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怜 也不可恨
因为我不是你
我明白抛弃 也明白逃避
可就是无法分离
这个春天似乎要短些,来得快,去得也匆匆,雪还没融化净,春天的使命就完成了。
天气里有点夏天燥燥的热度了。
那天,楚秀秀终于可以换上很单薄的衣服,她的心情变得高兴了,北方冬天的漫长真的让人无法忍受,而且在整个冬天,人的心情总是被单调的雪的颜色所左右,人们甚至都不能自由的呼吸,走动。
人们在雪地里只能慢慢地而且要小心地行走,人们无法畅所欲言,因为呼啸的西北风会让人窒息,所以在长达近五个月的冰天雪地中生存的人们,人们大多喜欢做的事就是一家人围在火炉前,吃着瓜籽,说着闲话,感受着热气腾腾的家的氛围。东北男人喜欢在这样的时候喝点白酒,醉眼朦胧中,看着老婆孩子围在他的身边,那幸福感就弥漫了整个冬天。
可楚秀秀在这整个冬天里并没感觉到所谓的幸福,她每天忙得辛辛苦苦象只陀螺一样转过不停。
儿子每次看到她,都要捧着她的脸亲个没完,嘴里还嚷嚷着最想妈妈。儿子会背好多诗,看到妈妈高兴,就背给妈妈听,一个星期只有二天时间在家里,那是楚秀秀最幸福的时刻。
看着儿子的变化,楚秀秀所有的委屈都没有了,楚秀秀很累的时候就会悄悄告诉儿子:"妈妈会给你准备一个大大的房子,你在那里不知有多快乐。"
楚秀秀以为过了这个冬天一切都会重新开始,她希望杉树还能象以前那样生龙活虎,那么有信心,没有什么能吓倒他。
在一个朋友的婚礼上,楚秀秀遇到了杉树的同事,楚秀秀没有说她是杉树的妻子,只说她和杉树是同学,杉树的同事说杉树出了点事,不过不是什么大事。
楚秀秀看他有点闪烁其辞,知道这其中肯定有些故事。
那一晚,楚秀秀一直和她坐在一起聊天儿。
到后来,杉树的同事到底说了实话,归根结底,不过是同事之间互相倾轧的结果,不用说,杉树是一个失败者的形象。
她终于明白杉树为什么颓唐的原因了,可尽管明白了,楚秀秀的心里却不能释怀,他受了这么多的委屈,为什么没有在他面前透露一点呢。
以前的杉树在楚秀秀的眼里几乎是无所不能,几乎是没什么能难得倒他的,即使有些不如意,在杉树看来,那也不过是一个小插曲而已,和楚秀秀说起这些烦恼,也是连说带笑的,好象这世间真的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他象是已经无法从那种郁闷的感觉中走出来了,每天看着楚秀秀,眼神是那样的陌生无助,茫然无措。
有几次她早早回来,做好饭菜,想好好和他聊聊,可杉树基本上不回应她的话题。有一次,楚秀秀过生日,和杉树到一个酒店里定了烛光晚餐,楚秀秀以为在那静静地环境里,总能让他回忆起着以前的事情来,可结果呢,杉树似乎已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在那坐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急着要回家,一进家就冲到电脑前,一开机,屏幕上那个小企鹅就会一闪一闪地晃动着,他盯着屏幕,眼神一下子变得热力四射。
楚秀秀知道,如果他再这样下去,肯定要出问题的,在虚拟世界里呆久了,会对现实有一种厌倦感,最后会导致脱离社会的正常轨道,这是一种心理上的疾病,这种病对于象杉树这样偏执的人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楚秀秀很怕这种生病的感觉,因为她自己就是从鬼门关上捡了一条命回来的。
当时她的主治医生就说过,象楚秀秀得的这个病,他们医院以前只收治过一个,而且那个人已经死了。
楚秀秀不是个怕苦怕累的人,却极度厌恶死亡的感觉,她怕那种死亡所带给人的冷寂、凄凉,楚秀秀害怕灵魂在空中游荡,没有归宿的感觉,那是没有家的感觉呀。
可是现在,楚秀秀却有了没家的感觉。
房子的钥匙到手时,楚秀秀特别高兴。
在房子没完工之前,她去看过好几次,可真正建完了,她却一次也没去看过,她想留给自己一些念想儿,让自己把这个房子上百次的加以想象:那将是一个多么温馨的家!儿子,丈夫,一家人,其乐也融融呀。
打了电话回去告诉杉树:"房子的钥匙到手了!"
