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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应谢炎凉穷途见(2)

路十三十分不愿见玲珑师太,悄声讲给姐姐听.奚小妹知道二人的过节实难化解,休说路十三,自己都看着她有气。身为徒弟没有办法罢了。姐弟二人洒泪分别。别前奚小妹告诉路十三,弟媳的事包在我身上,姐姐一定给你找一个又漂亮又贤惠的好媳妇。路十三低头不语。奚小妹无言慰藉,只能互道珍重.

时隔三日,丁老三正在庵前指教奚落花习武,忽听有人叩打山门,奚落花跑过去开门一看,竟然是大师父冬阿大,身边还跟着一位漂亮的姑娘。姑娘年龄和自己相妨,看样貌似曾相识,就是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奚落花一头扎进大师父怀里,拦腰抱住,牛犊蹭角一样拱来拱去。拱得一脸疲惫的冬阿大嘿嘿直笑。再调皮再捣蛋也是自己徒弟呀,从前对奚落花的稍许不如意登时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舐犊深情.

姑娘大啦变得越来越美不说,脾气禀性也变得和顺许多。理应如此.

丁老三见过大哥,四人一同步入庵房.

奚小妹见到大哥上山,也是满心欢喜.

奚落花斟茶端水搬凳子,忙得不亦乐乎。偷眼看那位姑娘,居然越看越眼熟,忽悠一下想了起来,驼峰岭下我亲过她呀!这不是银钗被我抢走那位么?没错!肯定是她,颈项手腕都戴着银环,小模样花骨朵一样,不亢不卑宛如一汪清泉,看人专注娴雅。不像自己,看谁眼珠儿都逛哩逛当叽里咕噜定不住.

奚落花心里发虚。一个大师父足够自己头疼,再加上这位……还让不让人活啦!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奚落花拎着茶壶佯装取水,打算迈步出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之际,忽听冬阿大道:"花儿,你过来,大师父问你点儿事."

只好拎着茶壶来到大师父跟前。目光躲躲闪闪不敢直视大师父的眼睛.

"花儿,这里没有外人,你把那块玉拿出来,咱们大家仔细参详参详,看看有无寻找目曰的线索."

奚落花脑袋低垂不起,也不言声。打算给大师父一个暗示。晴天霹雳太干脆,脱口而出非把大师父气个半死,兴许趁机直奔黄泉都有可能。本来连蹦带跳围着大师父转就想让大师父一高兴忘记那块玉。好像适得其反,转地太欢、不太正常,惹大师父起了疑心.

她可不知道冬阿大迢迢千里来到玲珑山,为的就是那块玉。更不晓得冬阿大这些日子的奔波劳苦。那日寻泽山不遇,怏怏而回.伙同舍月与那位寨农齐返驼峰岭.离驼峰岭尚有几十里路程,始闻驼峰岭发生巨变.岭周边方圆十余里皆有蠕蠕爬行饿得直咂舌头的毒蛇。数量之多异常罕见。多得方圆百十里的百姓都去那里逮蛇捕蛇,回家红烧、清炖、腌渍、晾干。当然也有被毒蛇咬的。蛇不像人那样变着花样整治异类,直把人啃到骨头咯牙为止。很多人能在骨头堆里捡到撑死的毒蛇;剜开蛇腹,多能见到人的大拇哥、小拇指、人眼球。幸运的能直接剜出一只臭脚丫子。

官兵早跑啦,影都不见一个,连驼峰岭前峰后峰都算上,没有一个人。枯骨有,左眼蛇头右眼蛇尾的骷髅头也有。甭提活人,带点肉丁的人骨头棒子都见不着一根。

舍月与冬阿大浑身涂满驱蛇药粉,仗着胆子巡视一圈,一无所获。教舍月稍微安心一点的就是:并没有见到大批的死人骨头。证明山寨里的人绝大部分是逃了,但逃到哪里不得而知,四外访听依旧无人晓得。最后冬阿大出主意,邀舍月同往玲珑山,一边寻找其父母一边同奚落花汇合。眼下正是聚义兴兵讨伐瘟元的大好时机,如果能有目曰相助则事半功倍。汉人翻身指日可待!

别看冬阿大一辈子没娶媳妇,就是能折腾。一门心思盼望天下大乱。可惜败家徒弟不争气。

不争气的奚落花低头不语。冬阿大隐隐感觉苗头不对。等到奚落花轻轻摇头时,冬阿大不老的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奚落花吭吭哧哧道:“大——大师父,我、我给弄丢啦。”

“啥——?”

