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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刘辰翁(1)

刘辰翁(1230-1297),字会孟,号须溪,吉州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少登陆九渊门,补太学生。景定二年(1262)廷试对策忤贾似道,置丙第。入元不仕。词近稼轩。有《须溪集》《须溪词》。

兰陵王

丙子送春

刘辰翁

送春去,春去人间无路,秋千外、芳草连天,谁遣风沙暗南浦。依依甚意绪?漫忆海门飞絮。乱鸦过、斗转城荒,不见来时试灯处。春去谁最苦?但箭雁沉边,梁燕无主,杜鹃声里长门暮。想玉树凋土,泪盘如露。咸阳送客屡回顾,斜日未能度。春去尚来否?江令恨别,庾信愁赋,苏堤尽日风和雨。叹神游故国,花记前度。人生流落,顾孺子,共夜语。

【注释】

海门飞絮:喻指逃至海上的南宋君臣。斗转句:暗指时代变换。试灯:元夕节前一天试挂彩灯,游花灯。见吴文英《点绛唇》注。箭雁沉边:喻指流离失所的南宋士大夫。长门:汉宫名。此处借指南宋故宫。玉树凋土:《晋书·庾亮》:“亮将葬,何充叹曰:‘埋玉树于土中。使人情何能已。’”此处指那些为国捐躯的志士。泪盘如露:汉武帝在建章宫前造神明台,有铜人承露盘。魏明帝派人把铜人拆卸时铜人眼中流出清泪。咸阳送客: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此处借指被俘北行之人的悲痛心情。江令恨别:江淹曾任建安吴兴令,著有《别赋》。庾信愁赋:梁朝庾信出使北周,被留不得南归。著有《愁赋》。以上二句有原注云:“二人皆北去。”花记前度:化用刘禹锡《再游玄都观》诗:“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这句说流落在外的人,如果重回临安,定会感伤不已。孺子:指作者的儿子刘将孙。

【译文】

欲送春天归去,可是整个人间却没有春的归路。空挂着的秋千之外,芳草连着天空的远处。不知从哪里刮来的风沙,一片昏暗笼罩着南浦。一心纷乱如麻,说不清是怎样的痛苦。徒自忆念着流落天涯海角的那些人们,如同无着无落四处飘飞的柳絮。一阵乱鸦过后,斗转星移,时移事去,帝城中荒凉凄寂。再也看不见初次来时试灯的热闹繁丽。春已归去,谁最忧愁痛苦,那些受伤的鸿雁,沉落在荒僻的边土。住在梁间的燕子也没有了故主,在杜鹃悲切的啼叫声里,荒宫废苑迎来一个个昏暮。那珍贵的玉树长埋泥土,那金铜仙人的承露盘中,盛满如泪的清露。在他被迁走离开咸阳时,不忍远离而频频回顾。那种令人哀伤的黄昏时分,怎样才能挨得过去!春天啊,你此次归去,是否还能回到这里。我像江淹一样怨恨离别,像庾信一样写下愁赋的语句。苏堤上天天都是凄风苦雨。叹惜故国的美好风光,只能在梦境中再去游历。那美好的花朵,也只能把他以前的芳姿倩影记住。人生居然落魄流离到这种程度,只能在深夜里,与自己的儿子相对话语。

【评析】

本篇名为“送春”,实是为覆亡的南宋王朝所唱的一曲挽歌。字字血,句句泪,不堪卒读,是典型的遗民文学。宋恭帝德祐二年(1176)春正月,元兵围攻南宋首都临安。太皇太后谢道清上表投降。三月,元兵掳帝后及臣僚数千人北去。本篇所写正是此年春天,内容便很容易把握了。

全篇采用象征和托物寄意的表现手法。三片均以“春去”开头,暗寓时移世变的无限伤感。“春”无疑是比喻南宋政权。应当说南宋政权的覆灭,对于传统的汉族知识分子来说,是巨大的心灵创伤,与以前的改朝换代不同。以前只是异姓而已,而这次不同,取代南宋的是蒙古贵族,民族不同,虽然南宋遗民没有明确亡国与亡天下的区别,但他们心灵的隐痛是可以感知的。开头一片写都城陷落,幼帝北掳,繁华已去。“春去人间无路”是绝望之语,凄怆至极。“不见来时试灯处”的来时是指作者初次进临安时的和平繁荣景象。虽然当时南宋已经处于衰世,但京师中还是比较热闹繁华的。二片写君臣被俘,朝廷覆亡,臣民无主。在首句设问后,“但箭雁沉边”三句写百姓亡国无家,无所归依;“想玉树”两句写为保卫国家而战死的忠烈之士:“咸阳送客”两句则写被掳往北国的皇帝后妃以及一大批士人眷恋故国的情景,很有层次感。三片写复国无望,自伤飘零。全篇凄婉幽咽,撕人心肺。陈廷焯说:“题是‘送春’,词是悲宋,曲折说来,有多少眼泪。”(《自雨斋词话》)