"是么?这回你高兴了。"
"难道你不高兴?说的什么话。"楚秀秀责怪地说。
"终于可以结束了。"杉树叹息。
楚秀秀也笑:"是的,一切都可以结束了,这么多年的漂泊动荡,终于可以让我们安心过日子了,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安居才能乐业嘛。"
杉树又长叹了一口气。
楚秀秀没理会杉树的感慨,因为杉树近来常常发出这样的喟叹。
有一次,楚秀秀说:"你怎么象个小老头一样的叹气。"
杉树又叹了口气才说:"这就是生活,生活中哪有那么多高兴的事,有的都是烦恼。"
楚秀秀说:"晚上咱们出去走走,别做饭了,我们有多长时间没一起出来吃饭了,几年的时间,我们都已经忘记了做人的快乐。"
在那个曾经常去的火锅店前看到楚秀秀的时候,杉树说:"也真巧,今年是这个世纪最后的一年,你看街上多热闹,还有几个月才到呢,怎么这么多的人在为它忙活,连住宅区的宣传栏上都写着"世纪之约"。"
"我们住进新房里去等着跨世纪,那多好!太有纪念意义了!"楚秀秀忽然觉得前景一片光明。
"有那必要么?在哪呆着不都是过年,又不是几岁的孩子,过年还这么新鲜。"
"在千禧年,我们的喜事也是我们人生最大的事,有自己的房子住了!这还不让人兴奋呀?我们最苦的时候都过来了,马上就会有另一番景象了。"
"秀秀,你认为只要有了房子我们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么?"
"当然了,我们现在不就差在房子上么?你原来不也说过,如果有一天有了自己的窝,那才真正是家的感觉。"
"我这样说过么?"杉树象是有些迷糊了。
"杉树,怎么搞的?我觉得你这一年多的变化太大了,我们似乎不能再象以前那样,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以前即使我们生气,可到和好的时候,我们的心里也不会有什么隔阂,可现在,很少吵架了,却没有了心贴心的感觉。"
"我也有种感觉,有时,我觉得你离我很远,更多的时候,觉得自己很孤单,谁知道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但愿我们以后都有自己的快乐日子。"
"自己的快乐日子?难道我们的快乐不是一起来享受么?"
杉树苦笑:"我们象是有了代沟一般,我总是赶不上你的脚步,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太紧张也太累了,我想歇歇了。"
当时的楚秀秀决没有想到,那时的杉树已有了离开她的想法,所以他才会变得那么古怪,才会说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
可是那时,楚秀秀的反应太迟钝了。她决没有想到,和她生活在一起近十年的杉树会有这样的令她始料不及的想法。
楚秀秀并不是对自己的婚姻一点遗憾都没有,偶尔,楚秀秀也会想,世上的姻缘怎么总让人感到了那一点缺憾。好在楚秀秀明白世上花好月圆的事太少了,所以从不在婚姻上去苛求,她知道老天爷也不可能单对她网开一面,但楚秀秀也是个做事认真的人,她不会因为这点遗憾而轻易放手这段感情。
她始终认为婚姻就象一项投资,两个人中哪个投入的多,哪个在婚姻中就更被动,因为他或她付出得多,就不敢轻易地做出决定,因为一旦做出决定,结果只有一个,肯定承担的风险就是最大的,很可能是血本无归!如果放弃这项投资,就意味着失败,那感情消耗最大的人只能是欲哭无泪的下场。而一旦对方放弃这项投资,对方因为投入得本来就少,斥资的结果就是投资大的一方会因此元气大伤,而投资少的损失也就不会那么惨重。每次想明白这个问题的时候,楚秀秀就告诉自己,虽然这婚姻多少会让自己有些不满意的地方,可是,楚秀秀不是个浪漫的人,所以,楚秀秀心里即使有陈朴的影子,她明白,那也不过是镜花雪月,对她来说,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那天晚上回到家时,杉树忽然说:"我最近睡眠不好,想到宝宝的房间里去睡。"
电脑在宝宝的房间,杉树肯定是想上网的时间长些,又不影响楚秀秀的休息,这也无关紧要,只要他高兴。