冬阿大顿觉天眩地转,照着奚落花搂头盖脑就是一巴掌。

奚落花两眼上翻,早留意老头这一手,屈膝弯腰,大巴掌挂风走空。奚落花知道老头急眼了,不挨两下老头肯定不会消气,再说师父打徒弟,躲闪不是尊师之道。屈膝下沉跪在地上,爬行两步,头往坐在床沿的大师父怀里一扎,放声大哭。又伤心又委屈。

冬阿大重重一叹,眼光不由自主溜了奚小妹一下,见四妹面白若纸,侧头不语。心中一动,不晓得是四妹心疼女儿,还是气女儿做了错事,反正不管怎样,怀里瘟死孩子跟四妹关系更近一层,这种微妙关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伸手推开奚落花,直如推开一根碍路的木头桩子,迈步走出庵房,到院心透气伤心。

丁老三皱着眉头道:“花儿,你怎么恁不当心?”

奚落花垂泪呜咽道:“我……我……”

奚小妹道:“丢也丢了,还提它做甚。花儿也并非不明事理,她定然天天都在伤心难过,偏偏还要强装笑脸迎合咱们,这样的孩子有何过错,丢玉一事,纯属意外而已。”

奚落花见只有娘理解自己心中的愁苦,一路跪爬过去,抱住娘的大腿号啕大哭。

奚小妹被女儿哭得伤心,不由也跟着轻轻垂泪。

丁老三看着闹心,便和舍月到外面安慰冬阿大。

日暮时分,奚小妹备置一桌上好斋饭。玲珑师太参禅完毕,出来见着冬阿大又是好一阵寒暄,又见舍月貌美如花落落大方,极是喜爱,言语间露出苗头,欲收舍月为徒。老尼姑见便宜就占已成贪婪嗜欲。

丁老三急忙道:“舍姑娘,我见你兵器奇形,可是映月河映月二娘子的高徒?”

舍月见这个儒雅汉子一口道破自己师承,心里微微有些吃惊,忙回答道:“正是。”

丁老三目光轻移,眼角余光罩住玲珑师太,缓缓道:“你二位师父一身功夫可俊得很,当年她们去我丁家堡打造兵器,还曾无意间摔我个大跟头呢。”

玲珑师太听完丁老三那话,顿时灭掉收徒之心,自认打不过人家师父。

舍月冰雪聪明,听出丁老三话里有话,弦外之音是说给玲珑师太听。抿嘴含笑,即不点头也不摇头。

奚小妹见舍月巧笑倩兮、顾盼生姿,举手投足全然大家闺秀一样淑雅大方,也很喜爱。饭桌上怕舍月面矮,一个劲给她添汤夹菜。

冬阿大本来腹中饥饿,奈何先前生了一肚气,至此未消,菜虽丰盛极合胃口,可吃到嘴里总觉淡然无味。

奚落花生自己气,搬个小板凳门边一坐,背对大家。拄腮思想心事。奚小妹碍着大哥面子,不好执意招呼,只能任由她去。

八哥黑妞翅舞翩翩,忽然落在奚落花的对面院中,歪着小脑袋左顾右盼看了半晌,往前蹦了蹦,冲着奚落花叫:“赌人赌人,我有个信儿要同你梭。”

奚落花白了它一眼,气得一扭屁股。这小东西越来越不像样子,不知吃了什么不干净东西,小舌头变成了大舌头。

“去。”奚落花信手一挥。吓得黑妞扑楞楞一个趔趄。

“赌人赌人,这信儿不说不行。”八哥一边蹦来蹦去四下踅摸,一边下决心提醒一下。

奚落花不耐烦道:“说、说、快说,说完快走。”

“你坐好,不要梨,更不要生鸡。”八哥似乎有点担心。

奚落花冲它一瞪眼,悄言厉色地道:“你说不说?不说快滚!别惹我生气。”

八哥见小妮子今天心情不好,忙提心吊胆地叫:“我见着一条涩,跟它玩了半天,我啄它屁股它也不恼,可是……可是……”

奚落花心说这破事儿你上我这叽叽歪歪白话什么呀?找揍哇!

