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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洞里乾坤一夜天(2)

路十三用脚蹬着雕像方形底座,刚要攀上去帮忙。二丑忽然伸手扯住路十三,另一只手指着雕像,用诧异的语气道:“你看……”

路十三定睛一看,发现这座浅灰色的女人雕像正渐渐由灰色转为浅绿色。看来这雕像真正的用料竟是稀有的玉石,似乎周身裹着一层薄蜡,此番受了火把余热炙烤,皮表渐渐消融,露出了本来颜色。

路十三心说:这就对啦,我说不能就刻一只眼睛么,原来真有东西覆盖在上面呀。高举火把凑近雕像的脸颊。雕像面上浅灰之色刹时退的一干二净。再看这张脸,真正的玉润红颜,越发显得雍容美艳。遗憾的是,那只右眼并没有因此而显露出来,蛾眉之下依然只有浅浅一窝。

路十三很泄气。如此完美的雕像为什么要留下瑕疵呢?可见雕刻之人有多么粗心,简直是暴殄天物。

忽然觉得应该和身边的二丑哥探讨一下这个问题。一低头,发现二丑正坐在地上,如老僧入定一般,盘着双腿,两手担在膝上,紧闭双眼一言不发。

路十三奇怪地道:“哥哥,你这是干什么呀?”

二丑看也不看路十三,却一字一字地道:“你的头--不痛--么?”

路十三晃了晃脑袋,“不痛啊。”

二丑用鼻子喘出两股粗气,又道:“你闭上眼睛,看看有没有异常。”

路十三心说:闭眼睛也没有哇,我俩眼睛一直在眨呀?多闭一会看看?合上双眼——突然发现眼前有一只蜈蚣正奔自己扑来,蜈蚣葱绿颜色,大约有拇指粗细,百爪凌空划动,端得恐怖骇人。

路十三连忙睁开双眼寻觅,手中火把在眼前疯狂挥舞。哪有什么蜈蚣啊,影子都没有,认为自己肯定是眼睛花了,忙又闭上,这一次蜈蚣已然贴敷在自己面门,头颅深处一股尖锐的刺痛。顿时意识全消,“扑通”跌倒在尘埃。

二丑腾出一只手来,遥遥向路十三弃掷一旁尚在燃烧的火把击了一掌,掌风到处,火焰登时熄灭,室内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二丑胃里翻腾,直欲呕吐,明白是中毒症状。也是合该二丑惊觉室内有毒,原来二丑自第一眼看见雕像,便认出这正是自己千辛万苦、踏遍万水千山寻找的那位异人前辈,此处定是其葬身之所,想必自己意欲找寻的奇书[目曰]就在室中某个角落,不由闭目仰天暗叹侥幸。恍惚发觉眼前有异物闪现,心里一惊,知道自己出现了幻觉,但不知因何出现的幻觉。微一运气,只觉得心口郁闷,有一种大喊大叫的欲望。连忙强摄心神跌坐于地,用自家独门内功引导排挤所中之毒。

路十三无知无畏,当问二丑的时候,本人就已经中毒,且毒侵入脑。等到二丑提醒的时候,已然身不由己,这才失去意识翻身跌倒。

二丑悟出身中之毒一定来自于雕像被火烤褪下的那层灰色物质。因为发觉较早,又运功排斥得当,此时心中虽然稍有烦闷,但没有其它异状。本来可以早一点提醒路十三,但二丑心存私念,想看看这种毒到底有多大威力,再者,伤了路十三性命,也省得一会二人因为分财不均大打出手,这会儿天遂人愿,何乐而不为呢。

耳闻路十三呼吸粗重急促,间或手脚抽搐,唏唏嗦嗦的声响不绝。二丑越听越怕,看来这里还真有些古怪,稍微疏忽大意恐有性命之忧。忽然心中一动,我何不利用这个现成的路十三来给我扫清障碍和机关呢?胜过我亲身涉险。不妨试试救他一救,若救过来正好做自己的探脚问路石,救不过来便任由他去。想到这里,探手入怀,摸出一颗本门清神醒脑用的丹丸,摸索着路十三的脑袋,一手捏开路十三的嘴巴,一手将丹丸塞了进去。半扶起路十三的身子,抚一抚他的喉咙,丹丸就缓缓滑进了路十三的肚子。也不知道能否起到作用,二丑耐着性子等,只道今天无论如何也能得偿所愿,不禁心中得意,悠悠然竟盘膝睡了过去。

