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月常年扮作小家碧玉模样,此番看到大海心胸大开,沿着海岸沙滩疯狂飞跑,又喊又叫又笑又跳。
那两位更直接,直接就跳到了海里。
冬阿大拄腮蹲在海边,嘴里念着三哥,脑袋里想着三哥,害得对眼前美景直如未见。
当几人重聚海边,太阳也恰恰落山,徒留一抹余晖映在一卷云彩上面,那卷云彩被晚霞映得灿烂辉煌,余光折射到海面,映射波光鳞鳞煞是美丽。
舍月人在岸边,目光依然在海面上流连。
那两位寻僻静处拧干了衣服,静静站在冬阿大的身边。
海水含盐,泡过海水的衣服似被浆洗过一样,穿在身上走起路来哧啦有声,磨得二人腿肚子血丝乍现,越动磨得越厉害,又不能将衣服尽数脱去,毕竟这儿还有一位大姑娘。
叶流水疼得直咧嘴,此番才晓得海水的厉害。
冬阿大坐在海滩。沙滩被白日里的阳光晒得温暖适宜,沁凉的海风迎面吹来,疲劳尽消。
见三个年青人趋于平静,冬阿大呵呵笑言道:“玩够了?玩够我们可要办正事啦。”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舍月急忙收回目光,打足精神,心想可不是吗,驼峰岭尚在官兵围困之中,我怎有心思肆意消遣。半感激半不好意思地对冬阿大微微一笑,将手中好不容易拾到的几只贝壳抖手抛了出去,整一整面色,听冬阿大往下说。
冬阿大见三人目光齐聚自己一身,意料之中地点了点头。智者多不骄傲。
冬阿大目注叶流水,慈祥地道:“叶先生,请把那八句偈语再说一遍,我们一起寻根溯源,从头开始。”
舍月暗暗点了点头,姜就是老的辣,估摸冬老头已经从中寻到了些许端倪。一边清了清喉咙,众人目光自然被她吸引。
舍月是怕叶流水面对沧海,诗兴更浓,背起八句偈语再加上什么之乎者也,不如自己念给老头听。
“东临沧海……”
“停。”冬阿大以手示意,出口喊停。“我们一句一句拆解,免得漏掉线索。”冬阿大面色凝重提醒舍月。
“沧海,这里就是沧海,东傍,应该是东方的大海边。”
冬阿大一面逐字推敲,一面示意舍月继续。
“有山为泽。”
“这一句很好理解,有一座泽山。”
“雾升凸凹。”
“这句什么意思?这句矛盾啊?”冬阿大一边提醒舍月一边将目光移到叶流水脸上,心想这书呆子干别的不行,拆字解谜应该差不离吧?
叶流水负手站在冬阿大身旁,正悄悄欣赏晚霞中的舍月姑娘,夕阳余光橙红,映得舍月鬓发间的蝶钗缤纷闪亮,更兼娇媚如花、杏眼含春、罗衣素裹,背倚沧海……哎呀!简直……叶流水心里似乎有一个小耗子拱来拱去,拱得全身****,站在那里跟站在云端差不多,飘飘然忘记了身在何处。脑袋里也想着事儿,但不是大家费解的事,而是自己的事。奚落花那小妮子不是抢你一支珠钗吗?嘿嘿,我又给你偷回来啦,不过不是先前那支珠钗,那支小破妮子喜欢得紧,天天别在脑袋上,不过这块玉佩也妙得很,缀在月儿姑娘裙裾边上定会增色不少,你等着,等我找一个最怡人的时刻送给你。
冬阿大老江湖,尽管一辈子不近女色,但叶流水那色迷迷的样子,怕是癞蛤蟆见了也能一口道破,但凡是个人,一准能看出来。
这小子又酸又色,讨厌之至。
冬阿大败兴地往沙滩上吐了一口唾沫,再不去理叶流水,“凸凹,又凸又凹,还是先凸后凹,雾升——凸凹。”冬阿大喃喃自语,目注海天一线的尽处,忽然眼神一亮,大呼道:“我知道啦。”
舍月连忙追问:“老爷子,您理解此句的含义?”
冬阿大答非所问,自顾自道:“天在上,海在下,海天汇于一线;谁知天高会与海接,又谁知海低能与天连,凸凹之意虚虚实实是也,姑娘不是说泽山上有一天坑么?”