“它爬你跟前就没了。”

奚落花一愣,嗷地一声大叫,窜起两丈来高,双手就势攀住庵门上梁。小凳下面赫然盘着一条金黄色的毒蛇。腰上用力飘身一荡,纵到院子正中。一手指着蛇,两脚蹦着往起跳,嘴里呜哩哇啦怪叫连连……

吃饭诸人被奚落花一长串骇然大叫惊得停箸不动,均不解地看院心的奚落花。

“蛇……蛇、蛇王!”

奚落花目光锐利,分辩出凳子底下团团圆圆盘着的那条蛇,正是自己无意中放跑的蛇王。

冬阿大脸上变颜变色,惊问奚落花,“你怎么晓得它是蛇王?”

八哥蹦、蹦、蹦,蹦到凳子下面,安慰大家:“赌人,它怕我着。”边叫边用小嘴去啄蛇尾。

蛇盘得犹如一块蒲团,头里尾外。受八哥尖尖利嘴一啄,身子微颤,却一动不动,似乎很惧怕八哥。

奚落花苍白着脸大叫:“黑炭鬼,赶快住嘴。”转而对大师父道:“我们见过一面,它曾是青舌老太婆挑来担去的宝贝,我决计不会认错。”

冬阿大急忙安排大家撤后。再问那只八哥,“黑妞,哪里碰见的这条蛇?”

“后三后三。”八哥看看冬阿大,看看蛇,又看看奚落花。想自己从来受人欺侮,特别是蛇,今天好不容易碰上条老实巴交不敢还嘴的蛇,啄得又解气又开心,偏偏这群自认不夺人所爱的主人个个看好,全都看得眼珠子不肯眨一下,估计这么好的玩伴又要被人抢啦!

果然,死老头儿抄起玲珑师太的拂尘,悄手蹑脚小偷一样去挑蛇上方的小凳……

完了完了,四涩往哪跑不好?非教老头子揍四不可。八哥心疼地直翻白眼。

冬阿大挑去小凳,蛇登时完全暴露在大家目光之下。

色泽金黄,周身隐隐似有鳞片,手腕粗细,盘在那纹丝不动。

玲珑师太忽然道:“小奚呀,你去看看,别让你大哥涉险。”

奚小妹一惊,不解地看师父。心想:这是我亲师父么?你怎么害我呀!不知道我怕蛇啊?咋往火坑里推我呢?

玲珑师太道:“你不是练过花儿醉么?此功的唯一好处就是不惧蛇虫;蚊虫蛇蝎对花儿醉的味道极其敏感,决不会伤到你。”

玲珑师太说得很肯定。老师太话音一落,奚落花发现娘和两位师父都隔蛇遥望自己。看我干什么呀?奚落花很费解。

奚小妹心疼女儿,期期艾艾道:“这功、这功夫……我……”

冬阿大大声道:“花儿,那功夫不是阴差阳错被你练去了吗?”

奚落花大惊。心说大师父你可不能这样玩啊,看我不顺眼可以直说,借刀杀人可不是爷们儿干的事。

想归想可不敢问,白着一张脸看娘。

奚小妹冲女儿轻轻点头。

奚落花顿时发蒙。谁害自己娘也不会害自己,可我什么时候练过那东西呀?

奚小妹缓缓道:“花儿,你被蚊虫叮咬过吗?”

奚落花仔细想了想,轻轻摇头。这事儿没人提醒决不留意,从前做小叫化子时常被蚊虫叮咬,近几年还真没有蚊虫搭理自己,只道自己长大了肉不那么鲜美,根本没细想过。

奚小妹又道:“你和这条蛇面对面的时候,它咬过你么?”

奚落花又想了想,当时自己放它出来,它只用细舌舔过一下自己眼皮,一触即回;等蛇冲出笼子就直扑青舌……对呀!当时我离它最近,它因何会舍近求远不理我而追青舌呢?可是、可是什么花儿醉,我根本没练过嘛!

丁老三适时提醒奚落花,“花儿,你当年落入山谷,泡的那一池温水就是你娘辛辛苦苦酝酿的花儿醉。当时机缘巧合,你娘没等进去泡,反让你偷偷溜了进去,三师父当时看得真真。”

言罢丁老三面上一红,不由自主瞟一眼奚小妹,恰巧奚小妹也正偷看丁老三,想那时情景历历在目,二人心中一甜,忙齐齐转头看往别处。

看来这里只有我才能收拾这条蛇。奚落花稳了稳心神,放眼搜寻……那边有块石头,奚落花到近前拾在手里,准备若有万一就一石头拍下去,蛇头给它砸开花。

八哥后面蹦蹦跳跳跟着看,见小妮子拿石头,惊叫道:“不可不可,涩不四了吗?”

