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落花驮着八哥又往路十三洞处返,半路遇见了丁冬两位师父。两位师父一前一后正边走边唠。冬阿大一抬头看见了奚落花,忙喊徒弟。奚落花虽然知道八哥着急,但不能乱了礼数,这是地面,不是地下,一想到地下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禁脸颊绯红,扭扭捏捏。
冬阿大是向奚落花询问洞里二人分散后的所见所闻。奚落花不敢隐瞒,一五一十仔仔细细讲述一遍。讲完之后又从怀里掏出顺手牵羊拿的那件东西。这件东西自奚落花攀爬铁链时便揣入了怀中,至今还没来得及细看。不料这一掏竟掏出来两件,一件似是道家常用的先天玉八卦,此物小巧玲珑,还没有奚落花的小拳头大,上面八门符号排列分明,只是本应是中间互吻的一黑一白两条小鱼,只留有一条黑的。本应嵌着白鱼的地方空空如也。也看不透这东西因何会在黑暗里放光。另一件东西奚落花认得,却是棺材碎裂后散落下来的一块儿晶莹透明的冰块儿。怀里揣了这么久没被融化掉,倒也是个奇迹。
冬阿大伸手抢一般拿过冰块,对着太阳好一通观察。冰块映着日光竟然七彩闪现逼人二目,却没有一点要融化的迹象。
冬阿大半眯着眼睛边看边对奚落花道:“傻孩子,这是宝贝呀,这是产自天山山脉的冷玉啊!此玉只能在寒冷刺骨的地方存留,见不得火焰。火暖玉凉,二者相遇,冷玉定然碎裂。这般大小的冷玉,天下也找不出几颗来,这是倾城都难换到的宝贝呀。”
奚落花一听,后悔得直吧嗒嘴。这要多摸出来几颗多好哇,赶明儿个也找个大镇子,也组织一帮乞丐,自己当头,那多美呀。又一想,不对吧?棺材就是用这东西做的呀,天下怎有那么昂贵的棺材,这要是拎出一块棺材板还得了,那得换多少城池啊。一脸怔仲对冬阿大道:“大师父,这东西有那么值钱吗?”
“有,当然有,你想啊,温玉到处都有,谁帽子上宝剑上甚至腰带上不镶嵌几颗呀。但冷玉就不同了,天下本来就没有几颗,有也藏在皇宫里。你没听说温凉如玉这句话么,温者温玉,凉者冷玉,不能促一而谈。可惜世人多半没见到过冷玉。温玉入手虽凉,但一会便随了你的体温,冷玉却不,它一凉到底,你就是把它扔到火里,它也是凉的,除非粉身碎骨,这种刚烈也像征着始终如一的极至。一提温凉如玉世人都以为说的是温玉,要这样讲来,这句话就应该改为凉温如玉,必竟温玉是先凉而后温么,即然都说温凉如玉,很显然说的是两种不同的玉了。
奚落花对咬文嚼字最是反感,见大师父托着别人的玉侃侃而谈,也不还给自己,忙用手中玉八卦换了回来。嘴里掩饰道:“看看这个,再看看这个,这个棺材里可只有一块呀。”
冬阿大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又塞回给奚落花。道:“这东西连温玉都不是,嘛用没有,只配免免强强给我当个吊坠。”
奚落花大感懊恼,顺手就要塞给大师父。忽见丁老三也伸出手来淡淡道:“花儿,你给三师父吧,三师父好像能用上。”
冬阿大也探头探脑贼眉鼠眼地往奚落花手上使劲。
奚落花聪明伶俐,一看就看出了门道。啊哈!你们骗我呀?骗我——好。我也骗骗你们。握着八卦探手入怀,看着好像要揣起这个东西,实则在怀里摸了摸,冷玉可得留着,银子,银子也不行,再摸,嘿,摸着一枚铜钱。嘴里轻声嘟哝道:“这玩意从死尸身上拿来,定然粘染了晦气,就……”
哥俩还以为小妮子要给他们二人中的一个。不料奚落花一扬手,“嗡”远远扔到草丛深处去了。
冬阿大恰似狗撵包子,“嗷”一声就扑了过去。
丁老三也往那跑,跑几步又走回来,对着奚落花嘿嘿笑。丁老三眼神多锐利呀,早看清奚落花抛的是一枚铜钱,跑几步不过是下意识而已。
冬阿大找不到东西,弯下腰找,弯下腰也找不到,后来干脆趴下找得咧,找地那个聚精会神、那个忘我、那个专注、那个累呀。
丁老三不忍大哥再受刺激,轻轻呼唤大哥。冬阿大理都不理丁老三。继续找。
丁老三只好大喊一声,“目曰呀,你在这儿呐。”
冬阿大蹭蹭蹭几步就窜了过来。如同刚吃完了远处那个包子,又跑回来要第二个一样。嘴里一迭声地追问:“哪呢哪呢,在哪呢?”
