰两位女士,但这只狗从小到大从未和我分开过,交给别人看管我不放心。再说我这小狗很乖的,除了爱叫两声外,丝毫不会打扰你们的休息。”

游小果说:“没关系,我觉得咱这屋子里有只小狗,可以调节调节气氛。”

凡一一还是很坚持:“不行,绝对不行,老庄你不肯自己动手把狗弄出去是不是?那行,我让别人帮忙把它弄出去。”

男青年作势要向庄大江的房间走去。

庄大江赶紧几步跑到自己房门口拦住男青年,他对凡一一说:“既然你这么讨厌狗,那我就带狗回家去了,也省得你眼里老象落了沙子似的那么难受。”

游小果说:“等等,老庄,按照合同,你今天搬进来后就必须住这屋子里了,一个月后才能回自家。”

庄大江很惋惜地说:“那我也只好退出这场拍摄了,十五万元固然诱人,可我的京京比钱更重要,我不想因为一只狗打扰你们的生活和乐趣,所以我退出。”说着他走进自己屋里收拾行李去了。

凡一一瘪了瘪嘴角冷笑道:“本来嘛,这么好的房子是给人住的,不是给狗住的,这个男人宁愿要狗不要钱,他脑子有毛病,走了也好。”

游小果向庄大江房里看了几眼,忽然向室内楼梯走去,一边走一边长叹:“唉,看来我也收拾行李准备走人啰。”

凡一一感到一丝诧异:“你也要离开?为什么?不会是因为老庄的原因吧,笑话了,你们不过刚刚认识,你就对他产生感情了?”

游小果嗤道:“我哪像你那么多情,路上随便碰上个男人就肯往自家床上拖。老庄走了我们这个摄制组也就散了,我待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老庄走等于摄制组散?”凡一一的脑筋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游小果提醒她:“合同上不是明明写清楚:我们三人只要其中任何一人半道离开,就做违约处理,剧组将不付我们任何人酬金。你忘了这一条了么?”

凡一一“啊”了一声,她瞪大杏眼看看游小果,再看看庄大江的房间,突然尖叫着跑向庄大江的房间:“老庄你不能走。”

看着凡一一疾步跑向庄大江房间的背影,游小果嘴边挂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来:凡一一,别以为你脸皮厚有男人撑腰就可以只手撑天,在这个屋里,要修理你还不简单,只要轻飘飘的一句‘我要离开’,就能让你乖乖臣服。

凡一一跑到庄大江房间门口,先是小心地探头打量,见博美犬被关在笼子里了,这才放心地走进房间,她一把拦住正收拾行李的庄大江:“老庄,你不能走,你走了我和游小果怎么办?”

庄大江冷漠地说:“那是你们俩的问题,不关我事。”

“怎么不关你事?”凡一一着急道:“我们三个从今天起就是一个整体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你第一天就打退堂鼓,真不象个男人。”

庄大江闷闷地说:“是你容不下我,在赶我走来着,怎么现在又说这种话?”

“我没赶你走啊!”凡一一又弄出她那副很无辜的模样辩解道:“我只不过让你的小狗别待这屋里嘛。”

“你赶我的狗就等于赶我的人,”庄大江一钉一板地坚持把自己与小狗归为同类,他咕哝道:“象你这样的女人,嘴唇跟阴唇是一路货,一开一合都是为了讨个现成舒服,跟你这种只顾自家舒服,不顾别家郁闷的女人,我没法相处下去。”

“别呀,老庄,”凡一一拉住庄大江的衣角说:“我跟你道歉好不好?刚才是我一时冲动,说错了话,我现在知道错了,对不起了老庄,你大人大量,请你原谅我吧,你和狗都留下,我绝不会对你的狗有任何意见了。”

庄大江刁难道:“你跟我道歉有什么用?你刚才得罪的又不是我,而是我的京京。”

站在门外的游小果“噗嗤”地笑出声来,好你个庄大江,看似很敦厚的样子,怎么整起女人来比跳蚤咬人还要歹毒。

凡一一还在犹豫,见庄大江又开始收拾行李了,只好咬紧牙,硬着头皮走到博美犬的笼子前,低声对小狗说:“对不起,刚才赶你走是我错了,我跟你说声抱歉,希望你能原谅我。”