奚落花拿石块的手冲八哥一扬,八哥急忙展翅飞上天空。小妮子急喽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八哥怕极了奚落花。

奚落花又折了一根长长的柴枝,远远用柴枝扒拉那条蛇。

蛇是那天放出来的无疑。花纹、色泽、粗细大小,一模一样,但仿佛又缺少点什么。奚落花扒拉来扒拉去,忽然想了起来,此蛇少了它的霸气,再有周身的金黄淡了许多。这条蛇爬这么远肯定累坏了,奚落花暗暗寻思,湖广距此几百里,它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没累死已算侥幸。

蛇一动不动。奚落花若有所悟,八哥啄它它都不动,多半是气若游丝,离死不远。仗着胆子凑到近前,见蛇头软搭搭地埋在身子正中,一只眼闭一只眼睁,目光中没有凶狠锐利、没有精光四射,有的只是颓废凄然之色,气力显然用尽,头都无力抬起。

奚落花伸手轻轻摸了摸它的身子,咦!身子不凉反热。

奚落花一手扬着石头一手轻扯蛇尾,把这条曾经犀利迅猛、威风凛凛的蛇王长拖拖摊在地上。蛇依旧不动。

众人都看出了门道,慢慢围了上来。

奚落花突然哇地一声大叫。

奚小妹吓得一头钻进丁老三怀里,丁老三胳肢窝一夹,掉头就跑。

玲珑师太振臂直上九重天,窜上大家没吃完的桌面上。

冬阿大扭身掂步,被玲珑师太尚未成仙的凡脚蹭着了鼻梁骨,还以为蛇咬上了鼻子,啊呀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到了桌子底下。

只有舍月没动。

奚落花肚肠里笑得生疼,面上偏做莫明其妙状。暗想:让你们一帮大人欺负我。

“你们都怎么啦?”奚落花板着脸明知故问。

大家见根本没事,自己吓唬自己。松手的松手,下桌子的下桌子,钻桌子容易退出来难地屁股朝后往出一点一点拱。

玲珑师太率先发难:“死妮子,你肉皮子痒啊?”

奚落花两手一摊,道:“我心疼这条蛇,我们曾有一面之缘,那时候它风采翩翩,现在委靡不振,我心中感慨有感而发,悲其多灾多难,没想到惊着了大家。”

冬阿大揉着鼻子气道:“何止惊,吓得大师父好苦哇。”

奚落花道:“不会吧。”一指舍月,“你看人家。”

舍月面白如纸冷汗长流。心里大骂奚落花:这是不怕吗……你瞎呀!这是吓得不敢动弹罢了。

奚小妹心里明镜一样,上前一搡女儿:“死丫头,人吓人、吓死人。”

丁老三肚量大做和事佬,“好啦,好啦,看看怎么处理这条蛇吧。”

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是习武之人必备胆量。再追责下去只能证明自己定力胆量不够。大家不约而同认为自己定力胆量都够,于是都悄悄抚慰那颗受惊害怕脆弱的心,暗地里可是把奚落花骂得狗血喷头。

“扔喽!”冬阿大没好气也就没好声。

“不行!”玲珑师太急忙阻止。“出家人慈悲为怀,它即然莅临本庵,本庵棚壁生辉,岂能遣弃蛇大王的性命。”

老师太一听是蛇王,贪心又起。这东西看着虽然怵得慌,但来头不小。

“还是看一看,最好能把它救活。”奚小妹心软,一副菩萨心肠。

玲珑师太和奚小妹的话目前对于丁老三来说就是圣旨。撸胳膊挽袖子往前凑。

舍月一步一步一步挪回桌子边,慢慢坐在椅子上,一边滴答眼泪一边后怕。那天仗着胆子上驼峰岭是被逼无奈;入眼皆是蛇,回来就做了好几次噩梦,今天又被这该死的破妮子吓了一大跳……再不看稀奇啦!舍月暗暗发誓。

玲珑师太说不行,那就是肯定不行。冬阿大念念不忘年纪相妨的玲珑师太还大上自己一辈儿,谁让自己和奚小妹是拜的干兄妹呢;现在玲珑师太若管这条半死不活的蛇叫师父,自己便要喊它师爷……

“等会儿!”冬阿大忽然指着奚落花道:“你刚才说青舌老太婆,青舌老太婆又是谁?”

