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湘人
贺铸
厌莺声到枕，花气动帘，醉魂愁梦相半。被惜余薰，带惊剩眼，几许伤春春晚。泪竹痕鲜，佩兰香老，湘天浓暖。记小江风月佳时，屡约非烟游伴。须信鸾弦易断，奈云和再鼓，曲中人远。认罗袜无踪，旧处弄波清浅。青翰棹檥，白洲畔，尽目临皋飞观。不解寄、一字相思，幸有归来双燕。
【注释】
望湘人：词牌名。双调一百零七字。带惊剩眼：南朝梁沈约与徐勉书：“百日数旬，革带常应移孔。”此处借指消瘦得快。佩兰：屈原《离骚》：“纫秋兰以为佩。”非烟：唐武公业妾，姓步氏。事见皇甫枚《非烟传》。此处借指情人。鸾弦：据《汉武外传》载：汉武帝弓弦断，西海献鸾胶，武帝以胶续之，粘上弦的两个断头。终日射也不再断，武帝大悦。后世称续娶为“续胶”或“续弦”。此处的鸾弦指爱情。云和：古时琴瑟之乐器的代称。《周礼·春官·大司乐》：“云和之琴瑟。”青翰：船名。因船上有鸟形刻饰，涂以青色。故名。同舣，船靠岸。临皋：临水高地。
【译文】
婉转的莺啼声传到我的枕畔，鲜花的香气轻轻飘进门帘。这美妙的声音，这淡淡的香气，却只能令我更加心烦。因为我不是在醉中苦熬，就是在梦中纠缠。醉酒做梦各占去我一半时间。鸳被上还有她熏的余香，令我非常爱怜。又惊骇为了她我会瘦得太快，不断地移动皮带的孔眼。连续多少次伤春，今年的春天又已迟晚。斑竹上湘妃的泪痕似乎未干，屈子曾佩过的幽兰香消翠减，湘地的天气湿润而又温暖。记得在清风明月的良辰，多次相约非烟似的美人，作为游赏玩乐的侣伴。应该相信鸾弦易断，任凭我再三演奏琴弦，乐曲终了，美人依然不见。她的踪迹无处可寻，昔日共同游览的地方，如今只有微风吹拂江面，江波清而又浅。我登上岸边高高的楼观，终日里凝神眺看，有条画着青鸟的航船，停靠在白洲的岸边。她竟不知寄给我一句相思的语言，幸亏有双双飞来的归燕，多少能安慰一下我的心田。
【评析】
本词是伤春怀人之作，上片由景生情。起三句以乐景反衬愁情，愈见其愁之深，统摄全篇，以下写湘天春愁。下片由情入景，以燕子双归而情人尚远在天涯作结。末句虽强作自我宽解之辞，貌似旷达，实质不过是含泪的强笑，更令人心酸。
上片开头三句起笔突兀，由外而内，由景入情，恍惚迷离，开篇已有哀感艳情。以“厌”字领起，下接四言对句，描绘室外春意盎然之美景，极细腻柔媚，且声味兼到，使人有如临其境之感。第三句具体描写“厌”字之神理，或醉或梦，表现愁情之深浓。“被惜”三句写室内景色，景中含情，暗示出醉梦的缘由。以“惜”字写睹物思人，以“惊”字写朝思暮想，形销骨立之憔悴。“泪竹”三句再由内而外，写目之所望。以斑竹之泪痕暗喻情人分别时之泪多，以佩兰香语暗喻自己之钟情，以晴暖的天气渲染往日的温情。歇拍两句点出昔日与情人屡次聚首幽会的情景。此二句平平叙来，若不经意，但因有前面的铺垫，故给人以痛心疾首之感。过片前三句承上启下，直抒胸臆。“认罗袜”以下五句，又是望中所见之眼前实景，表现盼望情人能乘舟前来的急切心情，况且这些景物又是昔日二人双双携手弄波之所，如今却景是人非，见不到心上人的倩影。这几句为倒卷之笔，文势腾挪夭矫，文心委婉曲折。结拍三句用加倍笔法，埋怨情人不通一点儿信息，“幸有”二字逆转，似有一点儿希望。“似曾相识”的双燕归来，似乎可以给人带点安慰，人有情，偏偏不解寄相思，燕无知，却依旧归来伴孤独。似自宽自解，仔细品味，却有无限凄凉和感伤。燕归而人远，燕双而人孤，愈显酸悲。感情上与起句的“厌”相呼应，针线甚为缜密。全词语言典雅华丽，结构动荡开合，十分严密。李攀龙评曰：“词虽婉丽，意实展转不尽，诵之隐隐如奏清庙朱弦，一唱三叹。”（《草堂诗余隽》）