二丑醒过来的时候,也不知目前到了什么时辰。伸手一摸路十三,心跳正常、鼻息顺畅。知道自己那颗丹丸起了作用,看来这里所布的,也无非是稍稍厉害一点能致人生幻的迷药罢了。约摸这小子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但为何还昏昏然醒不过来呢?又耐着性子等了个把时辰,最后恍惚听路十三有了呓语,才知道这小子也和自己一样,顺水推舟睡起了大觉。

伸手试探推了推路十三。路十三悠悠醒来,见室内一片黑暗,正要侧头再睡,二丑已经燃亮一支小小火把。却是将那支大火把一分为四,估计这点热量不至于再把雕像的表面烤融。路十三这才知道,此身不在住了两年多的自家壁洞,翻着眼珠子想了想,终于想起了来龙去脉。二丑见他那个呆样,心里更是一百个放心。

路十三正要开口询问,忽然有一个飘忽不定,若有若无的女人呼喊声传至耳畔。不由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侧头一看二丑,二丑也正用同样的眼神同样的姿态在看路十三。

二丑道:“什么声音?”

路十三摇摇头,意思是不知道。

二丑又道:“我们去四下看一看。”

路十三点点头,伸手要拿二丑的火把,二丑不明其意,瞪着满脸只有它俩还算完好的眼珠儿看路十三。

路十三指了指肚子,又把脸挤得如同苦瓜一样,意会二丑。

二丑明白,这小子一定是内急。从地上捡起另三分之一来,两火把对着点燃,又对路十三嘱咐道:“这次可要离雕像远点。”

路十三内急得要命,头一鼓作气点了七八下。二丑便向另一侧黑暗旮旯呶了呶嘴,意思是让路十三走远点再方便。

路十三冲上来抢过一支火把,瞪了二丑一眼,头也不回地去了。

举着火把,二丑四下寻找声音的来源出处……

路十三的肚子早就不舒服了,不舒服的意思就是要方便一下,这肚子本被二丑所送的食物磨炼得如铜墙铁壁一样,净吃那几位剩下的残羹剩饭了,时不时还有馊的,跑肚拉稀家常便饭。肚肠早就适应酸腐的食物,可内急不同,谁肚子装不下都急,铜墙铁壁也不例外。

路十三夹紧屁股高擎火把四下踅摸。东西已经到了关口,只等一声令下。这些天路十三有点上火,上火的原因很多,最主要的原因是不知道病好了以后是出谷好呢,还是就这样继续在谷里耗着。上火的原因导致路十三有点大便干燥,干燥这些天,让路十三非常怀念拉稀的那段日子。

忽然脚下碰到一物,落一落火把,低头一瞅,发现地面上有一只铜环,隔了不远又有一只。路十三又来了好奇心,强忍屎意,伸手一拉脚下那环,不料手一沉,竟然提上来一个圆圆似蒲团一般大小的石板。路十三对提上来的石板不感兴趣,但对露出来的圆圆洞口爱不释眼,但此时最好奇的莫过于腹内肠中之物,那物最想看个究竟。路十三拧不过它,褪下裤子就在上面方便,一边方便一边想:这个地方太妙了,屙完一盖,一点味都没有。右手执牢火把,左手攥紧拳头,肚皮持续用力,嘴上哼哼啊啊跟着使劲儿。

屎将军正要破洞突围,突然屁股下面“啊”地一声大叫。路十三吓得“嗷”地一声着地滚出,手中火把扔出有两丈来远,登时熄灭。屎将军骤闻下有伏兵,连忙掉转马头收兵回营,再也不肯出来了。