奚落花忙把经过讲了一遍,但把私放丁伯奀隐去不提。

青舌没死!大出丁冬和奚小妹三人意料之外。

冬阿大急切切地道:“你说的那个小罐可在?”

奚落花不敢隐瞒,忙把小罐的遭遇告诉大师父。

冬阿大气得直拍大腿。落花这孩子是没救了!太败家啦!整个一帚把星。

奚落花见大师父反常,忙追问道:“大师父,那东西有用吗?”

“没用没用。”冬阿大正话反说,气得牙根痒痒。

奚落花半信半疑,追问道:“大师父,不对吧?看您表情,好像那东西很有用啊?”

冬阿大心说:聪明劲你都用这上啦!察颜观色一瞅一个准儿。这都他妈我教的,看看我教的好徒弟,有用的不爱学,没用的一学就会,而且学地还挺扎实;没用的东西怀里揣腰里别,一堆一堆;有用的东西吧,不是丢喽就是扔喽,一样都不给你留。还、还抠门,不要还好,越要越不给你。

丁老三瞧出点门道,忙问大哥:“那罐真地有用?”

冬阿大两手插入发际薅着头发道:“有点用,听着应该是黑木的籽种。”

丁老三顿时目光一凛,双眼电光也似看定奚落花。黑木是什么东西丁老三最清楚,以兵器和暗器闻名于江湖的山西丁家怎会不知黑木种的珍贵。

奚落花一看三师父的眼神不对,就知道坏了,肯定自己又闯祸了。三师父目光里全是失望与责怪,没有半点表扬自己的意思。

舍月那边几步冲过来,惊喜地道:“老爷子,黑木籽种在哪?”

冬阿大手指奚落花,头却转向一边,看也不看徒弟一眼,手指头险险没挫着奚落花眼珠子。

奚落花连忙躲闪,边躲闪边冲舍月咧嘴。咧着嘴用目光找娘帮忙。

奚小妹心说这丫头是有点过份,但母女情深,自己不帮就没人管啦。一把拉过奚落花搂在怀里,拍着女儿脊背柔声安慰,“别着急,别上火,扔就扔了吧。”

冬阿大气得连连跺脚。想四妹上辈子肯定缺闺女儿,惯地太不像话啦,这小妮子要不好好管教,往后不定还给你闯什么大祸。

舍月扶冬阿大坐椅子上慢慢生气。

玲珑师太可不管什么黑木白木,蛇王驾到足以证明玲珑山是块灵山宝地。催促奚落花看看蛇王到底因何没有精神,是累啦还是饿啦,要不要准备点斋饭?

奚落花心知此时唯有带罪立功,连忙打起精神琢磨这条蛇王。

蛇王周身看不出其他异样。奚落花让玲珑师太拿个鸡蛋来,老尼姑一瞪眼。

奚落花有点犯愁,蛇不可能吃大白菜呀,去饭桌上巡视一遍,用筷子串了两个面团揉的香油小丸子,凑到蛇王嘴边逗引它吃。

蛇闻到丸子的香气,慢慢睁开两眼,缓缓张开嘴巴……

奚落花刚要把丸子送入蛇口,忽然发现蛇的口腔里有一道蓝光,急忙伏身贴近细看……蛇嘴里赫然刺着一支纤细的瓦棱梭,梭色湛蓝,显然淬着极烈的剧毒。

奚落花忙指给三师父看。

丁老三看了也暗暗称奇。侧头瞅了瞅奚落花,冲奚落花眨了眨眼。

奚落花一转眼珠儿,顿时会意。起身走到大师父跟前,状似焦急地道:“大师父,蛇的嘴里刺着一枚暗器,您老看怎么弄出来才好?”

大家目光立刻齐聚冬阿大一身。

这种感觉冬阿大很喜欢。做作地叹了一口气,似乎不太情愿地走到蛇的近前。

这条蛇看来挺懂事儿,丸子拿走了也不闭嘴,闭目张着大嘴让大家看。

冬阿大看了半晌,冲丁老三道:“应该是一枚淬毒的暗器,这东西绝不能用手摸,要想从蛇嘴里取出来也很难,必须蛇一动不动才行,尽管它看上去有气无力,但若真凶性大发我们也极难对付;而且蛇的嘴一定要支上才行,探手进去蛇嘴一合,蛇牙必然伤人,可是……这东西圆滚滚怎么绑才好呢?”