奚落花只好从怀里掏出那片玉八卦。
冬阿大长长吁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丁老三道:“你也知道目曰呀?”
丁老三点点头。
鸟在奚落花肩上急坏了,心说还磨叽什么呀?快走哇。但是不敢催,鸟看人下菜,分是谁,催急了小妮子一生气,撒手不管就坏了。
冬阿大盯着徒弟手里那块玉八卦,缓缓道:“花儿,大师父实话跟你说了吧,你手里拿的就是目曰。”
“目曰?目曰是什么东西?”奚落花非常地不清楚。
“目曰是一本书哇,是从古至今唯一留传后世的一本奇书,其地位与价值远远高过奇门遁甲,奇门遁甲世上有几人能看得懂啊,目曰不同,只要你识得字就看得懂,说地再粗浅点,一目大师所有超乎人类的异能,大多出自这里。”
“不对,不对。”奚落花摇头打断大师父的话。“第一,您对我说过一目大师,师从什么山什么子。第二,这只是一块玉雕的八卦小牌牌,也不是什么书哇。”奚落花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师父,唯恐落下大师父一个手势或是一个眼神。
冬阿大点点了头,“你问得好,一目大师虽然师从天山的玄玄子,但他教的都是什么呀,无非打坐炼丹,长生不老,大隐小隐罢了。此书是什么呀,是涵盖天下万万苍生去向,指点国家运道升旺,关乎民族存亡,振兴富甲一方的奇书。说的是大道理,讲的是大智慧。小老道怎能和奇书相提并论呢。书中镇山封水,抑恶扬善,持正摄邪,一一罗列。你说你手里只是一块小小玉八卦?错!没有它,便找不到目曰。”
奚落花本来听得张口结舌,痴呆发楞。当听到最后一句时,“扑”登时泄气了。说了半天,合着我手里这东西只是个引子啊。
冬阿大对徒弟的一脸不肖很气愤。又怕徒弟一生气真把这宝贝扔大野地里。张着嘴喘着粗气,看着奚落花。
丁老三对奚落花道:“花儿,你说洞里的棺材放反了是不对的,棺材就那样,上大下小,不过那个人趴在棺材里也是不对的,这样一来,对其身后子孙极其不利。其后果大半会导致后世子孙身居广屋大厦而无立椎之地;手捧金饭碗却干着要饭的营生。时时坎坷,事事不顺。我猜呀,死尸一定是在不顾一切地保护玉八卦。”
言下之意人家死了都这么关心此物,宁肯家道败落也不教常人得到。照此推理,此物定非凡品,你可千万要保管好,感觉办不到就快点给我。
冬阿大听得分明,不由向丁老三一伸大拇指,道:“三儿,看不出来,你还真有眼力。”
丁老三很不好意思地道:“实不相瞒,大哥,我这都是从你写的那本书里看来的。”
冬阿大登时嗔目而视。
冬阿大强忍两面夹生的怒意,不疾不徐地接着道:“花儿,幸亏你翻了死尸一翻,非但翻来了一本、一本马上就要到手的奇书,而且变相帮助尸体后人一个大忙。从此这尸体后人便会飞黄腾达,起到翻天覆地的转变。”
奚落花轻轻松了口气,本来还对打破棺材抢人东西耿耿于怀,此时不免放下心来,再也不惦记那具尸体了。
可惜你不惦记有人惦记。
冬阿大继续道:“那具尸体想必和这本书大有渊源,不但如此,说不定他和一目大师也有关联。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亲戚倘或朋友……都不怎么像呀?”冬阿大搔了搔头,用只教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难道真如传说中讲的那样,他们是一对夫妻?”