舍月一愣,厉语扬声道:“什么!老爷子你说什么?”
冬阿大闻言顿悔,糟糕糟糕,怎么一得意就忘形啦,又教小妮子揪着我的短处啦,天坑是我偷听到的呀。
好个冬阿大,目光炯炯直视舍月——置之死地而后生,也厉声道:“姑娘也知晓天坑么?”
二人目光对视,直如两军对阵厮杀,你来我往,难分高下。
忽然二人齐齐仰天大笑,笑得叶流水与寨农莫明其妙,迷惑非常。
舍月有意给老头一个台阶下,假意讪笑道:”你老接着说。“
冬阿大晓得姑娘好意,不禁暗赞舍月大度容人,于是便继续侃侃而言。
“凸者山也,凹者坑也,此句可做山顶有一窝天坑,至于雾么,更容易理解,山上坑顶云雾弥漫。”
舍月不由席地击掌大赞:“妙极,妙极,老爷子真神仙也。”
叶流水在旁边这个后悔哟,这句话有那么难猜么?一个字一个字逐一分解不就完啦,看把舍月高兴成那个样子,我也应该留神猜一猜,别教老头一人夺去风头。
“下一句是谓之泽国。”
舍月语音清脆悦耳,宛如风铃晚唱。
“谓,称也,泽国,有水的国家。”叶流水不等冬阿大开口抢先分解。
舍月美目一霎,略有嘲讽地笑道:“叶先生,别傻啦,山上哪有什么国家啊?”
叶流水登时大窘,对呀,山上怎么能有国家呢,看来这一句蕴意极深,太不走运啦,到自己这偈语变难啦。
不料冬阿大居然含首道:“按理讲这样解释并不为过。”仰面目注天空欲隐的流云,悠然叹道:“是不是一个国家,只有见过才知分晓。”
冬阿大对一目大师的传闻知之颇多,异人前辈的所言所想多出凡人所料,没准山上真有一个国家。
国有黑木,启石参合。这两句顾名思意,搬开石头砍伐黑木;缘者志士更无需解释,但三哥是谁呢?
“三哥是谁?”冬阿大目注叶流水,却没想到此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将叶流水也问得呆若木鸡。
“三哥是谁?”叶流水嘴上重复心里暗想:三哥是谁我哪知道哇,我又没有三哥。有三哥只能你有,但你三哥非我三哥,你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舔脸问我,老糊涂了吧你。
舍月也糊涂,看冬阿大一脸郑重,再看叶流水一脸怔忡,大姑娘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哪里冒出来一位三哥呢?
寨农打破僵局,极不自然、非常尴尬地哝哝道:“我、我三哥和他邻居寡妇私奔了,已经有、有四五年光景,不知老爷子你因何晓得?”
那寨农只道冬老头认识自己三哥,只好自抖丑事,答对冬阿大。
冬阿大急忙摇晃脑袋,心想你三哥和人私奔****屁事,我若认识他,我岂不也成了龌龊小人。
“缘者志士,负我三哥。”冬阿大朗声诵出偈语的最后两句。
“负我三哥?”舍月大眼如铃,面露一百二十个不理解。
“哈哈哈哈……”叶流水仰天大笑,“你……你你听错啦,是、是复我山河。”
寨农脸现猪肝颜色,心里大骂冬阿大:干你姥姥,我一没招你二没惹你,你出言诈我干个甚?害我把尘封多年的丑事都抖搂出来,教我今后还如何做人,你个遭天杀被海淹、等着喂王八的老混蛋。恨地寨农舌头根子都嘟哝木了。
“复我山河!复我山河!哈!哈!哈!哈!复我——山河!”
冬阿大状如疯颠,仰天狂笑纵声大喊:“一目大师!你因何不生在今日今时,我青白要给你叩一百,不!一千一万个响头!你去得玉宇琼楼,却还记着给咱汉人留下收复山河的天机,我青白替千万汉人后代及子子孙孙谢您啦!”