大家都跟着头疼。

奚落花有意无意地道:“它要是睡大觉该多好哇。”

一语惊醒梦中人。冬阿大心里一动,看了一眼奚落花,见奚落花依旧闷头苦思。便道:“有啦!四妹不是有迷药吗,我们何不把它药晕过去。”

众人参差大赞:“妙,妙极,此计妙不可言。”

奚落花心中大笑。哄人我最拿手,要你高兴还不是张嘴就来,“此计妙不可言”便是奚落花说的,不过嗓门太高,唬得众人都拿白眼看她。奚落花不和他们计较,称赞的大拇哥牢牢放在大师父鼻子底下,很怕人家看不着。

冬阿大推开奚落花高举不落的大拇哥,眼睛一瞪佯装生气。其时一肚子气又被奚落花轻巧化解。

玲珑师太把自己秘制的醉生梦死、哈欠连天、点头说是、你说你困了等等,各种各样的迷药都捣腾出来。有一大堆,往那一放五颜六色。玲珑师太还美哩,指着迷药告诉冬阿大,“拿,别客气,尽管拿。都挺厉害,一用一个准。”

奚小妹看着又羞又气。

冬阿大看着也暗暗咂舌。老尼姑每天都干什么呀?不是天天都在禅房里灸炼迷药吧?你一个六根清静的出家人,用这么多下三滥东西准备干什么呀?

奚落花偷偷捅玲珑师太。必竟是自己师奶,丢人可是连娘的脸也一起丢。

玲珑师太登时警觉,赶紧用话往回搂,“我闲着没事。”一想不对,没事参禅呐,炼哪辈子迷药。一着急红口白牙地道:“这都是我给徒弟准备的……你们不知道哇……”玲珑师太一脸邪唬样“……江湖险恶坏人多呀!今儿跟你称兄道弟,明儿就可能变着法骗你上当;现在这人,人心叵测防不胜防。”

奚小妹实在听不下去,丁老三有没有想法不用管他,大哥不行啊。

“师父,您都说些什么呀?快让大哥看看哪种管用。”

丁老三忙随声附和:“对,对。”

冬阿大瞅瞅四妹,脸上不敢带任何表情,回道:“厉害就成。”

奚小妹挑,奚落花捧。一大捧砸碎成粉灌入蛇嘴。

不一会蛇嘴慢慢闭合。奚落花再拿丸子逗引,丝毫没有反应。大家七手八脚撬开蛇嘴,舍月四处找东西支,东西没等找回来,丁老三早戴上鹿皮手套,二指如钳把那枚暗器从蛇咽腔上拨了下来。

一寸多长的瓦棱梭,通体轻薄、两侧无刃、利在尖上,一色瓦蓝。叮!放在盘子里,盘子里的水渍眼见跟着变黑。其毒性之剧令人胆寒。

跟蛇有仇的人遍地都是,但有这么犀利狠毒暗器的,天下没有几个;而能将瓦棱梭打在蛇王咽腔上的行家,唯有青舌。

青舌没死。他打伤蛇王。蛇王跑到玲珑山。那么可以肯定,青舌一定在此附近潜藏。

冬阿大和奚落花把玲珑师太踩过的不能吃的斋饭一古脑填入蛇腹。

丁老三摸出一丸解毒的丹药,捏碎撒到蛇的伤口上。

毒的性质不明,幸好蛇本身就有毒,能不能救活过来就看其造化了。

都忙完后,大家坐下来休息。奚落花突然问出一句大家事先没有想到、却又迫在眉睫的问题:蛇好喽,能吃能动能爬怎么办?

是呀!农夫与蛇的故事大家都听过;医愈反噬、噬脐莫及可划不来。

奚小妹出主意用笼子。不但师父摇头说没用,连女儿也跟着摇头;小拇指粗的铁笼子都能咬开,放里也是权宜之计。

冬阿大建议点穴。丁老三看着大哥直摇头,说办法可行但找不到穴道。

舍月说:“呀!不好!蛇已经能动啦!我还是躲躲吧,我胆子小……”一纵身窜上房梁。低头下望……下面人呢……?左右一看,喔哈!一位不少,都跟着上了房梁。

蛇在地面慢慢蠕动,渐渐又盘成蒲团模样。

玲珑师太抻长脖颈,咂么咂么嘴,自慰般道:“蛇大王应该跟我们道家有缘。”