路十三一口气“嗷嗷嗷”怪叫连连,借以抵挡心底窜上来的寒意。二丑并没走出多远,一听这边狼哭鬼嚎,几个箭步就窜了过来。一看路十三脸色青绿惨白交相替换,就知道定是见了什么惊人的东西。高举火把,顺着路十三点指处急步上前一照,见是一个圆洞,心中不免有些生气,心想:一个洞有什么怕的呀,瞎喊什么啊?真是少见多怪,你看我就不……忽见洞里缓缓冒出一颗人头来,更可怕的是这颗人头能动,俯仰自如,一仰之间面目狰狞,满脸血污。二丑早旱地拔葱飞了出去,此一飞连几十年没有吃奶的感觉都找了回来,本打算一飞冲天,奈何头上偏有东西阻隔,“咚”地闷响,实打实地撞个正着。二丑很坚强,楞是一声没吭,却晕了过去。

洞里冒出那颗人头还喊呢!“二弟,二弟,”可惜四下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喊了几声,也无人搭理自己。

这个人头正是冬阿大那颗。

冬阿大在下面回味出上头那个挺熟悉的东西是人的屁股,但却一不小心把屁股给吓跑了,正自懊悔,不料想上面又出现一张奇丑无比的脸孔,正是二丑。冬阿大大喜,不敢再喊,怕惊着二弟,便缓缓探了脑袋出来,不料这一下更显诡异。看来若无头顶岩石阻挡,二丑定能一惊而冲天。

冬阿大不敢再喊,怕吓着兄弟,就缩回脑袋,蹲伏下身子,侧耳倾听上面动静。

路十三吓得不要说屎,魂都快没了。五体投地趴在地上,偏偏耳朵非常不争气地又听到了那飘忽不定的鬼叫,这叫声似乎由女鬼嘴里发出,焦急中带着懊恼尖细的余音,和刚才屁股下面听到的喊叫声音迥然各异,显然不是来自同一层地狱。忽然由刚才进来的那边现出一抹光亮,随即又有话语传入耳中,“妹子别急,让哥哥先来。”声音端得无比熟悉,忙注目往那边观望,见一汉子举着火把,东张西望地走了进来。路十三一看认识,这不是情敌丁老三吗,就琢磨是打招呼好呢,还是不打招呼好呢。举棋不定。

便坑里有人大喊:“三弟,哥哥在这里。”原来是冬阿大久闻上面没有动静,耐不住地下洞内寒冷,又探出头来,正巧看见丁老三进来。一出一进碰个对眼。丁老三闻听急忙上前伸手拽大哥出来,后面就又有一支火把也凑了过来,却是奚小妹。

丁老三这些日子也很不好过,寝食难安虚火上升。眼见路十三就要身体康复,可自己还没有想出该如何应对的计策,如何处理这段感情纠葛呢?丁老三伤透了脑筋。

丁老三打算找奚小妹商量商量。奚小妹这两年和丁老三若即若离,即不亲密无间也不假以颜色,今天见丁老三主动来找,心中大感受用,但也是一样的彷徨无策。二人就在奚小妹壁窑外默默伫立,似火的柔情都理智地隐藏起来,但彼此均明了对方的心意。

丁老三一个多时辰才憋出一句话:“我宁肯今生不娶。”言下之意,宁肯今生不娶,娶就娶你了。

奚小妹见丁老三表态,也跟着道:“那我就一世不嫁。”

丁奚二人虽然堪不破情字一关,但若要不惧人言,自毁名节,甘遭人指点,又全都做不出来。

丁老三黯然神伤地道:“当初还不如让路十三的寒蝉钺给射死。”

奚小妹听丁老三说气话,心下不忍,就劝他,“你男子汉大丈夫,说话怎恁没有出息,只当世上从来没有我奚小妹就是了,世上多少纷争不平,多少恩怨离合,若都似你这般,天下便剩不得一个活人了?”

丁老三皱着眉头道:“你说的这些话都是发自肺腑吗?你说完之后心里不痛么?”

奚小妹心痛犹如刀绞一般,苍白着脸颊道:“痛又如何,就是痛死我,我也不能有违礼义廉耻正身之道。这一次违逆师命,便是我今生今世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丁老三心说:你逆都逆了,何不一逆到底。

奚小妹认为自己说的太绝决,就又缓了缓口气道:“路十三要真的射中你,我,我……”

“等一等。”丁老三突然打断奚小妹话头,道。“路十三若想取我性命,用寒蝉钺易如反掌,他为何弃长用短而使拳呢?”

