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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我的樱花女孩

小小好像更伤感,她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就挂断了电话。

时间慢慢过去了,小小还是和杨晨在一起了,这是她的选择。小小在祝福我和张了了,但我不知道该不该祝福她,因为我害怕她会成为另一个张了了,而不知道谁又将会成为另一个我。

至于王月,她仍然是单身一人。我们找了一个比较童真的词汇,形容她是一个行走在校园里高傲的小公主。

(46)

寒假来临,张了了要去重庆了。北京的电视台不太好进,所以她托外公在重庆给她找了一家电视台实习。她去重庆的那天,我和小小都去机场送她了,她和小小虽然没见过几次面,但就像好姐妹一样,一直聊了很久,把我撂在机场大厅一旁孤零零地呆了许久。

张了了去重庆后,我和她几乎每天都要通电话和相互发短信。没过多久,我和小小、王月一起回南京了。但我们离校的那一天,杨晨却没来送小小。小小的眼神里有怅然若失的情绪,我心里多少明白了几分。

小小有王月陪伴,在南京城内公寓没住多久,便和王月去城外别墅休假去了。我去探望过她们一次,那天刚好下大雪,苏伯伯和谢阿姨也在家。雪花飞舞,将小小家前后大院子妆扮成白茫茫的一片,像是俄罗斯的城堡和意大利的宫殿。我待了整整一个下午,和小小王月一起堆雪人、打雪仗,天色见晚便返城回家了。

在家没过两天,我萌生了去重庆的想法,因为张了了打电话告诉我,她说她特别地想我。我也是特别地想她。于是我和老妈说:“妈,我要去重庆。”

老妈一听我和张了了又好上了,心里那个急啊,她说:“儿子啊,你干嘛跑那么远去找人家啊?小小呢?小小这么好的姑娘你不要,却偏去追那么远的一个姑娘。儿子,听老妈的话,你和张了了那个女孩子散了吧,好好待小小,将来你们俩给老妈生一窝孙子,算老妈没白养你……”

我说:“妈,你瞎说些什么啊?我说我就是要去找张了了。”

老妈见我这么倔,就要跟我来火。还好老爸也在我们旁边,他说:“就让白亮去吧。都什么年代了,你一个老太太又不懂孩子的世界,还非得横着插一手,想当童话里的老巫婆啊?”

老妈一听就不乐意了,她冲老爸说:“我老吗?我老吗?我哪里老了?那好,我老了,你就不要理我了,你去找个年轻姑娘去……”

得,就因为说错一句话,老爸整个晚上都得装纯情扮可爱哄老妈去了。

老远隔着个门,我就听见老爸诺诺有声,差点就要叫妈了,他说:“你不老啊,真的不老,如果肯化点妆,真的就一标准的西施啊。”

老妈欣喜怨艾地说:“是不是真的啊?”

老爸说:“当然是真的啊。不过是卖豆腐的那种!”

接着我就听见老爸从床上落地的哀号声,估计又是被老妈一脚蹬到地上去了。

……

第二天中午,我踏上了去重庆的火车。到重庆时,天气格外阴郁,像是人们被伤心层层包裹了的心情。走在大街上,能够看到层次分明的人群,有分秒必争的成功人士、慵倦的长江码头工人和来去匆匆的推销员,还有放学后的学生和巷子里讨生活的摊贩。当然,在这座城市繁华之处,还有服饰奇异的前卫姑娘,她们有时候会主动和你搭讪,但你却无法真正进入她们的世界。

张了了特意请了假来接我。按照她的旨意,我住在一家小旅馆里,一住就是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每天张了了下了班,就跑来找我,带我在重庆市里到处晃荡。我们一起去逛解放碑,一起去参加她高中同学的聚会,一起站在大街的边角上数过往的美女。

