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灵感就是上帝和你说的悄悄话。偶尔，这些灵感瞬间滑过，我却并没有珍惜。偶尔和阿忠说，我已经久违了那种写作的灵感和冲动。他说，那是你的节奏不对了。这个节奏，大概也只有熟悉国学的人才能理解。好比知时节的春雨，当春乃发生。我并不反驳，但是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阿忠自称是我的忠实粉丝。他看我的文章，其实是我备考商学院的那一年，也不知道从哪里搜了我的博客出来，觉得很对他的“腔调”，起初就是不定期地来看更新，后来偶尔冒个泡留言，起名叫作忠实观众。之前也有朋友用观众等化名留言，我一直误会了那四个字后面的陌生面孔。后来熟悉了些，开始笑话他跟不上我的节奏，戏言说那是偶像和粉丝的距离。这倒也是，插科打诨，斗嘴掉书袋，阿忠总敌不过我伶牙俐齿。我和他聊过一次之后，便敏锐地猜出了他的星座和某些性格特征。之后顺手写了一篇阿忠小像，隐约感觉他身材比较高大。阿忠承认了自己的高，却对于“大”颇为不自在，因为他自诩为书生，骨子里向往的是白衣秀士的清秀风姿。一个“大”字只让人觉得蠢笨。因此被我笑话了很久。
我那时在美国，心里仍然怀念我那杏花春雨江南的古中国，因为自己住的地方也算得芳草如茵，绿荫满地，所以一心念念地想要有个“绿荫谷”，阿忠也在那里起劲地附和我的“黄粱一梦”。后来他也把自己的博客给我看，以我对文字的理解力和阅读速度，一目数行地就看过去了。他很委屈，觉得自己没有受到重视。从此，埋了点不满。后来他在网上和我其他的朋友打嘴官司，说话带了十足的刺，惹了人家犹然不知，可见也是个性情中人。他其实颇有些清高，但是又很喜欢用些世俗的热闹来冲淡自己的这份清高，或者为了那点热热闹闹的人气儿。阿忠的太太带了女儿回娘家，他便十分地不自在，感觉家里徒然少了温暖的感觉。
我从美国回国的时候，他倒是特别地跑了一趟来看我，在喧嚣的街头，滚滚而来的人流中，我一眼将他认出的时候，他的确是颇为惊讶的，从此倒也认定我有一些道行。那天阿忠带了一条太太给买的颇为喜兴的豹纹围巾，很得意地解释说，这是所谓的时尚。他兜兜转转地想找个地方请我吃饭，结果到处满位。最后在小南国，大刺啦啦地和服务生说自己是乡下来的，分不清什么是温蟹，颇为大侠地拍着桌子要酒要菜，还讲了很多笑话，倒是很会调节气氛的一位。中间还不忘记告诉我：“你长得很像金铭小时候。”我不以为然地说，还有人说，乍一看我像张雨绮。他认真地看了我一眼说，嗯，是有些像。
再后来熟络多了，他也发发女儿的小像过来，偶尔也和我聊聊家常。当然，最让阿忠不忿的大概是，他对我的文章很喜爱，而我始终不是很在意他的文章。阿忠的文字其实很写意，他通常不会直接地表达某种情绪，某种心情，他总喜欢将几种情绪糅合在一起，好像期期艾艾的小孩子，既希望展示自己的那些玩具，却又有些不安全感。他也并不信任我的阅读速度，并非草草地看了他的文章。对于某些可以直截了当承认的心事，一旦被猜中倒也供认不讳，但是更深层的心情，却往往讳莫如深。
当然，阿忠时常挂在嘴边的是，他也是被“女人”哄大的。这“女人”当然包括他亲爱的妈妈和太太，以及周围疼爱顺着他的各类女性。偏偏遇到我这么个不知道个“感恩”的人，将他的“大度和容忍”置之度外，因此颇闹腾了几次。后来，阿忠终于也能自圆其说，他说你这个人已经很西化了。所以，也就“原谅”了我的种种不体谅人的“劣行”。
有同学开玩笑说他跟不上我的节奏。但是，我想，其实阿忠明白我那些文字里隐含的意境和我喜欢的那些精致美丽的东西，只和我自己有关，和我刻意期望保留的美丽的小千世界有关。也正因为此，阿忠对于我的欣赏和喜爱，无关风月，他只是和许多喜爱过我文字的人一样，在擦肩而过的刹那，被他所说的“江湖”以外的东西所吸引。
所以，每当阿忠抱怨说，我无聊的时候才会找他说话。而我笑着说，其实我无聊的时候也未必找你说话。我心里其实还是很感激阿忠的，因为他每每都在我不想继续写下去的时候，冒出来，提醒我，有人还在等着看我的文字，而这些文字，对于另一个心灵来说，或者真的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在心有灵犀之外，或者还有一种更无知无觉的共鸣，在身无彩凤双飞翼之前，也在画廊西畔桂堂东之前——昨夜星辰昨夜风。