奚小妹不以为然地道:“这不都是江湖里的常识么,自从老唐大娘子发生意外之后,江湖里谁敢带那么多危险的暗器呀。”

老唐大娘子的那次意外丁老三最清楚,因为事发现场,丁老三的父亲丁榫也在。

那是七年前,七年前江湖中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娶儿媳妇,天下黑白两道豪杰去了十有六七,其中就包括老唐大娘子。老唐大娘子是江湖中公认的暗器高手,其手法技巧犹胜其夫老唐。老唐一生娶了十多位娘子,老唐大娘子当然是老大啦,余者十几个在老唐府里活得最长的也没超仨月。因为老唐大娘子不能生育,总劝老唐娶上几房,可是说归说,老唐大娘子是个顶极的醋坛子,一看到老唐和别个女人亲热就冲动生气,生气就要出气,十几个偏房娘子间接不断地死在了越看越生气的老唐大娘子手里。老唐知道家门不幸,才出此悍妇。不敢再娶了。老唐大娘子不干,说那不绝后了吗?老唐无奈地说:绝后就绝后吧。心想:也不能因为我不绝后而让天下女人都死绝喽哇。老唐大娘子想了想说:可也是,咱俩杀了那么多人,等咱们死后,得多少人找咱后代报仇啊,别说,你想地还挺周到。

老唐大娘子善饮,这次在前辈儿子婚宴上又饮得醉醺醺。醉地实在睁不开眼睛,划拉开桌子上杯盘碗筷,趴上头就打起了呼噜。不料一串呼噜出口就再没动静了。原来是怀里揣的喂毒铁蒺藜刺着了肌肤,此物见血封喉。

那位娶儿媳妇的前辈提心吊胆地把青紫色的老唐大娘子尸体抬回了唐府,以为老唐决不会善罢干休。不料老唐一见大喜过望,登时赏了那位前辈一千两白银。前辈以为老唐气疯了,拎着银子赶忙往家跑。跑到半路,差几里就到家了,忽然听说老唐要娶添房。这消息本来很正常,但不正常的是凡参加婚礼者均赠送纹银十两,并且一概不收份子。老前辈经的多见的广,估摸这事有谱。也不回家了,就近把银子埋地里,返回身去连忙赚那十两。于是非常不幸的事情发生了,警醒后世寓言里从此多了那句“此地无银三百两”。老前辈记性差,埋完银子插上标记准备回来好找,并注明此地无银三百两。寻思就是有人发现还能剩下七百两呢。不料回来一瞅,我靠!一千两一两都没剩,全教人挖走了。

唉,这个世道哇,人和人想的太不一样了。

这些事眨眼间传遍了整个江湖,各门派掌门纷纷收缴门下弟子的喂毒暗器,以至于江湖中人行走江湖的时候,都非常有礼貌,必竟少了阴毒暗器做靠山。江湖因此平静了一年,武林人物如雨后春笋翻翻倍增。

六年前江湖中人都盛行用铸铁的铁筒子装暗器。这东西装暗器虽然很保险,但有时间限制,如果三天之内用不完,带尖带刺带枝带刃统统都会在三天之后给磨成豆粒状,并且威力骤减。这一年江湖中人说话都很不规矩,以至于一言不合就开始大打出手,而且一出手就是暗器。这一年武林人物纷纷锐减,如同开锅下饺子一般。

五年前就有人发明了鹿皮口袋,但是这东西也并不保险。有一个牛哄哄、名气呈直线上升的大侠,一次替天行道,追一个轻功极佳的大盗。大盗扛跑了一个员外的小妾,扛着小妾的大盗光天化日之下逃跑。大侠闻讯在后面紧紧追赶。那小妾非常美貌,声音像百灵鸟一样好听,她在大盗肩头上不断喘息着大呼小叫。说实在的,那声音喘中带急,很让人想入非非,大侠是热血男儿,更不例外。大侠就感觉腰里绑的鹿皮口袋在裆部晃去晃来、磨来蹭去,很碍事又刺得生疼,但无暇去理,一门心思追撵大盗。追了一天一宿,等撵上之后,一看裤裆都让鹿皮口袋里支出来的铁蒺藜刺烂了,回家便让媳妇给缝裤裆。媳妇一看就不干了,说你他妈傻呀!那物都磨剩半截了,做好事也不能像你这样啊!你不知道那东西有你一半也有我一半呀?你自己那半知道留下,把我那半给整没了!操!这日子没法过了!