她的声音比蚊子叫还低,博美犬对着她“汪汪”地叫了几声,吓得凡一一直往房门口躲缩。

庄大江为他的宝贝狗做了一次翻译:“京京说你说话的声音太小了,它一句也没听见。”

凡一一怨恨地瞪了庄大江几眼,有心甩头而去,却心痛她那还没到手的十五万元。没办法,如今致命武器捏在别人手里,自己只好委曲求全了。她硬着头皮壮着胆走到狗笼子前,把刚才说的那通道歉话尖着嗓子再重复了一遍。

门外的游小果笑得坐倒在地,心中对凡一一的怨恨至此算是释怀不少。

庄大江眼神闪烁地看着凡一一对小狗抱完歉,他“啪”地一声合上拉杆箱说:“不行,我还是要走。”

凡一一一股无名之火直往头上冒,她使劲憋着不让自己爆发出来,连连深呼吸了几次才把即将冲顶的怒火压住,她貌似温柔地昵声问庄大江:“怎么,我做得还不够好么?我怎么做才能使你留下呢?只要你开口,我一定满足你。”言下之意,似乎女人的温存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利器。

庄大江直截了当地说:“说实话,我没法与你共处在一个房间里……”

这种话很是刺痛凡一一的神经,她长大至今还从没有一个男人用这种断然拒绝的口气对她说话的,难道是自己魅力不够?她连连倒吸着冷气,感觉自己如坠深渊般直往下陷去,往下陷去……

庄大江见凡一一面色大变,但他没有停下自己的话,他指着门口说:“你看看你把行李堆得到处都是,从一进屋开始就没见你收拾过自己的东西。你这种女人既懒散又邋遢,既自私又没修养,我和你在一个房间里共处简直是种痛苦不堪的折磨,接下去的一个月里你若是一直这样,咱们这个屋子就变成一片垃圾堆了,我可不想生活在一堆垃圾上。”

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凡一一明白了,她赶紧招呼男青年把她堆在客厅里的所有行李搬到自己房间里去。

庄大江得寸进尺地说:“既然接下来我们要在一个房间里待上一个月,我们得来个约法三章,在这一个月里大家得轮流做家务,打扫房间,而且得打扫得纤尘不染。”

凡一一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没问题。”

庄大江又说:“还有,不能乱扔乱放,我给所有物品和摆设都定下了固定的摆放位置,你们必须得按我定下的位置摆放物品。”

凡一一毫无考虑地点头:“好的好的,没问题。”

庄大江再说:“在这一个月里,你不许带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到我们这里来,如果你想和男人睡觉了,就请在外面开房间。”

这算哪门子事情,我和男人睡觉也碍着你们了么?凡一一虽然心里不满,但嘴上还是说:“好的好的,没问题。”

对她这种老实态度,庄大江基本上算是接受了,但他还是提出最后一个要求:“你现在住的房间实际上是游小果先住进去的,你是采用非法手段强取豪夺得来的,所以你现在必须得把房间让回给游小果。”

“这……”凡一一有点犹豫。

游小果从门外探头进来说:“算了,老庄,那间房间她都跟男人睡过了,也不知那张床上有多龌龊,她就算想让出房来我也不想住进去了。”

庄大江见她如此说,也就不坚持了,凡一一见庄大江打开拉杆箱,把衣服挂入衣橱,这才放心地从他房间里退出,在走过游小果身边时,她冷着声音说:“你们俩个是不是联手欺负我一个人来着?好呀,我算是领教你们了。”

游小果双手环抱,扬了扬眉毛:“怎么?你想报复?”

凡一一“哼”了一声:“你也太小看我了,小仇不过夜,大仇记十年。你我之间的恩怨既然是不值一笑的小问题,过了今晚就让它一笔勾销,怎么样?”

游小果感到很意外,但她很干脆地答应:“一言为定。”

凡一一“咭咭”怪笑了几声,拎起自己的那些行李回屋去了。其实在她心里面,与游小果之间的仇岂止是小仇呢,简直就是能记上一辈子的血海深仇。

令主持人和摄影师大政小政大跌眼镜的是,“黄埔家园三期08号1903室”在当晚并没有象他们所预料的那样吵得不可开交或产生暴力事件,事实上这屋子里的三名新住户达成了默契:为了十五万元钱,让争吵和不安见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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