汤普森先生的咖啡
汤普森先生身材高大，五官轮廓分明，加上一双碧蓝的眼睛，虽然略有了些风霜，但是仍然算得上是一个英俊的男人。他自己调侃说，曾经是多少女儿梦里人，到现在还有女人矢志不渝地在等他。每每他开始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就会做出嗤之以鼻的神情，然后揶揄他如今只能靠回忆过活。
汤先生是个典型的狮子座，有堂堂的气派，最喜欢昭显他的慷慨大度，而且绝对是需要赞美和追捧的大猫猫。偏偏我从来不买账，经常和他打嘴巴官司。好在他也不在意我从不捧他，倒是也乐于和我唇枪舌剑地斗几个来回。如今他荣升意大利某知名咖啡品牌的总裁，每次见到我，除了谈及他的无敌风度，更喜欢议论他旗下的咖啡，并极力游说我做这个品牌的模特和代言人。我瞥他一眼说，当初在商学院帮你做的项目你到现在还没付钱呢，又想让我上当啊，狼来了的故事又要重演？
这话不假，汤普森先生曾经在声明显赫的G 家族长子麾下任职，我帮他所做的项目正是今天这个意大利咖啡L 品牌（READY TO DRINK）一族的前身，但是若说是他不愿意付钱也是冤枉了他。只因为商学院太过于巴结，所以主动就先免掉了学生做项目的薪酬。汤普森先生年纪虽长我不少，但是喜欢和我斗嘴。每每他提及我当年给他做项目，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学生，我就挖苦他剥削学生的劳动力。一来二去，他形容我的词汇已经可以编一本册子，但是依然没有占上风。
我和汤普森先生的交情不深不浅，但是因为凑到一起就打嘴巴官司，所以倒也很风趣。前几天他在路上和我打招呼，我因为忙而没看到他，结果被他痛斥为对他视而不见。话虽如此说，他提议一起出去吃午饭的时候，我仍然没理解他的好心，告之曰要等我查一下工作量。他笑眯眯地也不以为忤，主动说体谅我的车技太烂，他可以做司机。
大猫猫开了一辆INFINITY 的小跑车，延续了他整洁的办公室风格，车内一尘不染，尽管如此，我没忘奚落他缺乏生活的美感。落座之后，汤普森先生突然说，最近你好像很不开心。这个和他平日插科打诨的风格十分不符，于是我顾左右而言他。他干脆单刀直入地问我最近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我说没有。他撬不开我的嘴巴，严肃地想了想说，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比如他在大水坑里也混了十年之久，才有今天的地位。如果我不怕改变的话，也可以出去闯闯世界。只是改变未必就会比待在原地好多少，当然他是一个怕改变的人，所以只好继续窝在水坑里进步。
我饶有兴致地研究了他的表情，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然后说，改变未必是好事，不改变未必是坏事。然后他问我有什么打算，我笑嘻嘻地说能有什么打算啊，条条大路通罗马嘛。听到这里，汤普森先生把他碟子里的比萨饼切成了无数的小块，顺便告诉我他如今正在努力保持身材，不比我可以大吃特吃。我回敬他太在意自己的外表，应该注重一下内秀。熟悉的斗嘴又开始，因为不被逼问，我感觉轻松了很多，所以又开始伶牙俐齿，把他数落过我的词儿一一回复过去。
吃完饭，汤谱森先生说要请我喝一杯他旗下的咖啡，迈着猫步去了他的咖啡店，然后不忘记告诉店员这是他主管的品牌。我笑嘻嘻地看着他在那里现，当然也不否认汤普森先生确实颇有堂堂的风度。卖咖啡的帅哥，穿着鼻环，毕恭毕敬地听他演说，最后接过汤普森先生豪爽的小费，眉开眼笑。
汤谱森先生买了一杯摩卡给我说：“这种咖啡，优雅，精纯，醇厚，有微妙的芬芳和味道，不是那种谁随便就在便利店买的咖啡（L is refined，pure and sophisticated，with delicate aroma and unique taste，definitely not the one you can buy at the CR store）。”