可见暗器袋对于江湖中人来说何其重要啊。

丁老三出身暗器世家,当然更知道此物的重要。想路十三因何没用寒蝉钺招呼自己,唯一一个解释就是,他随身只能带两枚寒蝉钺。

这是一个好消息。

因为丁老三家有一种即能包容暗器不受损坏又能防止伤到自身的暗器袋,因正在试用阶段,还没有在江湖里出售,但现在售没售就不清楚了。

丁老三认为用这东西哄骗路十三改变主意或许能行得通。

奚小妹听丁老三这么一说,也很振奋。二人就一前一后来找路十三。离路十三洞口不远,二人停下脚步,都不好意思去开口,你推我让,推到天都要黑了,最后二人一咬牙,都去吧。不料到洞口一瞅,路十三没了。

路十三没了!丁老三吃惊非小,急忙和奚小妹返回去,生怕大哥二哥遭路十三暗算。岂料找遍整个山谷也没找到大哥二哥,不但不见大哥二哥,连奚落花和八哥也踪迹不见。丁老三都要急疯了,二人漫山遍野地寻找,最后碰头一商量,均认为路十三是最关键,此人心狠手辣,可别医虎为患。二人急急忙忙又找路十三。

经过两人仔细观察,才发现路十三壁洞里的深洞,丁老三连忙扎了两支火把,和奚小妹一同下到洞里。

此时二丑也醒了过来。

奚小妹正要问大哥看没看到奚落花,忽听身边断断续续有声音传来,依稀是:“冻死……我了,你在……哪呀?”

奚小妹一听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女儿落花。忙举着火把四下寻找,但只闻细语飘忽入耳,却找不到人在哪里。

大家都听到了那个声音。

丁老三忽然拉开地上另一支铜环。环下洞黑,又是一个洞口,一股寒气直扑出来,丁老三不由倒退一步,忙向里面大喊:“是花儿吗?”

“是我呀是我呀,你是、是三师父吗?”那边传来惊喜的呼喊声。

丁老三刚要回答,冬阿大突然挤上来,伸长脖子对着洞里喊:“花儿呀,你跑哪去了,可急死大师父了。”

那边顿了一顿,忽然传来抽抽嗒嗒的哭泣声,想必奚落花一个人处在寂寞黑暗与恐怖的环境里,偶一听亲人言语,喜极而泣。再不就是被那地方寒冷冰冻,忍耐不住,露出了小女孩的柔弱本性。

奚小妹执火把往洞里一照,见洞里晶莹夺目耀眼洁白。原来洞壁四周挂了厚厚一层坚冰,也看不出从前这洞到底有多粗,反正现在是不粗了,脑袋都未必能钻得进去,身子就莫要提了。

奚小妹对着里面大喊,“你倒是爬出来呀?”回头又对冬阿大道:“大哥你也是,不是妹妹说你,花儿这孩子不能宠啊。怎么能让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呢,洞里要有危险怎么办啊?”

冬阿大一边拍着后脑勺想办法,一边对奚小妹道:“四妹呀,不是那么回事。”于是就将往来情形大略地讲了一遍。

奚小妹一边听心一边往下沉,明白事态的严重、情况很紧急,脸上登时没了血色,刚要开口问几处心中的疑惑。忽然二丑问冬阿大,“大哥沿途没见着一具棺材吗?”