冬阿大扑通跪倒沙滩,面对东海无边无际之处,咚咚咚……一个响头接着一个响头磕了下去。
舍月叶流水及那位寨农均不解其意,只道老头突然犯了颠痫,但见老头五体投地郑重其事,头磕得非常虔诚,磕到额头津津见血,看情形若不阻拦,难保真要磕上万八千个,于是急忙纷纷上前,搂抱的搂抱,阻拦的阻拦。
冬阿大双唇颤抖,脸庞浊泪纵横蜿蜒。可想而知内心的激动。
寨农暗想:老头病得可着实不轻啊。不念旧恶,伸出大拇指去抠老头唇上水沟穴,那地方一受刺激,人多半能从颠狂中醒过来。
手还没按实,腰上冷不防挨了老头一记扁踹,“你个混沌无为的闲人,老夫即便骨散筋松尚知复国,尔等休再给我添乱。”冬阿大目眦欲裂,浑身颤抖,不老的雄心被一目大师偈语挑起,心中已掀起万丈狂澜。“元军算什么?蒙古算什么?铁木真又如何?我们堂堂大汉民族,自有天,便在天下生息;自有地,便在地上耕种,又何需蒙古鞑子指手划脚仰你鼻息,老子做够了鞑子奴才!我青白愿以血肉之躯为天下汉人开路,倚仗一目大师不朽的神灵来讨还公道!请大师佑我!”
舍月一指点在冬阿大晕睡穴上,老头应指没了声响,悠悠睡了过去。
舍月一面慢慢放躺冬阿大,一面暗自盘算,身体里的热血已被老头激昂的话语点燃,是啊,我算什么?山寨又算什么?我们汉人被蒙古鞑子欺凌掳掠,从前是杀是抢,如今牢牢骑在我们头顶,汉人伏首为奴,便是西域胡人都要高汉人一等……目注沧海,仰天浩叹:“驱鞑子,复大汉,应先从我来。”
这一夜舍月思绪万千,独自在海边坐了一个通宵。
第二天舍月出手解开冬阿大的穴道,心里怕老头再来昨晚的疯狂举止,谁想老头从睡梦中悠悠醒来,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翻身坐起,“孩子们,起床、起床、起床。”冬阿大一边捋山羊胡子一边叫醒叶流水和那寨农,冷静得与昨晚盼若两人。
叶流水凌晨时分才打了一个盹,整夜净看护舍月了,看舍月神情凝重,海边静坐,又不敢惊扰,徒劳做了一夜护花使者,此番被冬阿大叫醒,感觉凌晨这个盹不如不打,身体愈加酸痛疲乏。
四人在海边洗了把脸,一边分食干粮一边商量对策。沿岸只有几块大个儿的礁石,有泽山也决不会在这里。
最后四人一致认为:应该找一位海边谋生的渔民问问。
四人分开行动,两人一拔,沿海岸线一拔一个方向,日落前再回到这里聚合。
叶流水乞盼舍月跟自己一拔,虽然表情有所流露,但不敢露得太多。偏巧舍月极怕众人误会,强烈要求与冬阿大一伙。
于是叶流水只能和寨农一拔,与舍月冬阿大背道搜寻。
舍月与冬阿大沿海岸沙滩往北,北方目力所及隐约有几座山峰。舍月与冬阿大均是轻功极佳,二人沿着平整光滑的海滩疾行,犹如行云流水,顿饭工夫走了有二三十里之遥。
北方海边果真耸立几座山峰。
舍月走着走着,忽然歪头露齿一笑,冬阿大一见之下忙也以笑回应。
老头额角已经微微见汗,不过冬阿大极其好胜,却不伸手去擦。
舍月微微一顿足,半转娇躯对冬阿大道:“老爷子,我向您请教一个人,昔日五大派聚剿天狼山天狼帮时,群雄被困鹰愁涧,五斧劈开巨石救了五派九十七人的青白居士,您老可曾识得?”
冬阿大一听登时顿脚驻足,边擦额头的汗水边道:“小妮子好利的眼光,老啦、老啦,不中用啦。”
冬阿大虽然没有正面回答舍月的问话,言语中却已经默认。
舍月忽然曲膝盈盈跪拜。
冬阿大连忙伸手搀扶。
“老爷子,谢谢您,若没有您当年那开山五斧,也就没有今天的舍月。”
冬阿大大奇,疑惑地道:“那件事过去足有二十多个年头,怎么……?”意为:你才多大呀,那时候有你么?