奚落花忙说:“师奶呀,即然如此,您下去和蛇讲讲禅,让它皈依佛门,别再杀生吧。”

玲珑师太一缩脖子,道:“要去你去,我近来凡心未死,还没准备驾鹤西游。”

于是大家都蹲在房梁上伸脖子看。

奚落花自言自语,“这蛇挺厉害,房梁距地才这么高儿,它一窜准能窜上来。”

舍月连忙晃晃悠悠站直身子,伸手去揭屋瓦……

玲珑师太一看就急了,“别、别介!为一长虫拆房子?拆完你们都走了,我住哪呀?”

冬阿大捅捅丁老三,丁老三身子一忽悠,好玄没给捅下去。一看大哥,大哥正把嘴往奚落花身上呶。

丁老三不敢拿主意,轻捅奚小妹。奚小妹也琢磨总在房梁上蹲着的确不雅,但让女儿去降服蛇王心里又没底……奚小妹轻捅女儿,眉毛跟着一扬。意思是:你问问你师奶,‘花儿醉’降蛇管不管用。奚落花会错其意,以为让自己捅一下师奶。忙轻轻一肘。玲珑师太比效干脆,想都没想,猛捅舍月。舍月一听师太不让揭屋瓦,正慢慢往下蹲身子,玲珑师太一肘过来没轻没重,吓得舍月慌忙狠扎马步,用千斤坠稳住下盘;耳听房梁不堪重负,咯吱咯吱一阵酥响……

奚落花大呼小叫,“哎哟!房梁挺不住啦。”

话音刚落,玲珑师太一肘将奚落花捅了下去,口中跟着叱道:“你因何骂我!”

实际上玲珑师太一听到房梁酥响就左右为难,几十年的房梁如何能禁得住这么多重量,下去一个是肯定的,刚才那一肘捅舍月就没安好心,没料到那小丫头下盘扎实;那就只有捅这边的,这边是谁已无关紧要,是徒弟也照捅不误,爱谁谁,捅下去一个才有安全感。

奚落花落地反弹,脚尖点地两腿刚要打直……见蛇王悚然昂首,直视自己……幸亏自己双眼没离开这条蛇。奚落花急忙微微一晃卸去劲力,稳住身形。自己的速度跟蛇王的速度无法比拟,那是自己亲眼看到的事实,电光石火一样的速度!话又说回来,梁上就安全么?不过捅自己下来的那位可太阴损了,听质问声像是师奶,死老太太咋这么坏呢?

“师奶!我何曾骂过你哟?”奚落花语速挺快,怕话没讲完蛇就扑过来把自己咬死。

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玲珑师太急打马糊眼,“你不咒我驾鹤西游么?”

任谁都能听出来老尼姑强词夺理,狡辩是玲珑的不传之秘。

奚小妹和丁老三不约而同飘身跳下房梁,一左一右站在奚落花身旁。

危难才知情深浅。二人的现身让奚落花明白,这才是真爱。

冬阿大也跳了下来。舍月跟着也跳。玲珑师太梁上无伴,伸手去拉舍月,一把没拉住。只好自己孤零零地蹲地梁上。

蛇王目光烟雾般迷蒙,舒缓身体慢慢打开,高昂的蛇头缓缓低垂,下颌轻轻贴伏地面,目光柔柔、迷离似有歉意,一如刚才受伤那般模样。

冬阿大点了点头,细着嗓子道:“它好像在对我们示好。”

丁老三奚小妹沉吟不语,手中均扣着最具威力的暗器,只等蛇王略显不驯当即出手。心里都开始后悔听从玲珑师太那话;好龙的叶公死后脱变成了好蛇的玲珑,她和叶公唯一的区别就是还没被吓死,而自己却在赴死途中……

奚落花费解自己在蛇王面前能有多重要。先前深信不疑,现在深疑不信。秃头师奶压根儿就没有一句真话,想要自己再听她的,除非太阳从自己被窝里冉冉升起。这老太太太坏,估计直到现在还死不了的原因是——连阎王爷也不愿意要她。

决不能让小娘和三师父涉险,她们对自己太重要,伤到谁自己都要后悔心痛。

奚落花迈步向前。丁老三急忙伸手去拉。奚落花翻腕疾点三师父脉门,丁老三一缩手,奚落花已经迈了三步。三步距蛇头只有一脚的间隔。

丁老三轻轻喟叹,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这种情况下伤着奚落花,不必奚小妹问责,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迈步向前也要跟过去……