冬阿大理都没理二丑,心说现在哪有工夫见什么棺材呀,孩子掉里都弄不出来了。对四妹道:“看来花儿没什么危险,就在下面这洞里呐,给我一支火把,我进里找她出来。”

奚小妹叹了一口气道:“大哥呀,进去容易出来难啊,你看下面。”说着俯过身去,火把向洞内一探,五人四个脑袋朝里观看,其中有一个脑袋没看,这个脑袋离洞挺远,嘴里嘟嘟哝哝忙着骂冬阿大呢:吓死我了,死老头吓人不轻啊,丁老三怎么也下来啦,真是冤家路窄,我是上去呢?还是留这儿看一会热闹呢?路十三抱着膀子蹲在地上歪着脑袋琢磨。

哥四个都看清了下面的情形。那是一个冰的世界,冷森森的雾气如白烟袅袅,被火把一熏白烟更浓,在洞中翻涌弥漫。看不出洞有多深多长,冰有多宽多厚,上升的白色寒烟与室内的空气相融,潮湿沾衣。冬阿大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喷嚏,想自己刚刚脱困那洞,虽然寒冷,但要和此洞一比,简直马尾穿豆腐——不值一提。

“娘呀,快来——抱花儿——出去吧,这里实在——太冷啦。”

奚小妹心如刀绞,泣声道:“女儿呀,你挺住,用三师父教你的内功心法,抱元守一。娘这就想办法。”急得奚小妹在洞口团团直转,“怎么才能把坚冰融化呢?”急切的眼光落在了丁老三身上。丁老三轻轻摇头,意思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路十三在远处不知天高地厚地喊:“我有办法,我有。”

奚小妹闻言大喜,“好兄弟,快告诉姐姐。”

路十三听了这话,刚站起来的身子好悬没又瘫软下去,脸上急忙摆满灿烂的笑容,迎着奚小妹就来了。

丁老三看得真真切切,心说:你瞅你那点儿出息,这是叫你一声兄弟,要叫你一声大哥,你还不得昏过去呀。

路十三激动,嘴有些不受使,伸出一只手,指点奚小妹手中火把,“用、用、用……”

“别用了。”奚小妹脸色变得飞快,气哼哼道:“你也不看看洞里是什么样子,寒冰融化成水,还不把花儿泡里头哇。”

路十三走的急,刹不住脚步,脸上笑容瞬间转变不过来,僵在那,四人八只眼珠还都死死盯在自己脸上。终于整明白尴尬是怎么回事啦。

丁老三不解气,明知故问,“用,用什么呀?”

路十三虽然没有上过私熟,脑袋不太灵光,但在十三幺堆里混得久了,多少有些鬼机灵,急中生智,“我有办法,我——有用。”

“你有什么用啊?”丁老三盯住路十三,不给一丝喘息余地,继续挤兑他。

路十三心说:我知道我有什么用啊,我那主意还没等提出来就让人给否了,你以为我智多星啊,这么大一会儿能想出俩主意来!

硬着头皮走到洞近前,看看再说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冰来,冰来怎么办呢……冰来凿之啊。

“要我说呀,咱们将这洞再凿大一点,不就行了吗?”路十三对丁老三道。

“你是谁呀?”洞深处奚落花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是你十三、十三,我是你路大哥。”路十三有生以来从不占人便宜,尽管还不清楚洞里这人到底是谁,听声音似乎年龄不大,便实事求是地道。

丁老三一听格外高兴,忙对下面喊:“花儿呀,快叫路大哥,他有办法救你出来。”

奚落花一听挺高兴,心想:只要救我出去,休说叫大哥,叫大伯都行。于是就忍着寒冷腻着嗓子道:“谢谢你了路大哥,不过你可快点,我这里太冷啦。”

路十三见丁老三笑得不太正常,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就看奚小妹。奚小妹虽然心情焦急,但闻他们这种称呼,也不禁一展颜。

路十三心想:只要你笑就好。人来疯地朝下喊:“好妹子,别害怕,哥哥救你来了。”言罢涌身一跃,竟然落在了洞内寒冰之上,伸手向上道:“给我个家伙。”