舍月一面搀着冬阿大的胳膊一面道:“我爹爹那日也在九十七人之列,爹爹常常将您的铁骨雄风挂在嘴边,是以晚辈晓得。”
“喔,原来是这样。”冬阿大这才点了点头。
“爹爹说救命之恩刻不敢忘,只有将恩人的名字铭记心中以图后报。”稍顿又喜行于色道:“这下好啦,苍天有眼,教晚辈见到前辈真容,待眼下事情有了眉目,还请前辈来驼峰岭做客,以消爹爹数年相思之苦。”
“往事休提,往事休提。”冬阿大谦虚地道,“当年还不是因为我也被困涧中,再者说,若无利器辅助,我八个青白也劈不开那块巨石呀。”
爷俩缓步前行,冬阿大缓缓将当年往事讲给舍月听。
“那时天狼帮残害百姓,犹比胡狗更甚,天下英雄齐聚,要一举剿灭他们,可是那天刚刚进入天狼山鹰愁涧,天狼帮不知从何处觅得消息,从百丈高的涧顶推下两块巨石,偏偏两块巨石严丝合缝,将众英雄进退之路堵得尽失,幸好我持有神兵利器‘开棺斧’,不然,嘿嘿,不然那一次必被天狼帮宵小焚成灰烬。嗳,那都是从前啦,从前的天下英雄多齐心合力呀,如今不成喽,如今少林武当深得朝庭宠信,江湖豪杰貌合神离,劲使不到一块啦。”冬阿大忆往昔思今召感慨万千。
舍月见冬阿大情绪有波动,忙出言叉开,道:“老爷子,您那柄开棺斧可在身边?”
冬阿大右手伸到左肩颈后,拍了拍背的包袱,“在,当然在。”
舍月听罢,一手牵着冬阿大胳膊,一边倒退着与冬阿大面对面前行,一边支支唔唔道:“老爷子,能不能,能不能……”
“你可是要看一看我的兵器开棺斧?”冬阿大笑眯眯地道。
“是呀、是呀。”舍月见老爷子善解人意猜个正着,不禁喜笑颜开,“那可是昔日天下四大兵器之一呀。”舍月赞美地补充道。
“唉,孩子呀,你不晓得,我这件利器来自于千年之前的一座地下古墓,其利在于阴冷凶煞,最喜黑暗,极惧怕阳光,大太阳底下露一次面,便会失掉一分犀利,这样吧,晚上我给你看个够。
“好,那好吧,我先谢谢老爷子。”舍月笑嘻嘻道。
“这有什么好谢的,看一下罢了,我那不成材的徒弟看到时,直如看着一段朽木。”冬阿大边叹息边摇头,心想人和人就是不一样,眼前这个女娃子聪慧贴心多好哇,落花小妮子怎么那样刁钻古怪、精灵难缠呢?多半自己收徒时侯没查皇历。
“朽木?”舍月听不懂个中含意,还认为是老头故意谦虚。
“孩子,快看!那边好像有一个渔民。”
何止一个渔民,居然有两个渔民。
“啊呀!老哥,请问泽山怎么走哇?”冬阿大目注年长的渔民,诚恳地询问。
“泽山?”
那年长的渔民尽管年长,也决没有冬阿大岁数大,见来的老头开口就叫自己老哥,多少有些诧异。观二人衣着光鲜,不似海边渔民,一面重复冬阿大的问话,一面顺手抄起一柄渔叉。
舍月心思缜密,暗道糟糕,别是将我们当做坏人吧?忙腻着嗓子扬声道:“大伯,大哥,我们是好人。”
说完自己都觉着不妥,这话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
年长的渔民手中多了渔叉胆气陡增,大声道:“好人坏人我们自会分辩,你们不是要找泽山吗?”