鸟实在忍不住了,一蹦,蹦到奚落花脑袋上,站在上面就不消停,自言自语叫:“咦,在哪!咦,不对,咦,那!咦。”
“别咦了。”奚落花晃动脑袋气呼呼地道。
手拿玉八卦,不知给哪位师父才好。两块就好了,一人一块。想了想,给谁都不好,不得罪这个便得罪那个,干脆谁也不给,揣怀里。
往边上挪了一步,侧着身子躬着腰。这是弟子逢师、礼让先行的姿势。哥俩大眼瞪小眼,一对视,走吧。以后再说吧。反正这东西徒弟已经知道了重要性,不能随随便便给丢喽。
二人嘁嘁喳喳并肩而去。
“蛋是那么好找地么?”
“闲着没事你下哪门子蛋啊”?
“娘说的就对,丢了再下呗!”。
奚落花走一步数落八哥一句。
八哥这个气呀!这哪是帮手啊,分明一个事儿妈,唠叨起来没完没了。
八哥忍着气,细声细气地分辩,“妹子,再下也下不出来呀。”
奚落花登时止住步伐。
八哥一看……不好!这丫头打算反悔不成。
没想到奚落花气呼呼地道:“你别骗我啦,谁不知道哇,鸡一年能下好几百枚蛋。你别跟我说连它的零头都下不出来啊。”
八哥一听小破妮子将话说得死了,后路给堵个严严实实,分明不容自己分辩。再说也是,若说下不出来,岂不连鸡都不如了吗。
八哥最看不起鸡了,长那么大俩翅膀,都飞不起来……
可是……可是……,真下不出来么。八哥急地眼泪都要淌出来了。
唉!做鸟太不容易了,肚儿里有蛋也愁,肚儿里没蛋更愁,愁个蛋嘞!
一人一鸟一边打嘴仗,一边往崖根走来。这里是八哥认定的第一事发现场。
非常巧的是第一事发现场还有一个人。此人在崖根忙上忙下,已经忙出了一头大汗。奚落花仔细一瞅,原来是路十三。
路十三忙着抠他的上古兵器——藏天盾。当年分明是砸进去四面,怎么现在就剩下两面啦?难道当年用力太猛,直接给打进山腹之中了?这可怎么往外抠哇?怪只怪当年火气太盛。
路十三抠抠撬撬、挖挖敲敲。俩盾子在岩石里呆得似乎有了感情,恋恋不舍离开,宛如生根一般。急地路十三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
这也就是藏天盾,错一个早不抠它了,太痛苦啦。
路十三擦擦汗,一屁股坐石头上,先喘几口气吧。一手从屁股底下抽出半片胳膊袖,暂做扇子用,扇扇风,落一落头上汗水。正扇得性起,一扭头看见了奚落花。路十三扇不下去了,该看的和不该看的恐怕都教人看去了。
奚落花面红过耳,恨死了肩上的八哥,没这鸟能看见那鸟吗?羞死个人啦!奚落花啐了口唾沫扭过脸去。
路十三急忙把屁股扭一边隐藏好,吭吭哧哧和奚落花打招呼。
“嗨……有事?”
奚落花:“没事儿。”
依旧背着身子。
路十三:“我正抠呢。”
奚落花:“接着抠吧。”
路十三:“不急不急。”
奚落花:“别介,该抠还得抠哇。”
鸟看看这个,瞅瞅那个。脖子都扭酸了,心说你俩抠哇抠地,抠什么呀?