弟兄妹三人在上面见了此景,心中俱是一震,想这路十三久病初愈,骨骼堪堪能用,显见自己用着尚且不太灵活,又身着单衣,两条腿直插洞内,将洞口封个严严实实,是怕砸开冰块落到下面,伸着一只手,一脸从容淡定向众人索要家伙,欲凿冰救人。此翻动作一落到丁老三眼里,丁老三就知道坏了,自己善长勾心斗角的小心眼和对奚小妹的拳拳情意,怕是很难敌过路十三这么一跳。那可是多年的寒冰啊,站在洞口尚且寒冷刺骨,坐卧冰上会是什么样子?休要提你是多么勇猛的汉子,便是大罗神仙也不敢有此一举。

奚小妹目注洞里的路十三,体会出路十三卧冰凿穴的决心。两滴感激的泪水缓缓滑下面庞,任泪水如珍珠般滴落洞壁之上粘染凝结。哽着嗓子对洞口的路十三道:“你快出来,我就是拚了不要女儿,也不能让你冒此大险。”

路十三坐在冰上,屁股一寒寒冰一热,叭唧,反把身穿这条单薄裤子给冻在了上面。伸着手还向上面索要家伙呢,忽听奚小妹提什么女儿,脑袋不由一迷糊,寻思:女儿?谁女儿呀?啥时候生的呀?敢情你女儿都满地跑能说话了,那你不早说,你这条件也太恶劣啦,我可是一水没下的处男啊。想站起来问清楚,脚上一用力,窟窿眼里呐,使不上劲,一手撑冰,不料手刚按上,手也动不了啦。

“娘啊,不是不是,小妹姐,里头是你女儿呀?”

奚小妹点点头。

“那更要抓紧时间啊,小小——年纪,怎受得——了,那样寒冷——呀。”路十三一张嘴没好意思先问那事,救人要紧,救上人来再问吧。言罢自己再也张不开嘴了,冷啊!

丁老三一把抓住二丑的手,二丑下意识要躲,但没有躲开,就任由丁老三握着。丁老三半个身子探下洞中,抓住了路十三的脖领,单臂一用力,提起路十三。路十三手掌下的冰是捂开了,但屁股下面还冻着,滋拉,扯下一块。巧得很,正是遮羞那块。

奚小妹急忙转过头去。

路十三舞舞扎扎还往下使劲呢,因被冻得直筛糠,挣扎起来也是有气无力,耳中听到滋啦那一声。双手不敢再做他用,捂住要害部位才是关键。

奚小妹侧扭脸递给路十三一支火把。路十三高举火把倒退着回到原来他蹲的那个地方,这回不蹲了,扯下一只胳膊袖连忙把屁股透风处捂得严严实实。

冬阿大半晌无言,这会儿忽然道:“先扔下块儿冰看看,看花儿能不能接着。”

奚小妹一喜,知道大哥智谋出众,也不多问。还未等她出手,丁老三俯身入洞单掌一削,叭地脆响,寒冰被掌斩落下一块,也不必用手去抓,任由冰块向洞深处滑落下去。

奚小妹朝下大喊:“花儿,听声辩位。”

母女二人朝夕相处,一言一行均知其意。奚落花下面侧耳倾听,听上面叮咚脆响连连,如珍珠走玉盘地悦耳,由上而下由远及近,忽觉劲风直击左颈,忙一摆头,叮地一声,一物落在了自己身边。

奚落花忙向冰块来处大喊:“娘,落进来一块冰吗?”

洞上众人闻听,均是大喜,又都不约而同目注冬阿大。

冬阿大伸手向丁老三要了两块火石,奚小妹忙向洞里喊:“花儿,这次要接着啦,两块火石。”

“我准备好了。”遥遥传来奚落花的声音。

火石一前一后滑落洞中,落下的两块火石对于奚落花来讲,接它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轻巧。

“都接着啦。”

冬阿大这回道:“再扔过去一支火把。”

弟妹三人闻听,还未等动手。洞深处奚落花焦急地喊:“大师父,快些吧,徒弟现在就舌头能动啦。”

冬阿大沉稳地道:“为了安全起见,先投下去一支短一点细一些的,切莫教它卡在洞里。”

路十三身边刚好就有一支,正是自己先前受到惊吓抛掉那支,闻言急忙送了过来,伸手讨好般递给了奚小妹。

奚小妹窥得真切,向洞中笔直投了进去。

洞上洞下都屏住呼吸,只盼这支小小火把能顺风顺水顺利地传到奚落花手上。

世有千般顺,节外总生枝。等了半晌,也听不到洞里奚落花传回喜讯。

奚小妹迫不及待,试探着问:“花儿,没接着东西么?”