冬舍二人急忙一齐点头。
“那里就是。”
那渔民用手中渔叉往不远处一片墨绿色的海水方向一指,口气肯定地道。
冬舍二人不由面面相觑。
“呵呵呵呵……”渔民沉声一笑,也不管二人什么反应,居然用肯定的语气道:“你们说要找泽山,告诉你们吧,你们又不信,中原人的心思着实教人难懂。”
冬舍二人心说扯******鸟蛋,那里叫一片深海还差不多,山的影子都没有,放屁都不带味儿。
舍月一紧冬阿大的手,意思是甭跟这种白痴计较,赶紧去别处问问。
冬阿大可不,舍月心思他懂,但荒凉的海边见着个人多不容易啊,再找三天两天、十天八天、半年找不到一个人都极有可能。
远处年轻一些的渔夫也走了过来,手里居然也拎着家伙,细一瞅,喔!原来是根划船用的木桨。
年轻的渔夫目光如炬直视冬阿大,余光微微一划,划到舍月脸上一点儿,于是连忙把闲散目光齐齐带领过去,全副身心死死投注到舍月那张俏脸上……
冬阿大认为此时施展美人计正是火候。轻轻一咳,示意舍月。
舍月面颊陡然飞红,被年轻渔夫火辣辣的目光直视羞得面红耳赤,耳闻身旁冬阿大的轻咳,心领神会,忙弯腰轻轻道了一个万福。
万福这东西是女子施礼中最妙的一种;不亢不卑,即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羞答答模样,又有欲迎还羞的姑娘家袅袅婷婷的媚态。
那年轻渔夫看得用力忘乎所以,脚下一滑,险险跌个跟头,手里那根船桨抛也不是,拿也不是。
“大——哥——”
舍月把这一声尾音拖足,足到自己都禁不住打一个冷战,鸡皮疙瘩暴满全身。
那年轻渔夫久居海边,何曾见过这等阵仗。羞答答的美人娇滴滴的问。就连这样的梦长这么大都没做过一回。
年轻渔夫忽然紧了紧手中船桨,愤然转身面对年长的渔民,大声道:“爹!人家问你什么,你就明明白白告诉人家嘛。”那意思好像说:你不告诉我就告诉,你不让我告诉我便打倒你再告诉,反正是告诉定啦。
年长渔民见场上形势瞬间骤变,骨肉亲生都帮了别人,三比一的阵仗估计应付不来,却把手中渔叉握得更紧,口气反比先前的硬朗亲切缓和几倍有余,似乎要为先前强硬的口气陪不是一般,道:“这位大、大老爷子,不是兄弟不说,泽山的确就在那里,只不过在十余年前的一个暴风雨之夜突然没了,并非兄弟骗您,你们中原人来了就问这事,去年有几个人也问,我也这么答,谁料……谁料他们听完就追着我暴打,说我信口雌黄,要、要把我扔到海里喂王、王乌龟,幸亏我会水。”年长渔民说到最后,眼泪都快急出来了,不知是怕听者不信,还是心酸儿子没骨气,只看几眼美人就能跟老子反目,爹都不认啦。
冬阿大一见此情此景,尽管心里一万个疑惑,也不由抢步上前,口中言道:“我信,我信,我信啦。”
年长渔民手中渔叉一抖,示意冬阿大不要靠近,皱起眉头问道:“你信啦?你真的信啦?”其表情半信半疑。好像是这种鬼话我都不信,你怎么一听就会信呢?“
冬阿大见年长渔夫一派纯真宛如孩童的表情,不由仰天大笑,心中对他所言更是深信不疑。
此地远离中原繁华喧闹,道路闭塞,偏僻荒凉,人人与世无争,其性情必然纯朴天真,全无尔虞我诈。
年长渔夫喃喃道:“信了最好,信了最好。”一边悄悄示意呆头鹅一样的儿子赶紧离开。
年轻渔夫好容易见到天仙一样的美女,哪儿还能挪得动脚,两眼直勾勾看牢舍月,瞅得舍月忸怩娇羞。
冬阿大欲擒故纵,笑呵呵地对渔夫老爹道:“讨扰二位啦,我们爷俩儿不过久羡泽山的圣名,闲游至此,你们忙你们的,我们爷俩儿去那里看看。”言毕用手一指渔夫所说的那片海域,拉起舍月大步走去。
“哎,且慢!老哥……”渔夫老爹见冬阿大没有穷凶极恶、穷追到底的意思,心中一宽,油然而生帮助之心,大声道:“莫去看啦,看也白看,自从泽山一夜之间无影无踪,那地方光落一眼大坑,坑深数十丈,便是我们爷俩儿的水性也摸不到底。”
冬阿大见渔夫果然上当,听其言似乎对泽山知之甚详,怎肯向前再迈一步,倒也不敢转身追问,怕再惊着渔夫,半转身淡淡地道:“看来这趟我们爷俩是白来啦。”说完叹了一口气,拉着舍月懊恼地往回走。
渔夫老爹对爷俩的垂头丧气似乎很不落忍,劝道:“老哥你也莫叹气,泽山消失之前,已经被遭踏得不成样子,没有更好,省得惹些闲气。”
冬阿大一愣,舍月心里也充满好奇,二人异口同声道:“此话怎讲?”