路十三垂头丧气地道:“抠出来也没多大意思啦,一抠就掉碴儿,肯定是放置太久,极尽腐蚀。糟烂啦!”
奚落花依然背对着路十三,说:“那就不抠了吗?”
“是啊。”路十三叹口气。“抠出来也只有卖给药铺当龟板入药,做不得兵器了。”
奚落花晓得路十三在山洞之中,曾经卧冰凿穴救过自己。耳听路十三无可奈何沧凉的语气,心里没来由一痛,暗想:我是不是应该帮帮他呀,可是能帮他什么呢?不如回去向三师父借一条裤子,来给这汉子换上。想罢迈步就要往回走,忽听肩头八哥语调尖尖地叫道:“妹子儿,正好儿,他那盾我那窝,我那窝他那盾都一块儿呢。”又叽叽歪歪对着路十三叫:“小贼儿,咱一块找吧。”
奚落花明白八哥的小小心思,难得能想出这种两全齐美的办法,一旁沉吟不语。
路十三本想把盾抠出来,出谷去找玲珑师太讨个公道。万没料到藏天盾这么不禁放,抠得心灰意冷。听完八哥这句话,就又惦记另两块没见面的藏天盾,又生出点希望。死马权当活马医吧,万一真找出一块能用的也说不定。于是大声道:“好,你们稍等,我先拾掇拾掇。”手上半截袖管就别用了,遮也遮不严屁股。脱下身上汗衫腰中一系,还行,如战裙相妨,扭了扭屁股,路十三很满意。
奚落花前面带路,刚要迈步,肚子里“咕噜咕噜”,忽然打了两个响鸣。猛地想起自己已经一天一夜滴水未进。
路十三耳尖,听得一清二楚,忙一溜烟跑回洞里,眨眼之时拿一块白面馍馍出来,伸手递给了奚落花。
奚落花垂着头,即不敢正眼看路十三,也不好意思接那馍,但人家把馍都送到眼皮子底下啦,就差喂了,不接更不好意思。只好伸手接过馍来。馍一入手,手感就有些异常,放嘴里一咬,“呵”,就差那么一点牙没硌掉。奚落花气得涨红了脸,“吧唧”把馍抛到了地上,把地上一块石头撞了个咧趄。
路十三正一脸幸福地看着奚落花,忽然恍然大悟般道:“对了,这馍需要在嘴里含一会的,稍稍硬了点。”
“何止硬啊,它就是石头。”奚落花捂着门牙唔唔言道,“你平时就吃这个?”奚落花问路十三。
路十三点了点头,说:“你有所不知,二丑哥给我送饭没个准点,时而一天一次,时而两天一次,有时候盼了七八天他才来一次,他来的次数多少,应该取决于你们吃剩下的饭菜有多少;你们没的剩,我就没的吃。这样饿了我几回以后,我就想出来一个妙计,每次我只吃上一次送来的,一次压一次。粥不好放,光留馍,你咬这馍估计留得久了点,稍微硬了点,不过这东西吃下去很禁饿。”路十三一本正经地对奚落花道。
奚落花闻听,登时回想起,每当大家吃饭的时候,如有饭菜剩得多,丁老三必要嘟嘟哝哝埋怨,说大家不珍惜自己的劳动成果,这可都是我从谷外一步一步背回来的呀。有时候招呼徒弟落花,宁可撑死人也不占着盆,咱俩比比,看谁吃的多。二人常常风卷残云。现在回想起来,每当自己吃得直不起腰的时候,便也是路十三使劲勒裤腰带的时候,怪不得有些时候娘把饭菜做得即量大又难吃,一到这个时候,丁老三没有胃口不说,余下几人更是吃得无精打采,原来是娘有意留给路十三啊。
奚落花鼻子有些发酸,伸手要过路十三在地上捡起的馍馍。边往嘴里送,边扭过头去,泪水莹莹已是满眶。
做啥也不能做囚犯,没啥也不能没自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