里头传来奚落花沮丧地回答:“没接着。”

冬阿大急地直搓手,事实脱离掌控,纯属意外。

丁老三靠近洞边,举着火把向下望了望,回头对冬阿大道:“我们不妨送下一记掌风,助火把一助。”冬阿大闻听一边点头一边道:“这个办法可行,不过若是掌风呼啸盖过火把滑落的声音,徒弟下面还是抓不到它。”

显而易见,奚落花所处地方定然是黑得异乎寻常。丁老三提醒大哥:“她手上不是有两块火石么”

“我怎么忘了这个。”冬阿大恍然大悟。

丁老三向下面大喊:“花儿,你先躲开。”

听到下面有了回应,丁老三急忙丢了一个马步,一手执着火把,一掌遥遥向洞中劈了下去。

这一掌劲风由弱渐强,多少有些担心洞壁寒冰碎裂,幸好丁老三掌力收放自如,一掌过后,顿起呼啸风声,风声隐隐没于洞的深处……

不一会,洞里就传上来惊喜的欢呼,声音未落又是一声,后一声呼喊凄利非常,很显然不是第一声的回音,大家的心立刻都提到了嗓子眼。

原来奚落花点燃火把,在火光陡亮之际,但见自己所处位置是一座晶莹剔透耀眼夺目的世界。头上脚下身左身右都是透明的寒冰,手上虽然只有一点光亮,却仿佛唤醒了所有冰晶的呼应,竟相折射,如同一座玉雕的寒宫。冷就对了,不冷才怪呢。

寒宫不大,正中摆着一具尸体,尸体置于厚厚的大冰块里,冰被削做棺材模样,奚落花的后一声惊呼正是因他所发出。

冬阿大蹲在洞口向下喊:“徒弟呀,有什么异常吗?”

奚落花颤抖的声音由下面钻上来,“这儿有一具死尸,死尸很奇怪,不但被冰块包裹,而且,而且还是俯卧在冰里,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儿。”

二丑听下面有具尸体被冰块包裹,一步就蹿到了冬阿大身侧,朝下呼喊:“你摸一摸那具棺材,是用冰雕成的吗?”

奚落花闻听伸手一摸,一边轻轻啐了一口,肚子里骂了声晦气,一边扬声道:“没错,是冰。”

“那死尸为什么趴在洞里呀?”冬阿大提醒奚落花,有意勾动她的好奇心。

奚落花肚子里暗道:我怎么知道呢,他死的时候也没告诉我,可惜这里只有死尸触目,转移视线也没有别的可看,便围着死尸转了一圈,忽然向上面喊道:“噢,冰棺材被人放颠倒了。”

奚小妹关心女儿安危,又不好打断大哥二哥的好奇心,此时急忙抓了一个空子向下喊:“花儿呀,看什么死尸啊,快找一找洞里有无出路。”

奚落花一惊,可不是,净满足你们好奇心了,等一会火把燃尽,这里又黑又冷,我咋办呀。还是娘关心我。急忙四下打量,还真难找,冰都是晶莹如玉亮白颜色,看起来让人眼花缭乱,不过刚才丢进来火石火把的洞应该在啊。回想刚刚自己站的位置和抓东西时出手的方向,一抬头,见冰雕棺材的正上方有一个细细洞口,洞口垂直对着棺材,不留心还真难发现。奚落花忙爬上棺材,向洞里钻……可惜冰洞不止光滑,且径直向上,洞口又小的可怜,脑袋进去刚刚好,两只耳朵挤得好似两块膏药一般贴着,若按常理来讲,脑袋能过去身子就能过去,但是使不上劲呀。奚落花跳着脚钻,感觉比钻天难多了,出溜下棺材,小性子又上来了,也没个地方发泄,咚,给棺材来一脚。心里稍感平衡,不料棺材不平衡,似是活了一般,向一旁挪了挪身子,好象故意躲开奚落花那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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