只用了短短数日,我便很快深入了张了了在重庆的生活和工作圈。

后来张了了问我对重庆有什么看法时,我就说了一句:“重庆美女真是多呀!”当然这句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因为我看见她挥舞着两只大钳子般的手朝我掐了过来。我说:“你怎么像我妈啊。”

重庆的小吃特别多,又很便宜,才一个星期我就长胖了许多。但重庆的坎坎坡坡也多,几乎出门就是上坡下坡的,所以没几天我又瘦了下来。或许这就是重庆女孩子怎么吃也长不胖的原因吧。真的,我见过的每个重庆女孩子身材都特别好,张了了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在年三十前一天,我只身回到了南京。依然是老妈来接我,但一路上她口中尽是唠叨。我总结了一下她的话,得出一个结论就是:小小是一个好女孩子,小小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小小古典、心地善良、懂得热爱长辈,总之小小最有资格当她未来的儿媳妇。

年三十后,我和小小、王月见过好几次面,王月开着她老爸的奥迪带着我和小小到处逛荡。但冬天的南京没有夏天的南京那种满眼的绿色,有的只是落寂的枯枝和满眼的败落。

初七的晚上,小小和王月找我一起出去玩。我们约定好了,这一次相聚,是找回中学生时代的感觉。中学生时,我们都是普普通通的孩子,多愁善感且都有童话般纯净的梦想。当时我们三个人都将自己高中时的校服找了出来穿上,虽然感觉衣服明显小了许多,但我们走在大街上时,仍有很多人还把我们当做是高中生。王月脱下她那一身名牌女装,穿上校服后,看起来少了许多傲气,也多了一份纯真。

我们三个人在KTV里疯了一个晚上,不过唱得全是《逝水年华》《小龙人》《妈妈的吻》《童年》《上海滩》等老歌。后来到了半夜十二点的时候,我们才开始离开歌厅往回走。

小小在南京城内的公寓和王月的家挨得很近,都在同一个小区里。难怪那次我将小小骗回城内,王月在城外也能那么容易找到我们。我曾专门步测了一下,从王月的家走到小小的公寓,差不多十分钟便到了。不过这次她们要回家,必须穿过一片荒凉的工地。那片工地上正在盖一座大厦,听说要盖两年多。

已经是半夜了,她们两个女孩子穿过那片工地有些不安全,出租车也进不去,所以我去送她们。工地上一片寂静,估计是歇工了,只有零星几点光线从远处传来,偶然有一两声钢筋落地的声音在黑暗深处响起,乍看这里都像是一个韩国恐怖片的场景。

走到工地旁的一个黑暗的路口时,我突然接到了老妈打来的电话,声音很急,她说老爸心脏病发作了,正躺在医院的急症室里,很危险,让我赶去医院。老妈在电话那边说着说着就哭了。

事出突然,我心情特糟糕,右手举着手机缓缓垂下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小小见我一副忧急的样子,多少也听明白了些我和我妈在电话里的对话,知道是我家里出了什么事,她问我要不要紧。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

小小就说:“哥,你有事就快去吧,我和王月还有几步路就到家了,你不用担心我们。”

我望了王月一眼,本想从王月口中得到同样的答案。但王月却说:“白亮,你真放心我们两个小生女自己回去啊?也不怕有坏人打劫我们啊。”

我顿了顿,看了看黑压压的工地,有些犹豫了,合上手机盖说:“那我还是先送你们回去吧。”

小小白了王月一眼,说:“白亮哥,我们都是大人了,不用你担心,你快点去看叔叔吧。王月是和你开玩笑呢。”说完小小便开始推我,她说:“哥,快去快去,你不用担心我们。”

我见王月没再说话,矜持了一下,说:“那你们路上小心点。”见小小点了点头,我这才转身发狂般地奔跑了起来,后来跑到一条主街上拦了辆出租车,赶去了医院。

医院里,老妈哭得双眼红红的,像两颗大草莓。我一边安慰老妈,一边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后来一想,不对啊,老爸还没死,我们怎么就哭得如此凄惨啊?于是我稳了稳情绪开始安慰老妈说:“妈,爸还没死,我们怎么就跟哭丧似的啊?”

