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长恭养伤期间,反对建隆基堂的声音越来越小,而高纬对曹氏姐妹的宠爱愈胜。没过多久,高纬就传了祖珽和何洪珍入宫,安排他们负责此事,声称要建一座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宫殿,所有耗费由国库承担,同时将皇粮加收两成,以确保国库充盈。
听到这个消息,高长恭再也坐不住,想要进宫谏言。原本三成皇粮现在加到五成,老百姓辛辛苦苦种一年粮食,要有一半交给国库,好年景也就罢了,万一遇到天灾人祸,必定是衣食难保。高纬的这条新政,不用猜就能知道一定会民怨沸腾。
高延宗将他按回了床上,“四哥,你现在伤成这个样子,不能再折腾了。你先养伤,等伤好了我随你一起进宫,不管是要头还是要命,我豁出去陪四哥,绝无二话。”
高长恭手上运了几分内力,纵使体壮如高延宗者也被拨到一旁。高长恭从床上起身下来,穿上了白色的鞋袜,“不等本王伤好,天下就要乱了!”
高延宗知道高长恭是非去不可的,便不再拦他,“我去备车。”
来到皇宫,跟在几位泥瓦匠的身后,很快就找到了隆基堂的工地。工地上叠放了四四方方的石块,圆木堆在一旁,工匠们来来往往,忙着手里的事情,大部分人并不认识两位王爷,偶尔有几个向这边瞥过几眼,好奇着这两个看上去不像是工匠的人是什么身份。
高延宗拉住路过的人,询问高纬是否在工地上。工匠摇摇头,提着刀锯继续去做事。
“四哥,皇上不在这里,我们怎么办?”高延宗小跑回来,询问道。
高纬一定猜到高长恭他们会来阻止,八成是提前躲了起来,等找到高纬,还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高长恭望了望工地,看进度,地基似乎已经打好了,此时阻止还来得及,再拖下去,就算停工了,浪费的物资也不能变回来了。
高长恭心中打定了主意,向着众人道,“大家停一下,今日起隆基堂不再继续修建,所有工匠都回去吧。”
几个领头的工匠极为不满,语气恶劣地说,“你是谁啊,凭什么让我们停工?我们都是要养家糊口的,停工了谁给我们发工钱?”
“至于工钱的事情无需担心,本王会双倍补给大家。”高长恭回道。
一部分人开始窃窃私语,有了离开的打算。领头的工匠着急了,人走了他赚谁的钱去。他带着几分威胁地对工匠们说,“谁敢走?修建宫殿是皇上的命令,私自停工就是抗旨,皇上怪罪下来,大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刚刚还说要走的工匠们都傻了,面面相觑,没有人再说话。抗旨的罪名太大,谁都扛不起。
人群中突然分开了一条路,高纬左右分别揽着大曹和小曹走了过来,脸上显出了往日所未有的酒色之气,他看着高长恭,不悦地说,“四哥伤好得可真快,没几天就赶过来管闲事了。”
高长恭缓缓地跪了下来,两手撑地,叩头道,“臣高长恭见过陛下。”
人群中发出了一声惊呼,那个声音说,“高长恭,是兰陵王!”
一时间,人群中再次窃窃私语起来,模模糊糊地隐约听到提及几个人名、以及邙山、金墉、洛阳等几个地名。
“他是邙山大捷时用五百骑破了周国十万兵马的兰陵王!”
“那年水灾,我们逃荒到邺城,多亏了他的接济,我们一家才没有饿死。”
“我女儿被山贼抓走,还是他带人救回来的。”
工匠们之间的讨论越来越激烈,声音也越来越大,到了最后,一个工匠站了出来,对高纬和高长恭道,“兰陵王一向爱民如子,我们这些百姓或多或少都受过兰陵王的恩惠,我们都相信兰陵王的决定是对的,所以,我们决定不再参与隆基堂的修建。”
“对,我们不做了。”几个人将手里的工具扔到了地上,转身离开。有这几个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应和,离开的人越来越多。
高纬放开曹氏姐妹,一个人走到了人群前,目光凌厉地扫视了一遍,吼道,“没有朕的旨意,谁敢离开?朕把话放在这里,今天所有走了的人,等抓回来一律判处极刑!”