然后他又想了想说，要记得你就像这咖啡一样，很特别。即使无人能懂也不必灰心，至少你还有我这个老朋友嘛（It is just like you.Just remember you are very special.So please do not feel upset if someone does not appreciate you.Remember you always have me as your friend.）……在正儿八经地说了这番话之后，汤普森先生又恢复了狮子座雄赳赳气昂昂的态度，得意扬扬地告诉了我他今年的业绩颇丰，所以肯定会有一大笔奖金。我接过话茬说，那他应该多给那位店员一笔小费。他夸张地捂住钱袋说，38%的小费还少啊。汤普森先生的咖啡喝完了，他又开始说某位拜他为师的娇娃对他崇拜得无以复加，而我，破天荒地没数落他。
一诺千金
我不记得在哪里看过这篇文章，也不记得这篇文章的主题，但是这篇始终环绕在我心中挥之不去的文章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他曾经在青春勃发的年纪去北大荒插队，不小心落水，险些丧命，他的同学从后面推了他一把，让他获救了，自己却被激流卷走。这个年轻人在同学的葬礼上郑重其事地起誓：余生要为他守墓。那位不幸牺牲的同学被葬在一片白桦林里，而他真的守了这座孤零零的坟茔一辈子，而且是一个人。我常常想，在那片寂寞而冷清的白桦林里，他有没有后悔过这个诺言呢？又或者，他为什么一定要恪守这个承诺呢？毕竟，这一生的寂寞守护实在太沉重了。
我觉得很惋惜，因为我想那个舍命救他的同学，必然不舍得他这样落寞的守候。然而，这个立誓的人，用自己的一生实现了自己的承诺，不得不令人肃然起敬。换作是我，我想或者我会换一种方式来回报这救命之恩，避免这令人唏嘘的结局。因为我不是一个轻易立誓的人，一旦承诺，一定会竭尽全力做到。可一个人如果连诺言都不能恪守，又能做什么呢？
有的时候我觉得我生错了时代。中国的富裕并没有带来精神层面的提升，相反，越来越急功近利的中国人，甚至失去对于美好品质的认可和向往。更甚者，我怀疑曾经在儿时放在我枕边无数美好故事书的父母，一叶障目，毁了我对这个世界真实的洞察。然而，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依然会想起那些美丽的文字带给我的美妙和安慰，还有那些书写了美好灵魂的人，灵魂在高处，如果没有美好的心灵，怎么会写出这样熠熠生辉的文字呢？这样想来，又常常让我觉得欣慰，为的是书中那些和我相似的灵魂。
我的父母对我足够苛严。甚至可能为了我一个无心的小过失而重罚，倘若是为了撒谎和欺瞒，无论是否小孩子因为害怕和逃避严惩而不得已的谎言，惩罚几乎是不能承受的极限。然而，我不明白父母的苦心到底是什么。成人的世界到处充斥着谎言。中国人不言而喻的拐弯抹角，自私自利，对于自小接受严格家教的我而言，实在是令人失望至极的。好在，上中学以后，我的人生指导已经不是父母。否则，这世界对于一个孩子单纯的心灵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
如今，曾经严厉逼人的父母年华已逝。他们有时候会彼此安慰，说至少他们的孩子品格端正。每每至此，我都一言不发。曾几何时，我甚至后悔托生在这样一个家庭。他们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上都是好人，甚至在很多时候，我都这样乐观地相信着。
很不幸，天资聪颖的我没有成为一根筋相信这玫瑰色（rosy）世界的傻子。上天赋予了我对于人性敏锐的洞察力，这洞察力是一柄双刃剑，它不至于让我成为到处被骗的傻子，但是也让我对于人性，深深地失望。文字看多了，难免更锐利些。还是要感谢上苍，我并没有随着对世界和人性越来越深刻的认识和洞察变得愤世嫉俗。在更多的看穿之后，反倒视而不见。甚至，我对于那些急于掩饰的辩白也能够理解。
很多时候，我会在他人的文字中找到一些现实中难觅的人性之美。比如这篇文章中信守承诺的年轻人。更多时候我想，在古代君子佩玉的年代，浊世里也不乏翩翩人才。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年纪越长，距离两小无猜的天真纯良越遥远。还好，岁月沉淀下来的，除去曾经清澈的心灵，还有智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