老妈一想也是啊,于是就慢慢安静了下来。凌晨五点的时候,医生从急症室走了出来,问谁是家属。我和老妈带着紧张的心情,连忙迎了过去,问怎么样了。医生说,病人已经脱离危险期了,休息两天就可以出院了,不过以后最好少喝点酒。

老妈说这次老爸心脏病突发,都是喝酒喝得。我真希望老爸早点退休算了。

天亮后,我和老妈到医院外吃了早点,又给老爸买了一些。我突然想起了小小和王月,不知道她们昨晚可还好,于是拨了小小的电话,但小小的手机关机。于是又给王月打去电话,王月开始没有接,我又打了两次,她终于接了。

我笑眯眯地问王月,昨晚她们有没有被劫色啊?

我本来只是开玩笑的,哪想到王月突然像发了疯一样骂道:“白亮,你真他妈的操蛋,老娘一口咬死你。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你以后从我和小小身边消失吧!滚。”

突如其来的谩骂让我一下懵了,心情特糟糕,正要问她为什么骂我,她就把电话挂了。我觉得特郁闷,不就是没送她们回家吗?更何况昨晚是她们同意我先走的啊,也不至于冲我发这么大的火吧。

正纳闷,突然感觉有些不妙,连忙又拨小小的手机号码,但她的手机仍然关机。于是我又给王月打去电话。一连打了十多次,王月终于接了,我问:“王月,小小呢?她还好么?为什么她一直关机?”

王月在电话那边喘着粗气,她吼声如雷,她说:“白亮,小小失踪了,我们正在找呢,都找了一个晚上了。”

我一听就晕了,老妈在一旁听见我手机里传来女孩子的粗口声,就问我给哪个女孩子打得电话,那女孩子怎么那么没素质。我没说话,只是心里很乱。妈见我不说话,更担心了,以为我结交了一些不三不四的坏女孩子,又逼问我,非要知道刚才骂粗口的女孩子是谁。

我愣了一会儿,这才说:“妈,我去看看小小!”

老妈有些好奇,不过她听说我要去看小小,倒是有些高兴。她说:“去吧,去吧,儿子,你爸我看着。有时间约小小到我们家来坐坐啊。”

我没有心情回答老妈,只是说:“妈,我走了。”然后像疯子似的跑掉了。

(47)

打车到了小小南京城内的家。

按了门铃,好半天也没有人开门。打她家里的电话,也没人接,估计是家中没有人。又打小小的手机,仍然是关机。

惴惴不安的情绪如同冰潮般朝我脑中汹涌了过来,我不禁地打了个冷战。

等一等,请等一等!故事能不能不要这么发展?时间还能不能回到昨晚?我能不能将昨晚选择的事重新做一遍?如果可以回到过去,我一定不会让她们在外面玩得那么晚,也一定会亲自送她们到公寓门口。

没用的,这不是拍电影,我知道已经发生的故事是无法改变的。

在门外又站了一会儿,刚准备离开,正好看见楼道拐角处,苏伯伯和谢阿姨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词来表达我的兴奋了,仿佛黑夜中看到了一丝曙光,连忙奔了过去,礼貌的言语都来不及说,就问:“苏伯伯,谢阿姨。小小呢?”

苏伯伯面上掠过一丝忧愁,但旋即恢复了平静,他笑着说:“小小现在不在家,等会就回来了。”但他的笑声有些发颤。而谢阿姨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的眼神空洞苍凉,好似刚刚经历了一件残酷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她听我打听小小的消息,突然禁不住小声抽泣了起来。

苏伯伯伸手握了握谢阿姨的手,他的表情和殷切而又紧张的动作,本来是想给谢阿姨一些安慰,但谢阿姨抽泣声更大了。

我慌了,连忙问:“小小怎么了?”