奚小妹早扯住了丁老三衣襟,冲他轻轻摇头。

丁老三固执地掰开奚小妹的牵扯。

奚小妹见丁老三心意已决,唯有向天祷告,但只许了半个愿,也轻轻追随在丁老三身边。二人依旧站在奚落花身旁两侧,均距蛇王一脚之隔。

蛇王安详得犹如一只刚睡醒的小猫,两眼微睁看着奚落花。

奚落花伸手轻抚蛇头,蛇微微闭了闭眼,待奚落花手掌移开,忙又睁眼看定奚落花。

奚落花回首扬声道:“师奶,它乖得很,你不要心虚胆怯,快下来和它亲近亲近。”

玲珑师太道:“好孙女,你行行好,发发慈悲把它赶走吧!”

“噢!”

奚落花用手指了指门外,轻啐道:“喏!”

蛇王不理不睬,依旧闭目合眼静如处子。

奚落花用手轻轻扳转蛇头,嘴里叱道:“去。”

那蛇任由奚落花扳转,一动不动。

奚落花有些束手无策。

舍月飞奔进了里间,从云床上扯下整片凉席,回来弯腰探身远远递给丁老三。丁老三忙把凉席铺在蛇的身侧,奚落花将蛇几个翻滚,滚上凉席。丁老三和奚落花一人扯住一头,把蛇王抬了出去。

玲珑师太这才敢从房梁上跳下来,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再到佛堂禀明佛祖,大言不惭说自己如何如何舍身,又渡苍生一劫。

第二天清早,大家用罢斋饭坐在一起闲聊,玲珑师太七扯八扯又把话题扯到自己修的路上,报怨徒弟一走三四年,走时豪情万丈回来却干瘪的行囊,害得下山的玉石台阶无法继续往下铺。

奚小妹最恨师父皈依佛门六根不净,又不能假以言色,听着又逆耳。如坐针毡。

玲珑师太越说越来劲儿,“你们看啊!年龄一天比一天大,又不愿意削发为尼,不入空门就要嫁人,嫁人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反正石阶不铺好我就不让你嫁人,你一走了之,我道友来喽可丢不起那人。师父已经尽力,石阶铺到了半山腰,接下来该看你的啦。”

丁老三越听越不是味,头当时就大了。师太矛头直指自己,五千两银子的聘礼尚无着落,又多出到半山腰的玉石台阶,那得多少钱呐?塑一个和奚小妹一般大小的金人也该够啦。丁老三瞅着奚小妹直犯愁。

奚小妹气得想说一辈子不嫁,看看丁老三顿时心软,三哥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等自己就等了三四年,不嫁不让人白等吗,那样师徒可都成名副其实的骗子啦。

玲珑师太最了解徒弟性格,面慈心软,说得出狠话干不出狠事,自己最近都不愿意骗她了,没有成就感。今天捡人多说这些事有玲珑自己的目的,那边一个徒弟她大哥,这边一个徒弟干女儿,来时都背着包袱,那包袱玲珑已经偷偷拎过,都挺有份量。上我仙山住我道庵吃我斋饭,不结善缘捐些香火怎么行。你们以为斋饭真是佛祖给的呀,切!

丁老三头大如斗,贪心的老尼姑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奚小妹对师父的话从来言听计从,不敢违逆。这样一来又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能不能把奚小妹娶到手全凭自己划拉钱的本事了,本来五千两白银丁老三尚能应付,回家同老太爷一讲,许个三五千两不成问题。提修路可就难啦,丁老太爷一辈子不受人胁迫,奚小妹又并非出自名门,老太爷必定断然否决,除非……除非自己能拿出一件可令老太爷击掌赞叹的兵刃或者暗器。自己如果能搞到这样一件兵刃或者暗器,休说要娶奚小妹,娶个烟花柳巷的风尘女子老太爷也不会阻拦,因为有祖训在前,山西丁家堡倾家荡产也会满足丁老三一个愿望。三叔就是最好的例子,可惜凭自己的智慧决搞不出令老太爷满意的暗器兵刃;妹子丁丁在这里就好啦,丁丁所思匪夷,智慧超群,如果她肯用功,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定能研制出超一流的兵刃或者暗器。

去哪里找丁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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