渔夫老爹被两人的男女二重音吓了一跳,惊弓之鸟一样立马又警觉起来,看看冬阿大,再看看舍月,又变成了掩口葫芦。
冬阿大皱着眉头暗暗发愁,渔夫父子定然是被中原来此寻山的恶人打怕了,我怎样才能套出他的话呢?要是奚落花在这儿就好了,那小妮子骗人一骗一个准,饶是冬阿大才智过人,也不免暗暗犯难。
“啊,姑娘,你们问的是那座猴山吧?”年轻渔夫终于抛掉手中的船桨,一边大踏步走过来,一边极认真地对舍月道。
舍月心里清楚的很,知道此人不过想近距离接近自己、仔细瞧看自己罢了,但此机决不可失。
舍月硬起头皮,迎着火辣辣的目光,温柔一笑,热辣辣地道:“大哥——我们要找的是泽山,不是猴山。”
年轻渔夫一听,登时大窘。敢情心灵纯朴胸无遮拦的男人窘起来是这个样子——脚步嘎蹬停住寸步不前、面若关公、呼扇着两片厚嘴唇子干嘎吧嘴说不出话来,一只大手在后脑勺上疯狂猛搔,似乎突然发觉头发里藏了两百多只虱子。
渔夫老爹心疼儿子,发现儿子被人一口问住,急忙帮衫道:“谁说猴山不是泽山。”
这句话冬舍二人听个一字没漏。
年轻渔夫顿时恢复了常态,大声地重复:“猴山就是泽山!我说么,泽山没了,猴山跟着也没了,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儿。”
渔夫老爹一见冬舍二人不象恶人,二怕儿子凑人家近前有失,拎着渔叉也走到冬舍二人近前。
冬阿大知道,这回估计行啦,要没有舍月一而再地施美人计,渔夫爷俩还真难拿下。
渔夫老爹道:“从前的泽山树木苍翠、鸟语花香、泉水叮咚,那……”
“且住。”舍月打断老渔夫的话头,怀疑地问:“大海边有山峰不足为奇,但山峰上因何会有清泉呢?”
冬阿大心说,问得好。
“姑娘有所不知,此山我二十年前常上常下,山大中凹,上有一汪大湖,湖水极深,我常去湖里打捞淡水鱼虾;雨季来临时湖水大涨,有些湖水就顺着山峰石缝涌出来,淌到山角下,再汇流到海水里,那景色要多美就有多美。谁料想没过几年,山上突然来了一群猴子,那帮猴子顽劣可恶,不但祸害山上的山桃野果,还经常偷偷下山。我家从前住在泽山脚下,群猴时常不招而至,家里的物件或拿或扔或损,就连我儿子有一回都好玄被猴子们抱了去玩,幸亏我追赶及时给抢下来,后来没有办法,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再后来不到两年,有一天夜里刮大风下大雨,海浪大得惊人,第二天风停浪静,那山忽然没了,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冬阿大心说奇怪。
舍月心想何止奇怪,简直奇怪透顶。
“再往后一次也没见到过吗?”冬阿大追问。
是啊,舍月心想:常有泽山出现的消息流传江湖,老爷子问的这句才是最关键。
“见没见过?”渔夫老爹费解地转了转略黄的眼珠,“有一年我起早赶海,倒隐隐约约见这里似有一座山峰,只是当时海面云雾奇大,看不太清,不过……不过……还有一回,嗯……应该还有一回。”
冬舍二人急忙异口同声问道:“哪回?”
渔夫老爹用力翻了翻眼珠,费解地看着二人,不明白二人说话怎么这个腔调,无言则全无言,一张嘴就二重问。
用粗糙的大手狠劲撸了撸额头,渔夫老爹匆匆道:“那次我看见海面云雾之中有座山峰,挺像泽山。”
“噢。”冬舍二人互望一眼,紧接着齐声追问:“真的吗?”
这回不但老渔夫警觉,就连年轻渔夫都觉着不对劲儿。
一老一少跟鬼魅一样,问则同问,让人很不舒服,此处距深海又那样近,难保二人不是海里的什么怪物变身。
渔夫父子互递眼色,一齐悄悄后退,渔夫老爹握叉的大手咯咯直响,那是运了大力,二人边退边提防陷入沉思的少女与老头,当退有八九丈远,齐转身撒脚如飞,发力狂奔……
最终渔夫父子还是怀揣满腔恐惧、给吓得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