但是,没有人回答我。

谢阿姨转身低头打开门将我让到屋子里,然后自顾自的在客厅沙发的一角坐了下来,接着是低头用手帕抹眼泪。我记得以前无论是到她城外家还是城内家时,她总会满脸笑意温暖地给我倒茶递水果的,但这次没有。过了好半天,她将情绪稳定了下来,轻声地告诉我小小失踪了,昨晚一整夜都没有回来。她和苏伯伯找了一个晚上也没找到她,报了警,但警察到现在也没有任何线索。

听到这些,我的身子有些发颤,或许是因为恐惧的缘故,但我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恐惧。我一个人独自走到一边,木然地坐在沙发上,好半天都不敢抬头正视苏伯伯和谢阿姨一眼,我害怕他们会责怪我。但如果他们此刻责骂我,我想我也许会好过一点。

没过多久,王月也过来了。她看见我后,眼睛里都快要喷出火来。我问她:“小小怎么突然失踪的,你不是和她一起走的吗?”

王月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我看见她的脸都绿了。她好像特别难过,小声而沮丧地说:“昨晚我和小小穿过那片工地时,突然被三个民工模样的人拦住了。当时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马上拉起小小转身就跑。那三个人就在我们后面拼命地追,但没跑多远,小小的脚就扭了。她平日里都穿休闲运动鞋的,但昨晚我开玩笑要她打扮得淑女一点,所以她出门时刻意穿了高跟鞋。就在那三个人快追上我们时,小小说她跑不动了,让我快跑。我不肯,小小就说:‘王月你快跑啊,跑去叫警察,要不然我们俩都得被坏人欺负。’我一想也是啊,于是丢下小小跑了。等我跑到大街上时,我觉得自己就像个疯子似的,到处找警察……”

王月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她说:“平日不需要警察时,到处都是警察,怎么真正需要警察时,一个影子也看不到啊?”后来她突然想起了拨打110,等警察来了,她带警察赶到那片工地时,小小已经不见了影子。警察昨晚将整个工地都搜查了一遍,仍然不见小小的影子。

说到这些时,王月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心情特沉重,噌的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冲苏伯伯、谢阿姨吼了起来:“小小不见了,你们还坐得住啊?”

我看见苏伯伯和谢阿姨一脸惊异地望着我,我才发觉自己有些失礼了。我说你们不去找,我自己去找,说着转身就要往门外冲。王月一把从后面拉住了我,她说:“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也报过警了,你一个人能去哪儿找啊?”

我说我一个人找不到,我去把小学同学、初中同学、高中同学全叫出来帮忙找。哪想到王月反手就给了我一耳光,她吼道:“白亮,如果不是你,小小哪能丢啊?你去吧,去告诉所有的人,小小被三个民工劫走了,叫人给强奸了。你叫她以后不要见人算了……”

王月说到这些,我禁不住一把狠狠地抓住王月的肩膀,弄得她很疼。看见她呲牙咧嘴的表情,我情绪有些失控,大声吼道:“你说什么?小小只是被人给劫走了,怎么会被人强奸?你……你胡说些什么。”但话一出口,我还是意识到了小小的危险处境。谢阿姨开始的哭声很小,但现在一下变大了,她哭得特凄凉。而苏伯伯,眼睛也红红的,他的身躯在发抖,好无助的模样。

是的,我害怕了。我害怕突然失去了她,小小,我的樱花女孩,我害怕再也找不到她了,再也等不到她回家了!

我真害怕过几天报纸头条上会出现这样一条消息:某某地点发现了某某特征的青年女性尸体。

这一次我变得很冷静,话音冷得我就觉得自己是一个杀手:“我们再去找找吧,或许昨天小小从坏人手里逃掉了,或许那三个坏人绑架了小小,他们要的只是钱而已……更或者,只是某个出于别的什么目的的阴谋,和她开了个玩笑。”

此刻的王月、苏伯伯和谢阿姨都没有说话,他们只是突然呆呆地看着我身后的同一个方向,他们眼神有些怪异而欣喜,这让我禁不住转过头来。

只见一个女孩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旁。

她是小小吗?