以前,只有在周末的时候,杉树才会不情愿的搬到宝宝的房间,为这,杉树必定要在送走孩子之后,立马要找回自己的损失,他说他不能容忍晚上睡觉时不能搂着楚秀秀睡觉。
可那天晚上,楚秀秀一个人睡着一张大床,却感觉到无比的寂寞。
以前她是多么盼着这样的机会,从结婚到现在,这张大床一直是拥挤的,楚秀秀在这张床上,既要在周末充当一个好妈妈,平时又要承担为人妻的责任,而现在她梦寐以求的事情得以实现的时候,她却无比的失落。
一个人在大床上翻动,她无法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觉得两颗心不能再象以前那样的融洽了,也不可能再有那种心心相印的感觉了。
睡得很晚的楚秀秀,在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对着镜子,忽然看到一个面目浮肿、脸色苍白的女人,而这个女人就是楚秀秀?楚秀秀被自己的样子吓了一跳,那个清新亮丽的楚秀秀那里去了?那个健康的无心机的楚秀秀哪里去?镜子里的她有了几根白发,那么触目惊心,以至于楚秀秀走在上班的路上,心里还在被这颓丧的感觉所震惊。
楚秀秀对杉树说起装修房子的事,他说他可管不了那么多,因为今年他教高三,上一届考得太好了,所以这一届的老师就感到压力特别的大。他这一声明,楚秀秀也没办法,杉树是这样的人,他说不做的事,你就是磨破嘴皮子也没办法,这一点,她早领教过。
楚秀秀肯定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管这事,实际上,这个时候楚秀秀已正式和那家广告公司签约了,业务很多,有时要在单位搞到很晚。
只好找了家装潢公司,隔三差五的看看。
楚秀秀一天到晚都在办公室里忙碌。
家里有电脑,本可以回家里,可她好象已经习惯了这种冷清,一个人在静寂的黑夜里思想做事。
空荡荡的办公室,尤其是冬天,人都走了,热气也被带走了,她一个人吃着盒饭,因为回到家里,杉树也不会给她留饭,况且一搞又不知到几点。下大雪的时候,外面的大烟炮儿刮得象狼叫,等楚秀秀赶完手里的活,坐上最后一班车往家去的时候,看着眼前的霓虹灯在闪烁,看着这一切,楚秀秀的感觉是麻木的,她只想快快地躺在被窝里,那被窝里有杉树的体温,有着他们的气息。
那个暂时的家对楚秀秀来说,它的魅力是如此的大,每每看着那黄黄的灯光,杉树的影子在窗前晃动,楚秀秀就觉得真是见到亲人的感觉。夫妻如果生活在一起几十年了,可能男女间的激情没有了,可沉淀下来的却是浓浓的化不开的亲情,楚秀秀对杉树就是这样,那种激情的东西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远,但两个人相依相守的感觉却让楚秀秀觉得为这个家付出再多的苦也愿意。
有一次,楚秀秀回来时,看到儿子的房间亮着灯,好象还有人说话,她推门进去,却发现杉树戴着耳机,嘴里还在说什么,竟然自顾自地笑出声来。楚秀秀站在他的身后,听到这很久没听到的笑声,一股凄凉的味道堵塞在胸口,杉树竟在用语音聊天儿!和一个从没见过面的人聊天儿,甚至不知是什么样子的人,竟能让他恢复到从前的快乐?
楚秀秀真是觉得无话可说,也真的什么也不想说了,她转身出去。
我不可怜 也不可恨
因为我不是你
我明白抛弃 也明白逃避
可就是无法分离
没想到,楚秀秀竟然是在搬家的头一天才知道杉树并不打算和她一起搬走!
楚秀秀在整理东西的时候,杉树一直站在边上,看到她整理衣物。
楚秀秀发现,杉树自己的东西都已整理完了,甚至他的书都码得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边。
楚秀秀还笑他:"怎么只整理自己的东西,也不帮帮我,看我忙成这个样了,你也不心疼?"
楚秀秀边整理东西边想,以前他们的东西不是放在一起的么?什么时候分得这么清楚的?
楚秀秀看着在边上不肯伸手帮忙的杉树,心里忽然有了一点慌张的感觉:"杉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你不会真的有什么事吧?"
杉树说:"我会有什么事?"