刚刚要走的人听了高纬的话,不得不停住了脚步,左右看着其他人是走是留,结果看到的是,其他人也在四处打量他们的反应。
高长恭苦口婆心地劝告道,“陛下,请听臣一言。近些年来战乱频发,需要大量粮草兵器储备。国库资金有限,若是建造隆基堂,势必要减少军资。此事若被敌国知晓,趁机攻打,齐国危矣。臣叩请陛下三思。”
高纬低下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高长恭,眉头皱了起来,脸上明显露出不悦的神色,“四哥啊,你怎么就总跟朕过不去呢。朕不过是想弄点稀罕玩物,你们就一个一个拦着。这个不许朕做,那个不许朕做,要是朕这点事情都做不了主,不如干脆你们来当这个皇帝好了。”
“臣不敢。”高长恭忙回答。
高纬斜睨了一眼高延宗,努了努嘴。
高延宗在高长恭身后也跪了下来,“臣不敢。”
“既然都不敢,那就按照朕说的办,隆基堂继续修建,四哥和五哥要是闲着没事,也可以来这里帮忙督工。”高纬说完,将胳膊搭在曹氏姐妹的肩膀上,向众人示威似的对大曹说,“袅袅,来,香一个。”
大曹极为配合的探过头去亲了一口。高纬得意地笑着,搂着曹氏姐妹往长乐殿去了。
高纬正在兴头上,怎么劝都没用的,只有等他过了这个新鲜劲儿,再劝他一回试试了。
人群渐渐四下里散开,重新拿起工具继续修建,皇帝是天子,皇帝的命令就是天命。如果皇帝不在,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但皇帝在的时候,即便是王爷也阻止不了。
回到兰陵王府之后,高延宗越想越是生气,甚至都不愿意称呼高纬为皇上了,他怒道,“这个昏君沉迷声色,不顾民间疾苦,我看他早晚都会被拉下马。”
“五弟,说话注意分寸。”高长恭提醒道。
高延宗一掌拍到桌上,脸上的青筋凸起,心中的气不打一处来,“四哥,你看看他做的事情,哪一件是明君所为,要是他不是皇帝,我一定把那兔崽子按到地上狠狠地揍一顿。”
桌上的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落下来的时候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高长恭说,“皇上登基后,一直被太上皇控制着朝政;太上皇驾崩后,大权落到了太后手里;现在他好不容易可以亲政,怎么会不想试试皇帝的权利有多大。等过段时间,皇上心情稳定以后就好了。”
“四哥,你这些话真能骗了自己吗?恐怕你比我心里还清明吧。”高延宗一语道破。
“那他也是皇上。”高长恭平静道。
高延宗哼了一声,粗重的眉毛一挑,眼睛瞪得老大,“四哥文治武功哪一点都比他差,依我看,不如找二哥来,咱们兄弟三人一起改天换日。”
“住口!”高长恭疾声打断他的话,俊美的脸上骤然变了颜色,目光十分严厉,显然也动了气,“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以后再也不许说,若让本王听到,定要代父王好好教训你。”
高延宗那莽汉子的臭脾气又上来了,他说,“我的话有何不对。当年虽然我还年幼,却也隐隐觉出父王有称帝的打算。如果不是父王遇刺身亡,那把龙椅哪里能轮到他们?父王百年之后,皇位理所应当传给咱们兄弟。现在想来,只怕父王遇刺之事也大有蹊跷。”
高长恭声色俱厉道,“五弟!你听着,这话本王只说一次。父王从没有称帝的打算,遇刺也只是个意外。退一万步,他不在世了,他的位子自然有嫡长子继承,不要忘了你我都是庶出的身份。”
话音刚落,房间门被砰的一下撞开,老道士灰头土脸地进来了,他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端起桌上的茶水牛饮了一杯。
“牛鼻子老道,你慌慌张张的,这是遇到啥事情了?”高延宗问。
老道士定了定神,从怀里摸出来一张叠起来的纸条,拍到桌上,“自己看。”
高延宗狐疑着打开了纸条,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北街许姑娘,肚兜一件,二两;邻居张婶,水粉一盒,五两;玉器店小娟,半斤桂花糖,三十文;西路……”
老道士飞快地将纸条抢回来塞进怀里,换了一张出来,尴尬道,“错了,是这张。”
“老道士,你最近挺滋润啊,是想还俗了吧。”高延宗笑道。
“想哪儿去了,贫道是替她们跑腿买东西,攒点私房钱。”老道士忙解释说。
高延宗看着纸条,脸色突然间变了,他这次没有念出来,直接将纸条递给了高长恭,高长恭看过之后,也是大惊失色。
“道长,请问这消息哪里来的?”高长恭问。
老道士回答,“从突厥回来的客商那里传出来的。”
高延宗调侃道,“传出来的,还是偷出来的?”
老道士捻着胡子说,“你甭管怎么来的,关键是这件事情,贫道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四哥,你觉得呢?”高延宗望向高长恭,询问着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