她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头发和衣服也微微有些凌乱。记得昨晚她左耳上戴了两个白金耳钉,但现在就只剩下了一个。平日里那双明亮如水中月的眼睛,这一刻竟是那样暗淡。

但……是的,她是小小。此时此刻,她就像一个内心被恐惧填充满了的孩子!

王月和谢阿姨几乎同时扑了过去抱住了小小,而苏伯伯站起身来,他嘴唇上下蠕动着,看着小小激动得都说不出话来,只有静静地站在那里。我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我觉得自己就跟个兵马俑似的。

王月和谢阿姨小声安慰小小,问她还好吗,问昨晚那三个民工有没有对她怎么样。苏伯伯一旁却不停地说:“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

小小一个字也没回答王月和谢阿姨,她突然笑了,笑得很黯淡,很勉强,她一个字一个字冷冷地道:“妈,爸,王月,我没事的。我很好!”但我看见她说完,两粒豆大的泪珠就从她的眼中滚落了下来,打湿了长长的睫毛。她又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一种落魄的灰色神采。她欲言又止,什么也没说,撇着嘴角,似乎很努力地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没有哭出来,声音极为虚弱,她说:“妈,我好累。我想睡会!”说着,她推开谢阿姨和王月,然后一步一步地走进了房间,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自始至终,她没正眼瞧我,没和我说一句话,就如同我不存在一样,这让我感到很沮丧。

客厅里我们几个人相互对望,满眼都是伤心和疑问。

小小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了钢琴声,声音凌乱,又戛然而止,不再响起。

王月呆立片刻,随即走到小小房间的门边,她敲了敲门说:“小小,我是王月。我进来陪你好不好?”

好半天,小小在里面冷冷地说道:“王月,不用了,你回去吧。谢谢你!”

谢阿姨也过去敲门,但小小拒绝了,她说:“妈,我累了,你帮我送王月和白亮哥回去吧。”说完,她一个字不再说,无论我们怎么好言相求。

虽然隔着一道冰冷的门,但我仿佛看见她从钢琴前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坐下,抱着她的玩具狗,在小声地耸肩哭泣。以前她要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总会一个人待着,然后抱一个布娃娃或者小布熊,边哭边亲吻一下布娃娃或者小布熊。那时,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个孩子。

(48)

返校的前几天,我和王月几乎每天都去看小小,但小小总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见我们。我和王月都以为小小在怨恨我们,小小一直不肯告诉我们那晚她被劫持之后的事情,我们也不敢多问。后来小小说:“白亮哥,王月,我没事的,你们不用每天都来看我。过几天,我心情好了就去找你们玩啊。”

听完她的话,我和王月都高兴不起来,都特想哭,不知道为什么。

开学了,我又要赶去公司实习,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实习结束后我就可以和公司签约了。去学校的时候,小小、王月没有和我一起走,她们说还要等几天,等元宵节过了再返校。

张了了也回北京了。自从小小出事后,我和她之间联系得少了些。就为这事,她也没少埋怨我,但我一直守口如瓶,在她面前从来不提及小小之事。

和张了了见过几次面,一起吃过几次饭,随即我就要去大连了。这次去大连并不是做项目,而是公司派我去大连分公司学习,所以这次我的一切花销都得自理了。实习期间,我一个月的补助也就一千来块,这点收入在大连这个旅游城市实在有些难熬。住了三天宾馆后,我实在挺不住就搬了出来找房子。后来通过中介在大连理工大学附近找了几处房子,都不太满意,要么是价格太贵,要么就是装修不太好。后来我就自己打印了求租房子的便条到处张贴,没想到很快就有人给我打来了电话。

