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恭想了想,回答道,“突厥跟齐国私下里从未有什么过硬的交情,他们突然派使者来,恐怕目的不那么单纯。”
高延宗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地说,“管他犊子的,要来朝贡便罢,若不是,我一刀砍他回去。”
老道士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高延宗,别过了头去。
“突厥幅员辽阔、兵强马壮,不可小觑。”高长恭说道。
“四哥,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高延宗对突厥不屑一顾。
高长恭解释道,“齐周两国并立、互相制约,一直无暇分身顾及北边境。突厥安定还好,如果与突厥开战,必定无力抵挡周国的兵马,到时候齐国会腹背受敌,恐生大乱。”
“那我们就怕了他们不成?”高延宗拳头攥得咔咔直响,白色的骨节分明。
老道士在一旁听他们争论了半天,都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想那么多干嘛,没准会是喜事呢。”
高长恭听后道,“道长的话虽不羁,却也不无可能。我们先派人打探消息,看看突厥使者有没有什么不善的举动再决定不迟。”
“那咱们要禀告皇上吗?”高延宗问。
老道士噗嗤一声笑了,“你要不要去马厩里禀告一下四殿下的白马?”随后,他从椅子上跳下来,倒背着手走出了房间。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高长恭的腿伤一天天痊愈,渐渐可以出来四处散步了。隆基堂的墙也越建越高,让人想起来就觉得心里堵。唯一奇怪的是,突厥使者自此后再没了动静。就在他们以为是不是消息误传的时候,突厥使者突然抵达了邺城。
使者与随从们裸露着一侧的肩膀,另外一边斜披一块兽皮,炯炯有神的眼睛如鹰眼一般锐利,胯下的马儿毛色十分有光泽,这一切隐隐显示出了游牧民族独有的勇猛彪悍。
他们进城之后并未下马,纵使道路两旁摆满了小贩们的摊位,也一概策马而过,留下了一地的杂乱和无奈的人群。
到皇宫门口的时候,守门的侍卫将他们拦住,要求他们下马。使者脸上的横肉凸起,手一扬,带着倒刺的马鞭抽了下来,侍卫们的脸上立即出现了一条红色的鞭痕。使者高昂着头,趾高气昂地说,“瞎了你的眼,一条看门狗也敢拦我的路!”
侍卫捂着脸上的血口子,即便疼得厉害,也不敢放这队来路不明的陌生人进去,仍旧阻在路上盘问对方的身份。
“连我都不知道是谁?竖起你的狗耳朵听清楚了,我可是突厥汗国来的使者,稍有怠慢,可汗当带领铁骑踏平你们这巴掌大小的齐国。”使者说得唾沫乱飞,分明是目中无人。
不确定来人的身份是真是假,又不敢慢待,几个侍卫互相看了看,派了两个人去禀报高纬,剩下的侍卫依旧留在门口与使者周旋。其中一个侍卫道,“使者大人一路辛苦,小人已经派人前去禀报,稍等片刻,皇上一定会命人前来迎接大驾。”
这话本来还算圆满,但这使者却不满意,因为最后面的一句没让他心里痛快,“我突厥汗国哪一点得罪了你们皇帝,只派个下人来接,如此待客之道,就是号称礼仪之邦的齐国的所作所为?”
“这……”几个侍卫愣住了,使者的派头实在太大,处处找茬儿。
当使者在邺城横冲直撞的时候,高长恭就已经得到消息了,他知道使者来者不善,如果没有人作陪,还不定如何蛮横。他立即换了件衣服,与高延宗一起匆匆进宫来了。
打老远就看到一队人马堵在宫门口,正与守门的侍卫吵得不可开交。
高长恭叮嘱高延宗不要多嘴,免得被他那臭脾气惹出祸事,高延宗应了下来,保证不多说一句。接着,高长恭一夹马腹,将速度又加快了些,赶到门口之后勒住了马缰绳,那白马长嘶了一声,扬起前蹄腾空而起,自带了几分气势。高长恭扫视了一番来人,径自来到使者面前,拱手问道,“阁下可是突厥汗国来的使者?”
