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内心像被戳中了似的,从小一起长大,但就是因为他住在最西头,我住在最东头,而从来没有真真了解过他的生活。
“所以,那时候,很多时候我都没有写作业,学习成绩也自然而然的差。日子过得是有点惨,但是那时候的我内心还是有想法的,觉得我也可以成为一个有点出息的人。可惜,哎!”
我说:“喝酒喝酒!”
微微闪动的火光打到阿利的脸上,我看到他眼中充斥着泪水,憋得通红。
我说:“那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利一口气喝干了酒,沉默了一下,
说:“那天晚上,我老爷子突然就回来了,我已经半年没见过他了。趁着我爷爷不在,他一个劲儿的翻箱倒柜,最后从炕上的毛毡下搜出了一千块钱。我骂他不要脸,劝他不要拿,让他考虑考虑我。可他丧心病狂,那里肯听得进去,我就上前咬他,他一脚就把我从炕上踢了下去。这时我爷爷进来了,他们父子俩就打了起来,最后打折了我爷爷一根肋骨,带着钱跑了。”
我说:“所以,你后来就不上学了?”
他点了点头,笑道:“我爷爷一个人,不容易!”
我说:“那爷爷现在还好吧?”
他叹了口气说:“住在我二爸家,在县城。”
我说:“叹什么气,怎么?关系不好吗?”
阿利笑了笑,说:“没钱,我二爸和他女人看不起我,经常给我脸色看,我爷爷也不好说什么。”
我说:“你住在他们家?”
他说:“不住怎么办?外面租个房子得花钱,吃饭也得花钱,在他们家最起码可以少交一点。”
我说:“少交一点是什么意思?”
他叹气道:“吃住都在他家里,不交钱怎么能行。”
我说:“那这些年,老人一直是你二爸管的?”
他嘴角露出一丝嘲笑,说:“他们要是管管他们自己的老子,我现在也不至于这么狼狈了!”
我说:“难道这些年,一直是你在管你爷爷?”
他点了点头,显得很激动:“就说前年,我去了玉树拉电网,工资一天300,我第一天给我爷爷打了电话,第二天我二爸就给我打电话,说我爷爷病了,让我赶紧带钱下来去给我爷爷治病。我能不去吗?谁叫我自己的老子不争气,我看完他们的老子,还得去监狱看我自己的老子,都他妈成我的老子了!你说我能管得过来吗?一来二去,好不容易挣来的钱,就这样打了水漂,我替他管老子,他还要跟我收房费、伙食费,我****妈,我怎么就遇到这么一群人……”
阿利忍不住哭了,长这么大很少见他哭过。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就只能说:“喝酒喝酒!”
缓解了片刻,
我说:“或许,老爷子出来了,你就会好过一点。”
阿利苦笑:“他要是能够死在里边,不出来害我,我就真的是烧高香了!”
我很是诧异的望着他,
他说:“有一次,我在格尔木待得好好的,工程日期长,工资待遇也好,他刚从里面出来不久。有一天突然来找我,说他在和几个朋友搞投资,手头有点紧,让我先借他一点。你说我能不借吗?他是我老爷子!结果拿到赌场去了,一个晚上就把我辛辛苦苦挣的五千挥霍了,第二天又来找我,我心一狠,没有借给他,一个星期后法院就给我打电话了。我只能带着仅剩的一点钱去看他,怕他在里边受苦,就把钱大部分都留给了他。后来,我自己没办法了,就跟着别人上了拉萨,没几天身上的钱就彻底花光了,工作也没有着落,带我上去的那个人跑了,我给我二爸他们打电话,一听我借钱,就直接把电话挂了,根本就不顾我的死活。最后,我一路打听着去了矿上背石头,背了一个星期,挣足了车费,才溜回青海。”
我说:“那你怎么不告诉我?最起码的车费我就算挤也能给你挤出来!”
他说:“你是学生,我了解你,不容易,我就算死在矿上,也不能借你的钱。”
我心里莫名的感动,感动过后却是无边的心痛。
我说:“那你有什么打算?”
他说:“过完年,哪儿都不去了,就在县城干。”
我说:“也好,离家近一些,爷爷也少牵挂一点。”
他点了点头,说:“还有就是……”
他好像有些为难。
我说:“怎么了?你说。”
他说:“我想去兰州找一找我母亲。”
我握着酒杯的手不由得抖了几下,
我说:“她……在兰州吗?”
阿利嗯了一声。
我说:“你怎么知道的?”
他说:“是国运的妈妈告诉我的,说前两天去兰州的时候,遇上了,在车站附近摆地摊。”
沉默了片刻,
我说:“你找她干嘛?这么些年你都已经过来了。”
阿利喝了一口酒,说:“我之所以找她,不为别的,就只为了问她一句话。”
我望着他,等着他把那句话说出来。
他同样看着我,许久,才说:“我就想问她当初为什么要离开我?”
我说:“或许,她也有她的难处。”
阿利:“那她为什么还要生我?”
我说:“阿利,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让他过去吧,就像你老爱说的,中午饭,中午吃,过去的剩饭又何必再去热。”
阿利:“不,这件事,我一定要去问个明白,这些年我受这么多委屈,到现在还努力挣扎着,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当面问她一句,她为什么会这么狠心!”
我说:“或许,我们要试着去宽容她。”
阿利:“那谁来宽容我?我这么多年的苦和累白受了吗?为什么出生在这个家庭的偏偏是我,而不是别人?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心里像是灌了铅,
嘴上没心没肺地说:“你没错,来,喝酒喝酒……”
除此之外,我又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呢?
是我无能?还是社会无能?
我只能谴责:婚姻啊,你这只魔鬼!毁的不是婚姻的二者,而是一个鲜活的孩子。
谁又能够保证,即使以后阿利结婚了,他的婚姻中不会有他父母的阴影?
谁又能够保证,那些不负责任的婚姻,遗留下的无辜的孩子,不会同阿利一样?
谁又能够保证,那些玩弄感情的人,不会像独眼老汉一般遭到报应?
谁又能够保证阿利能够完成他的心愿?
总之,这一切,我无法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