和电话里那个自称是房东的女人简单地聊了几句,然后约好周六过去看房子,看房子后再具体谈租金。周六下午在一家小区内见到了房东女士,她大概有三十多岁,化着一脸的浓妆,浓得几乎让人无法辨认出她的真实模样来。她简单地自我介绍了几句,但我没能记住她的名字,只是称呼她“房东女士”。

她一直叫我陈先生。

她引我走过一段阴暗的楼道,来到五楼两室一厅的公寓。

“右边那间有人租下了,就只剩下左边这间。陈先生,我的房子可是整个小区里最干净、装修最精致的。”房东女士边用得意的口吻向我推销着她的房子,边用钥匙打开了左边那间的房门。

随着房东女士优雅地推门,忽然听见“吱”的一声,一只硕大的老鼠从房间内溜达了出来,吓得房东女士一声怪里怪气地尖叫,跳到了一边,全无刚才的优雅姿态。等她握紧了一根从墙角抄起的拖把护在胸前之后,那只老鼠早已消失在了门外的楼道处。

房东女士似乎觉得“干净”这个词已经不能再作为她房子的“推销点”了,于是扔掉手中的拖把,粉脸上强挤出一点笑容,扭动着屁股走进了房间。

我跟在她身后,四下打量着房内的情况。

房东女士将目光移到墙壁上一幅镶着玻璃框的荷兰风车风景画上,凝望了几秒钟,突然变得神采飞扬,似乎之前的自信一下又回到了脸上。

她指着那幅荷兰风景画,无不得意地道:“陈先生,你看这房间的装修多精致。特别是这幅荷兰风景画,装饰得真是恰到好处……”

她话还没说完,只听哐当一声,那幅荷兰风景画似乎不堪重负,又或经不住主人的夸赞,一下从墙壁上掉了下来,玻璃框摔了个粉碎,唯独墙壁上那根悬挂画框的铁钉孤零零的立在墙上,显得格外突兀。

她呆呆地立在那里,手指墙壁挂画框处,两眼瞪得老大,一副无辜的样子,似乎仍然不敢相信眼前事情的真实性。

“哎,陈先生,你看这窗帘多漂亮,多结实啊。每天下午端着一杯咖啡,拉开窗帘,让傍晚的最后一道阳光照在自己的脸上,那可绝对是一种小资般的享受啊!”她突然快步走到窗边,伸手拉开窗帘,似乎寻到了新的推销点。但与此同时,只听咝的一声,窗帘竟然被她硬生生扯下一半来。

我说:“这窗帘还真是结实啊!”

房东女士手中尴尬地握着那半截窗帘,当时一道落幕的阳光从玻璃窗漏进来,正好照在她的脸上。但这对于她来说,绝对不是一种享受。

后来她显得万分不好意思的样子,最终房租给我每月便宜了一百块。

在大连的分公司里,有许多同事是80后,比我大不了几岁。这家IT公司,把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畜生用,我们经常要加班到后半夜两点多钟。男同事们大部分都是光棍,他们都喜欢去泡吧,找时尚前卫点的女孩子。一个同事说我们是寂寞的一代,压抑的一代,迷失的一代,没有使命感、没有归属感的一代,垮掉的一代。他还说现在的许多女孩子让男人没有安全感,他只相信女人却不愿意相信爱情。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悲观,但不经意想起小小的事情时,我不禁也跟着悲观起来。

或许我们是垮掉的一代,但却没有人可以代替我们。

大连地处海岸,经常下雨,所以街道和街边的树都特别干净。天空蓝蓝的,海也是蓝蓝的,洁净如洗。有时候工作太累时,我就会坐公交车到星海广场的海滩边坐上一阵子,听海水拍打沙滩的声音,看飞花溅落碧浪的风景,我多么希望那看似永远也不懂哀愁的海鸥能带我飞去远方,去寻找我自己的方向。