杉树并没有看楚秀秀的眼睛说话。
楚秀秀停下手里的活,呆呆地坐在那里。
杉树也没说话,俩人都没有了动静。
一定是有什么事!这太反常了,这么干净整洁的屋子,一点儿都不象是胜利大逃亡的样子,好象还要在这过很久。楚秀秀心里想。
头几天,过"十、一"的时候,杉树放了假在家,楚秀秀就和他说过,马上要搬家了,得准备准备。
可看看眼前这一切,根本就没有搬家的感觉,杉树把他的东西都摆在一个他们平时不怎么用的靠墙的柜子里。
甚至前几天,杉树上街看中了一幅画,没商量就买了回来。楚秀秀刚看到的时候,还以为他为新家买的,看看画的色彩说:"让你到新房子去看看,你不肯,你这画的色彩和新家也不般配。"
可是,第二天,杉树却把那幅画挂到了墙上。
楚秀秀低头想了很久,抬起头来再看杉树,杉树似乎也不想躲避了,但他的眼睛也没有看着楚秀秀,望着窗外,冷静得可怕。
也许他没有想到今天就和楚秀秀摊牌,还没有想好如何向楚秀秀说清楚。
楚秀秀知道现在问什么都没有用了,因为不说话就意味着默认。
还用得着说什么呢?看他的架式,这想法似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楚秀秀忽然有种透心凉的感觉,这就是和自己同床共枕的男人?一个曾说过要好好过日子,一起白头偕老的男人!可是却在半路上,不知看到了什么好的风景,厌倦了旧风景,于是,他便自作主张地要毁了前面的约定,要去看新的风景,这谁也挡不住。
楚秀秀起了身,围上围巾,站在门口,对杉树说:"什么时候想说就打我手机。"
楚秀秀把自己收拾出来的东西简单归拢了一下,拎出了门。
她始终没看杉树,也许只要看那一眼,楚秀秀就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会声嘶力竭的大叫,还可能去撕扯杉树,楚秀秀猜想自己会做出一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来。
可楚秀秀最终还是沉默地走出了家门,但她的内心却燃烧着怒火。
秋风已一天紧似一天,黄黄的叶子已落了一地,楚秀秀站在那,不知自己要到哪里去。
周一送儿子走的时候,儿子还问:"下个星期回来的时候,是到新家去么?"儿子在幼儿园的时候就全托,现在上一年级了,又是寄宿学校,所以家是他心里最美好的地方。
楚秀秀说:"差不多。"
儿子上一年级了,可是,上了学的儿子似乎更喜欢和妈妈撒娇,搂着她的脖子说:"妈妈,如果到了新家,你会不会还和我在一个房间里睡。"
楚秀秀看了一眼杉树,对儿子说:"这要问你爸爸,他要同意,我们就还在一起。"
儿子就又去磨杉树。
如果儿子到了新家,却看不到爸爸,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楚秀秀在外面转了很久,后来打车来到新房。
打开了灯。
前几天一结束工程,楚秀秀就请了几个人来把屋子彻底的打扫了一遍,屋里显得清清爽爽,这家装潢公司给他们单位里的几个人的新家都装修过,口碑不错,验收的时候,楚秀秀也基本满意,觉得钱花得不冤,后来往房间添置东西的时候,楚秀秀却觉得很累,因为设计的风格约束了她买东西的品味,所以每件东西都要再三比较,看看是不是和家里的相配,就连墙上的壁画,都不知走了几家才确定,虽然只是一些小饰品, 楚秀秀却做得一丝不苟。楚秀秀不知为什么对这个新家寄予着很高的希望,也许以为寻找了那么久的幸福可能就在这里呢。
有一次,杉树下班的时候,给楚秀秀打电话。
楚秀秀当时正好在他们学校边上的一家店里看花瓶,杉树就过来陪她一起看,杉树那天表现出奇的耐心,看着楚秀秀一家一家的看,看花色,看价钱,要是平时,杉树一定会显出不耐烦来,甚至会和售货员斗嘴,象个好斗的公鸡,一个劲抖着身上羽毛。
可是那天,杉树很安静地站在楚秀秀的身边,直到最后买完,杉树帮她拿了东西走出那家店,杉树都没有说一句嫌烦的话。
楚秀秀早该看出来,杉树已另做了打算,这是多么明显!该有挺长时间了,杉树绝不是以前的杉树了!不是那个争强好胜、好较死理、不服输的杉树,现在的杉树,完全是另外的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