绿头鸭
贺铸
玉人家，画楼珠箔临津。托微风彩箫流怨，断肠马上曾闻。宴堂开、艳妆丛里，调琴思、认歌颦。麝蜡烟浓，玉莲漏短，更衣不待酒初醺。绣屏掩、枕鸳相就，香气渐暾暾。回廊影、疏钟淡月，几许消魂？翠钗分、银笺封泪，舞鞋从此生尘，任兰舟、载将离恨，转南浦、背西曛。记取明年，蔷薇谢后，佳期应未误行云。凤城远、楚梅香嫩，先寄一枝春。青门外，只凭芳草，寻访郎君。
【注释】
玉人：对钟爱女子的昵称。珠箔：珠帘。琴思：琴曲中的情思。枕鸳：即鸳枕，绣有鸳鸯的枕头。暾暾：本指日光温暖明亮，此处指香气浓。翠钗：翠色的头钗，即碧玉钗。曛：落日的余光。凤城：即有凤阙之城，旧时京师的别称。楚梅：楚地的梅花。用南朝陆凯赠范晔诗意。青门：汉长安城东南门，本名霸城门，因门色青，时呼为青门。此处借指京师汴梁。
【译文】
那位美人的家，临近渡口的江边，画楼上挂着珠帘。轻轻的风中，悠扬的箫声中含着哀怨。我骑在马上，曾经听到过这种声音，当时就很伤感。华堂中排起盛宴，在那众多的美人丛中，凭着琴声里的情感，凭着那微微皱眉的样态，我就认出了她的颜面。心有灵犀，她也在眉眼中暗把情传。我们来到华美的雅间，麝香味浓情意款款，只恨玉漏频滴黑夜太短。我们紧忙着更衣，等不及喝得酒酣。把绣花的屏风紧掩，鸳枕上我们情意缱绻缠绵，仿佛已经魂消魄散，屏风中香气氤氲，那气氛，真是香浓热烈温馨绵软。回廊中静悄悄，淡淡的月光里伴有稀疏的钟声回环。这样的时刻，真令人百般留恋。自从她赠我碧玉钗分手之后，我们就再也无法见面。她寄给我的信笺，上面都是泪痕涟涟。信上说自从与我分别，她再也没心歌舞饮宴，任那双漂亮的舞鞋上灰尘落满。我则任凭那只小船，载着满怀的离愁别恨，驶向海角天边。我们都牢牢记着当时的话语，明年的蔷薇花凋谢之后，我们再重续前欢，谁也别误了这美好的时间。这里离京师非常遥远，楚国的梅花已经开始绽放，我先寄你一枝南国的春天。料想到在青门之外，你还会凭借青春的芳草，去寻访我们欢爱幽会的前缘。
【评析】
本词当是绍圣年间作者离开汴京后，在江夏（今湖北武汉）宝泉监任上的怀旧之作。上片回忆与一女子相识相爱的经过，笔触细腻；下片写分别后的相思之情，情致深婉。
开头五句写美人住处的绮丽华美及其吹箫技艺的精湛，箫声是沟通二人心灵的媒介，暗示出作者对美人的理解和倾慕。“宴堂开”四句写作者在宴堂众多的美人中，由琴声独识往日倾心所爱之人。二人一见倾心。“麝蜡烟浓”以下写在屏风中幽会欢爱的甜情蜜意，风情旖旎，充满脂粉气，写得比较具体细腻。下片从男女双方抒写深挚的离情别绪。先写对方来信及信中的伤感，信纸上是泪痕，表示从此再也没有心情歌舞欢乐。接着写自己为宦情所羁的无奈，乘坐小船到处漂泊。并在信中预约再次相会的日期，自己先给对方寄去盎然的春意春情。最后设想情人一定在思念自己，并会届时到城门外前来迎接。从对方思念自己着笔来表现自己之思，亦抒情一妙法。而且设想巧妙，入情入理，很是精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