王月和小小都返校了,我和小小通过几次电话,她在电话里虽然表现出乐观的样子,但我能够感觉到她语调中的悲伤。王月在QQ上偷偷地告诉我,她说小小最近的情绪有些不太稳定,她和小小在二外北门附近的一家小区里租了一套房子,她和小小搬出了宿舍一起住。有一段时间,小小经常半夜里独自坐起来莫名其妙地就开始哭泣。对这一点,她非常不安,不过她说她会帮小小安定下来的——小小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好的姐妹,她爱小小。

我也非常难过,我说都是我不好,如果那晚我送她们回去,就不会出现那样的事了。王月说要怪就怪她,她当时不应该丢下小小独自跑掉的。她和我聊时很伤感,我安慰她说,真正要怪的是那些犯罪份子,如果有一天让我遇到他们,我非灭掉他们不可。

不过有件事我一直不敢告诉王月,因为我总觉得,小小这件事远非我们想象得那么简单。每当夜幕降临时,我能够感受到一个巨大的阴谋在接近我们,要想把小小从我和王月身边夺走。好可怕,好奇怪的感觉!

我要王月务必答应我,别再让其他任何人接近小小,尤其是杨晨那坏小子,简直糟糕透顶。王月应许了,并立下誓言。

有关小小不太好的事,除了王月,我没有再跟我们学校的任何人提及过,我希望小小忘掉那个噩梦般的晚上,重新开心起来,明亮起来。但一个月过去了,小小还是那个样子。王月几乎每天都在QQ上和我聊天,告诉我小小最新的情况,但王月似乎有些悲观,她说小小的情绪始终都不稳定,有时候她会穿着睡裙独自站在楼顶上看着远方,还有的时候她会半夜三点钟起来莫名其妙地去洗澡,洗完澡就会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偷偷地哭泣,直至天亮。王月说每当她看到小小这个样子,她就特别想哭。

何止是她,我也特别想哭。坐在办公桌前,每当想到这些哀愁,我眼眶总会发红,同事看到后就笑我,说我娘娘腔,跟女人似的,简直是个小男人。

(49)

四月中旬的时候,我从大连回学校做毕业设计。

二外和我们学校比邻,我在学校的这段时间里,经常去二外北门的那家小区去看王月和小小。王月和小小租的房子是一套,两室一厅,平常时她们一人一间。我去看她们,有时和她们聊天聊晚了,王月就将她的房间让出来给我住,她和小小睡一间。

五一长假王月要随学院去乡下义演,她走时将自己房间的钥匙给了我,让我住她的房间,帮她看着小小,她害怕小小的情绪出现变故。

说实在的,我回到学校的这十多天来,小小看起来和以前一样,她乐观、眼睛明亮,喜怒哀愁总是挂在脸上,这让我有点怀疑王月是担心过度了。

周日的傍晚时分,我从图书馆出来,没有回宿舍,直接去出租房那里找小小。

转动微微生了锈的钥匙,打开门走进客厅,里面光线暗淡,略显空寂。忽然听见小小的屋子里缓缓响起一阵长笛的声音,音律婉转而忧伤,仿如隔世女子久远的哭泣。

我呆了一下,努力辨析,依稀是德国作曲家Johann Pachelbel的《卡农》那支曲子。之前我玩游戏时用电脑弹过那首曲子,所以特别熟悉。

侧目小小的房间,房门是半掩着的,我忍不住走上前去,轻轻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的墙壁四面被画笔涂成了五颜六色,而画笔和颜料就凌乱地摆放在桌子上。窗推开一小角,小小坐在窗台前的椅子上,看着窗外,昏黄的阳光漏了进来,掉在她的脸上、头发上,将她半边的长发染成红色。落寞紧凑的曲调,好似有了形状似的,一个音符一个音符的从笛管里跳跃了出来,漫过她柔软的手指、长长的秀发,流淌得满屋子都是,让人听了特忧伤。

我呆呆地站立了会儿,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忍打断。

一曲终了,她放下长笛,缓缓地转过头来。我看见她流泪了,阳光将她泪珠照的晶莹剔透、五彩迷离。

她定目望着我,说:“哥……”