宝鼎现

刘辰翁

红妆春骑,踏月影竿旗穿市。望不尽,楼台歌舞,习习香尘莲步底。箫声断、约彩鸾归去,未怕金吾呵醉。甚辇路、喧阗且止,听得念奴歌起。父老犹记宣和事,抱铜仙、清泪如水。还转盼、沙河多丽。滉漾明光连邸第,帘影冻、散红光成绮。月浸葡萄十里,看往来、神仙才子,肯把菱花扑碎。肠断竹马儿童,空见说、三千乐指。等多时春不归来,到春时欲睡。又说向灯前拥髻,暗滴鲛珠坠。便当日亲见《霓裳》,天上人间梦里。

【注释】

宝鼎现:词牌名。三片一百五十七字。红妆春骑:指游春男女。莲步:指美人之足。彩鸾:仙女名。此处借指游女。林坤《诚斋杂记》:“钟陵西山有游帷观,每至中秋,车马喧阗。有书生文箫往观,睹一姝(吴彩鸾)甚妙。生意其神仙,植足不去,姝亦相盼。乃与生下山,归钟陵结为夫妇。”辇路:皇帝车骑经行之路,此处泛指大街。念奴:唐代天宝年间名妓。此处泛指著名歌伎。宣和:宋徽宗年号,此处指承平时期。沙河:沙河塘,在杭州南五里,为繁华地区。此处代指临安。滉漾句:周密《武林旧事·元夕》:“邸第好事者,如清河张府、蒋御药家,闲设雅戏灯火,花边水际,灯烛灿然。”菱花扑碎:南朝陈时衰乱,太子舍人徐德言与妻乐昌公主,知国家将乱,难以相保,乃打破花菱镜,夫妻各执一半,留作后世相见复合之证。三千乐指:指三百人的大乐队。《宋史·乐志》载,宋高宗绍兴年间恢复教坊,“凡乐二百六十人”。招待北使,“旧例用乐工三百”。鲛珠:指眼。晋张华《博物卷》:“南海中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艰能泣珠。”天上人间:李煜《浪淘沙令》:“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此处用其意。

【译文】

一群群盛妆的妇女,一拨拨骑马的男子,踏着月影去观赏游览热闹的灯市。军兵官员们穿过大街小巷,举着各种各样的旗帜。望不尽的楼台歌舞,听不完的美妙乐曲。那些花枝招展的美人,走过的地方都弥散着淡淡香气。等到鼓乐箫管渐渐沉寂,美少年约俏佳人一同归去,也不怕执金吾前来干预。通衢大街上的喧嚣声为何忽然静止,原来是著名歌女唱起了流行的歌曲。父老们还都记得宣和遗事,当年像被拆往洛阳的金铜仙人,上路时还频频顾念旧里,流出了滴滴清泪。不断地回头顾盼,故国的风光该是多么精彩秀丽。耀眼的湖光水色连着豪华的甲第。静静的帘幕映着点点灯火,红光四散美如花绮。月光映照碧水,宛如新酿的葡萄美酒绵延到十里。来来往往的少男少女,尽是些才子佳人,风流无比。有谁能有先期的预见,肯把菱花镜子破碎?真是令人伤心痛悔,那些骑着竹马的儿童,只能从前辈口中,听说过皇家乐队演奏时的盛况无比。我期待了多少时日,却盼不到以前春光的形迹。到了这无聊的春天里,我便终日昏昏欲睡。女人们在灯下谈起往事,也都暗自垂涕,流下凄楚心酸的眼泪。故国歌舞升平的景象,便是当日亲眼见到的《霓裳》舞曲,如今只能相见在梦境里。今日和往昔,就仿佛天上人间一样相差万里。

【评析】

本词别本题作“春月”,《历代诗余》引张孟浩云:“刘辰翁作《宝鼎现》词,时为大德(元成宗年号)元年,自题‘丁酉元夕’,亦义熙旧人只书甲子之意。”表示其不承认新朝。这一年距南宋亡国整整二十年,复国已完全绝望,又适值元宵佳节,作者无限感伤而作斯词,并在本年间去世,全词共三片,一、二片用多彩的画笔多角度地渲染往昔元宵的热闹繁盛,流露出对故国的无限思恋。第三片写今日之冷清凄凉,在对比中实现哀挽旧朝的主题。张孟浩评此词云:“反反复复,字字悲咽,真孤竹,彭泽之流。”(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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