使者从眼角的余光里看了一眼高长恭,见他生得貌美,以为是个女子,便道,“原来你们齐国也时兴女作男装,可惜太水嫩了,看着不如我们突厥的女人好养活。”
高长恭因为相貌柔美,惹出来的麻烦不是一回了,虽说很多时候对方不是故意的,但总归是让人心里不那么舒服。幸好高长恭一向谦和,对使者这话并未计较,只说了一句话算是辩白,“在下兰陵王高长恭。”
使者重新将高长恭审视一番,讥讽道,“哟,原来是个男的。你说你一个男人长那么细致干嘛,又不能嫁人。”
“容貌乃父母所赐,天定之数。与其说这些琐事,不如谈谈突厥出使齐国之事如何?说了许久,还不知阁下怎样称呼。”高长恭温文尔雅,话题一转,便回到了政事上。
使者一提到突厥,立即底气十足地哼了一声,“喊谁阁下,我分明是在马上。马上的是突厥汗国玷厥王子手下第一勇士乌立!”
侍卫们听到使者连阁下都不知道什么意思就来出使齐国,纷纷面上一松,差点笑喷出来,其中几个人连忙低了下头,以此掩饰微微翘起的嘴角。
“多年前,本王与玷厥王子曾在金山脚下有过一面之缘。乌立大人是玷厥王子的手下,还是远客,来到了齐国,本王自当奉为上宾,克尽地主之谊,替王子好好招待大人和诸位使者。”高长恭不卑不亢,如是道。
乌立毫不客气地说,“我家王子从来没有去过金山,怎么会跟你认识,少来套近乎。”
高长恭的确是没见过玷厥,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试探一下乌立是否真是玷厥的手下罢了。看他如此回答,一定是时常跟在玷厥身边,否则不会那么肯定玷厥从未去过金山。
高长恭微微一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兴许是本王记错了。还请乌立大人入宫,随本王一道面圣。”
乌立完全没有下马的意思,紧了紧缰绳就要驱马进宫门。
若要让这群突厥的蛮夷之人闯了进去,齐国皇室的尊严可就彻底扫地了。那些侍卫上前就要阻止,被乌立一扬马鞭,吓得退了回去。侍卫们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高长恭的身上,不知道他能不能解决掉这个大麻烦。
高长恭先是恭维了两句,“素闻突厥汗国子民人人能骑会射,今日一见果然英武不凡。”
乌立脸上露出了得意之色,却并不答话。
高长恭知道游牧民族除了晚上休息,几乎跟马形影不离,他们最心疼的自然也是马。所以,想要他们下马,最好的方法还是从马入手,他遂这般说道,“突厥汗国距离齐国有万里之遥,众位使者赶路多日,马匹想必早已乏了。不如将马匹交给下人们带到驿馆的马厩精心饲喂,也好尽快恢复脚力。此时恰值万物复苏的初春时节,去往大殿的路上百花盛开,香气宜人,乌立大人还可以趁此机会沿途欣赏风景,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这话正说中了乌立的弱点,他带着人一路赶来,看着马在沿途客栈里吃不饱睡不好,恨不得牵到楼上跟自己同住。要不是苦于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托管马匹,他绝对不会在马儿连续奔走了数天还不卸马鞍。此时听到高长恭这话,心里倒是畅快了几分,他命同行的人与他一起下马,将缰绳交给了守门的侍卫,再三恐吓道,“好好照顾这些马,要是让我看到有一点没照顾好,立即取了你的狗命。”
一直跟在高长恭身后缄默不言的高延宗都快憋死了,换了往日,他肯定忍不住上前狂揍这个乌立一顿不可。但是他答应了高长恭不多嘴,他就得做到,已经害了他四哥一次,不能再害第二次。他暗自下了决心,只要他四哥不许他开口,他就是咬碎了牙也不会说一个字。
乌立等人将马匹和兵器一道交给了侍卫,带去了驿馆安置,自己则跟随从一起跟着高长恭步行入宫。皇宫里的花开的正好,一朵接一朵挤在一起,争奇斗妍。
高纬迎面走来,身后是曹氏姐妹和宫女侍婢。高纬将乌立迎到大殿之中,立即设宴款待。皇后穆黄花和王公大臣等人早已经坐到了席上。
由于陆令萱有事不能出现,太子暂时交给阿怀照顾,公主由阿秦照顾。
萧念站在穆黄花身后伺候,她看到高长恭跟在后面进来,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见高长恭正好望了过来,她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做了个长恭的口型,然后笑着把一只手放到了心脏的位置。他应该能懂她的意思吧。
高长恭也冲她无声地张了张口,那个口型应该是在说阿念,接着,也把手放到了心口。
那句没有说出来的话,是在说:你一直在我的心里,从未离开过。