她一字吐出,旋即又闭口缄默。

在她叫我哥的时候,我脑中盘旋着的仍是刚才那伤感的旋律。

我看着她的眼,她的眼眸特明亮,但她的声音透着一股莫名的哀伤,这让我不知所措。我走上前去轻轻地捧住了她的脸,将她脑袋揽入我的怀中。她又叫了我一声哥,然后伸出手来将我抱紧,她嘴唇微启,字句清晰,一字一字地说道:“哥……我真想把自己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屋子里……那里静静的……没有阳光照进来……没有过去……就只有我自己……”她说着,哽咽了一下,几乎说不出话来。不知怎么地,我的眼泪哗啦就流下来了。

我一直都不敢问她,被劫持的那个晚上,那三个民工到底有没有对她做过些什么。虽然她说她没事的,但我总隐隐感觉到了些什么,感觉到她受到了莫大的伤害。我以前一直都很尊重那些在工地上忙碌的民工们,但自从小小出了事以后,一看到他们我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感,尽管我知道这样很不好,会遭人鄙视。

或许,小小并未受到我想象的那种伤害,有时候我又会这么安慰我自己。

我陪着小小一直坐到了天黑。我坐在床边,而她坐在椅子上,将小巧的脑袋埋进我的怀中。窗外是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的太阳掉进了暮色中。黑夜是白天的孤独,一点一点地爬进了我们的屋子,将我们慢慢囚禁,让我们也孤独了起来。我们就像是年幼的刚哭闹过的孩子,和好后轻轻地相拥在一起。

不知什么时候,我们睡着了。

醒来时,天色依旧黑。我觉得有些饿了,于是轻轻地将小小抱了起来,将她小心地放在床上,拉过被子帮她盖上。

我下楼到饭馆里买了两份便当,又去面包房买了些面包切片然后返了回来,但进到小小的房间里时,却发现没有小小的人影。

放下手中的东西,我四下看了看,客厅里、王月的房间里、还有卫生间里都查看了一番,但仍然没有看到小小的影子。一股莫名的忧虑突然笼罩着我,我一下有些紧张了,一连喊了几声小小的名字,仍然没有她的应答声。我有些急了,噌噌地就往楼下跑,但才下了两层楼梯,我突然想起了王月曾经告诉我的话,她说小小最近的举止有些奇怪,她总是买许多画笔将屋子四面的墙壁涂成各式各样的颜色,总是半夜里起来洗澡,总是在一个人的时候坐在楼顶的围栏上……

这让我很害怕,害怕失去些什么。我又发疯般的折转了回去,一直跑到了楼顶。

灯光远远地投了过来,将楼顶的空气涂画成半透明色,给人好空无好孤寂的感觉。小小独自坐在围栏上,夜风将她白色单衣轻轻地拂起,她望着远方的深黑处,一直都很安静。

我发了疯似地冲过去一把抱住她。小小的身子微微轻颤了一下,回过头来发现是我,于是甜甜地笑了,她说:“哥,你是不是怕我从楼上跳下去呀?”

她虽然笑得很自然,但我却抱着她,都快要哭出来了。

当她发现这一点后,缓缓地伸出手来,用纤弱的手指抹干我眼角的泪珠,安静而认真地注视了我的眼睛一会儿,说道:“哥,你哭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只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小小嘟着嘴说:“哥,你放心好啦,我可不愿意从这里跳下去。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人的身体一定会摔得四分五裂,死相也一定很难看的……嗯,如果想离开,我宁愿吃安眠药,静静地躺在一个人的怀抱里睡觉,然后温暖而困倦地死去。那样即便是死了……”她突然停顿了一下,侧过脸看着我,认真地说道:“哥,即便那样死了,样子也一定很好看对不对?你也一定会像现在这样心疼我,抱着我痛哭一场,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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